《冬泳》是青年作家班宇的短篇小說集,作品中的人物從印廠工人、吊車司機到失業者、退休中年人,無不詮釋著大時代背景下小個體的生存現狀和心理變化過程——被動、窘迫、而後漸漸慣於沉默並開始接受孤獨和失落。
今天我們選取了發表在單讀共讀群中部分讀者關於《空中道路》和《冬泳》這兩篇小說的讀後感。小說的閱讀雖然極其個人化,但仍不妨礙我們去交流分享各自的理解和認識。如果你也想和我們一起讀書,歡迎添加單讀編輯部的微信~(微信號:editorialows)
《空中道路》
@nina 兔
算起來,文章中的「我」應該是個 80 後,而班立新和李承傑倒推起來應該是倆 60 後爸爸。60 後的經歷其實非常曲折坎坷,饑荒、上山下鄉,恢復高考、進工廠、獨生子女政策、改革、下崗等等,他們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最踏實去活著的一代。解決溫飽是隱在心頭的一根刺,養家餬口是天生就背負著的責任。
班立新和李承傑低頭走在活著的路上,卻實在找不到任何一丁點兒年輕人的浪漫主義。
兩個人在停擺纜車中的那一、兩個小時,是全篇最感人的部分。而這也可能是他們一生中最浪漫和最幸福的時刻。從死亡的恐懼中逐漸放鬆下來,倆人開始聊起了文學並興趣盎然地討論起了關於城市建設天馬行空的構想。那種意氣風發的樣子很美,而這才是年輕人原本該有的樣子。
可能對於那個時代的人來說,只有在死亡面前才能放下生活的擔子,談及華而不實的夢想。所以,比起父輩我們可能呆在了一個過去到現在最好的時代,也可能是現在到未來最壞的時代。但夢想總可以在任何時候乘風破浪地出去溜一溜,許多人,這麼溜著溜著,夢就成真了。
@阿唐
赫拉克利特說,萬物皆流變。悖謬的是,人活著卻不得不追求永恆。人對永恆的執著,在瞬息萬變的時代映襯下,就會產生荒誕的效果。
《空中道路》的荒誕感以及隨之而來的唏噓,來自於文中俯拾即是的對比:我的暑假作業與雨果的《九三年》,寫暑假作業的我和九三年裡的巨人侏儒,新聞聯播裡的戰士與客廳裡的父子,下崗工人與城市規劃……小人物與大時代的對比,總會有一種迷人的張力。
班立新的時代和雨果的《九三年》恰恰相反,雨果筆下是宏大的時代,侏儒們登上舞臺;而班立新和李承傑自己就是這樣的「侏儒」,在大時代的規劃設計下謀生。前者是侏儒揮霍時代,而後者則是時代踐踏侏儒。每個人都懸在空中,受時代裹挾。班立新在時代的體制內如魚得水,因此容易忘掉體制本身。而實際上,越是在體制內表現得囂張跋扈,越說明人對體制的依賴。因此,班立新受了處分後,所有的行動都不經意地小心了起來。
而那句「針葉林高於闊葉林」,看似脫離生活,實則永恆不變。
《冬泳》
@鏡中行深
開篇寫的相親,真是現代城市生活中好的相親狀態寫照,所謂好,就是還有親可相,不缺相親。至於差,就是一個個男女過著與情感絕緣的生活,疲於奔命,無親可相。程式化地完成一次次統籌安排,讓婚姻在部分人那裡淪為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
文中出現了三處冬泳的描寫。人在岸上與岸下,就像身處於兩個不一樣的空間。文中的岸上即是現實空間,我,大齡,能夠靠工作養活自己,個子不高,家境一般,相親屢屢失敗。看上的隋菲,結過婚,有孩子,不能再生育,還有一個渣男前夫。兩人相處後,還要面對母親的懊惱與阻止,隋菲的思女之情,前夫的耍橫無賴。現實空間冰冷、繁雜且無奈;岸下空間則是虛幻。據有冬泳經驗的人告知,水裡其實比岸上要暖和。在水裡的時候,一切都會變得簡單,人能更加輕鬆愜意,能感受到陽光的照射,甚至還能擁有掌聲。
只是這兩個空間也逐漸焦灼,糾纏,不再界限分明。原來簡單美好的岸下虛幻空間在最後的冬泳時也呈現出混沌的狀態,現實中的廝殺,痛苦,纏繞其中,「我」不斷地扎進去又出來,水裡的嘈雜聲越來越響,沒有光亮。即便如此,仍有人貪戀其中的暖意,遠離岸上,擺脫痛苦。也自然就有人願意掙脫幻影,回歸現實。所有的困苦多半相似,所以大家終會遇見。
@潘潘
第一視角描寫,前面特別多人物你來我往的對話,簡潔緊湊,沒啥深度的開頭通過「我覺得非洲埋汰」、點白開水、胡謅自己愛喝咖啡,對隋菲衣著的觀察,不識電影名字被問也能瞎掰過去,透露出岸上的「我」其實是一個善於觀察並且擅長偽裝自己的人。所以後文與東哥出門取錢,才能夠不動聲色,將他帶到暗街轉彎處,完成「我」的變換,而此時的「我」甚至不顧在小區門口,東哥正打電話時動手,「我」已卸下偽裝,無所畏懼。
第一次送隋菲回家分別之時,「我」想朝著她和她身後的黑暗喊一句,這其實是他對隋菲的某種不舍,可我在「路燈底下停住」「沒喊」,則是一次偽裝的我與黑暗的我的沉默交流。
隋菲讓「我」給女兒拍照,一方面成了兩人得以保持聯繫的正當理由,另一方面也是在試探我是否能接受她離異有孩子的現狀。看到我拍的女兒照片,隋菲謊稱不是她女兒,而且情緒低落,接著連同做愛和不能生育的坦白,「我」表誠心,她卻冷漠地趕走了「我」。再到後面說出照片實情、夢到懷孕和流血,能看出隋菲的矛盾,也愈發依賴於「我」。隋菲在變,而我其實一直是那個我,岸上嘈雜卻能安靜偽裝,水底安靜又覺孤獨的那個我。
冬泳的第一次描寫,我「雙手劃開,像是在破冰」,隋菲在時,我」高臺跳水,像是要將池水分開」的描寫仿佛是愛情讓偽裝的「我」突然有了想要衝破一切黑暗的勇氣。
後面的「我」情緒失控,在黑暗中殺害了隋菲的前夫。如今我對隋菲的在乎以及隋菲對自己父親死因的執著,「仿佛有一個運轉緩慢的漩渦」在絞殺著我們。
「池底與水面同色,我扎進去又出來,眼前全是幽暗的幻影」。此時的我已經完全將岸上和黑暗的世界融合,因為隋菲的存在,因為她的那股勁,「我」所有原本置於黑暗中的事都將歸於現實,而最後的我最終也完全走向了黑暗。
我認為冬泳其實是「我」以無害的方式釋放黑暗自我的過程,是「我」在為自己尋找生存的平衡點,而並非救贖或愧疚。
@阿唐
人遭遇命運的刁難,解脫的途徑就是自我毀滅。
我和隋菲的精神狀態都不太好,兩人都飽受過去的影響,但症狀不同。隋菲直面過去,要解開父親的死因,寧可捨棄未來,停滯當下。而我顯然更懦弱,反覆強調往前看,卻一遍遍地跳水衝刷記憶,尋求安慰。
未來讓隋菲恐懼,而現實則讓我恐懼。
可只有當過去與未來連接,生活才能流暢。小說中,我為了更好的未來,必須為隋菲處理過去的陰影,這個過程是自我實現的過程,是自我救贖的過程,也是自我毀滅的過程。我越努力為隋菲付出,就越加速自己的毀滅進程,當過去吞噬未來,就產生了一種悲劇的力量。
故事開篇,我就表現出異化的症狀,積極融入環境卻始終不成功,這時候是自我在盡力偽裝。對隋菲外貌的評價,比照片老、眼角皺紋明顯,是自我的眼光,參照社會的標準;但我長期被壓抑在這樣的視角下,態度會扭曲,比如「裙子和皮靴間露出一截灰色褲襪,材質好像挺有彈性,接近於襯褲」這種接近顯微鏡般的病態窺視。
幫隋菲給她的女兒拍照並承擔起孩子贍養費的責任,本以為解決了現實中的所有問題,我們就能「像一家人一樣,標準的三口之家,不慌不忙,速度很慢,前面仿佛有整整一生的時間,等著我們度過」。但我忘了自己其實始終在逃避自己的問題,小說結局的那次冬泳就是自我救贖的最終儀式,而這段從一開始就註定無法圓滿的愛情也最終連同著我的毀滅一起沉入河底,或許總會相遇吧,但又是何時何地呢。
編輯|壞壞
圖片來自網絡
▲點擊上圖,購買已經上市的《單讀 18 :都市一無所有》
▼▼特價泳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