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豪華紛亂的春日，我們被死亡深深震撼。
——改編自波德萊爾《人工的樂園》
最近又中毒般的一遍又一遍看《春光乍洩》，原因你們都知道。
但與年輕時候不同的是，除了那些像古柯鹼一樣讓人一嗑就停不下的臺詞和情節，我開始琢磨電影的畫面和那些被我存在手機好多年的劇照。人物所說的臺詞固然打動我，但我更感謝這些影像，讓我能在時隔這麼多年後依然這麼清晰的感受到哥哥的味道。
電影《春光乍洩》劇照
我忍不住想，為什麼這種自帶昏黃光線的電影畫面這麼迷人？有那麼點頹廢主義，仿佛是末日倒計時的回望，色調低沉，美麗的牆紙上卻滲著歲月的汙漬。這種味道似乎催化了我們內心某種在庸常生活中被凝固的東西。
這種東西使我想到一個英語單詞——「nostalgia」，被翻譯過來是「思鄉之情、懷舊之情」，但卻不完全是。這個「鄉」更像是我們人類出生就攜帶的一種感傷和精神世界的庇護所。
如今看來，這部電影似乎註定是為了讓人沉湎和記憶。
二零零三年的愚人節，不少人被死亡深深震撼。而如今的愚人節，我們不再想愚人，卻總是想要「愚己」。把自己深深的沉浸在這種「nostalgia」的情緒中，忘卻紛繁世事對我們的濫用。有人說，我們在消費這個日子的特殊意義，但我想說，這種消費，何嘗不是一種麻醉。而每一類文藝作品的受眾，無疑都是在追求一種自我心靈的麻醉。
電影《春光乍洩》劇照
王家衛的電影就是我們的精神庇護所。他在敘事上是完全開放的，情節不是最重要的，但我們喜歡裡面人物所表達的情緒。而杜可風極具顛覆性的反常規的光線處理恰恰輔助了王家衛獨特電影語言的表達。所以，能讓人嗑藥一般沉迷其中的每一個場景。
電影《春光乍洩》海報
空間、場景被杜可風碎片似的光 、陰影、顏色及影像的顆粒分切開來，失去了應有的完整性。一遍又一遍，我越來越覺得，哥哥當年所在之地與現實中的布宜諾斯艾利斯似乎不再是同一個城市。
電影《春光乍洩》劇照
電影《春光乍洩》劇照
能把兩個浪子落魄的生活狀態拍的如此迷人，除了哥哥和梁朝偉的自身魅力，王家衛和杜可風自是居功甚偉。不過這些劇照卻是另一個人拍的。
除了老搭檔杜可風，王家衛在當時找了一個並沒有太多經驗也不怎麼被人欣賞的年輕攝影師來拍攝電影劇照和海報。這個年輕人就是夏永康。
夏永康是學藝術的，當時還是一個沒什麼經驗的攝影師，拍出來的東西在別人眼裡有種「怪怪」的感覺，而那種在別人眼裡的「怪怪的」的風格——抽象的、富有藝術感的特質使王家衛隱隱有種預感，這個年輕人會是他要的風格。 於是，他讓夏永康和他一起去了阿根廷，成為《春光乍洩》的劇照攝影師。而正是這一次拍攝成就了夏永康，他結識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兩位伯樂，除了王家衛，另外一位就是哥哥張國榮。
電影《春光乍洩》海報
電影《春光乍洩》劇照
如今，大家都知道他，人們都說：「在香港娛樂圈，沒被夏永康拍過照片，你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時尚明星」。但在當時，由於是第一次參與電影拍攝，夏永康對攝影器材不熟練，還很緊張。在拍張國榮的時候，沒有用消音盒消除快門的聲音，幹擾了哥哥的狀態，惹的向來溫柔的哥哥大聲叫他走開。
電影《春光乍洩》劇照
但夏永康還是會趁哥哥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拍，結果他這種「貪心」的態度反而打動了哥哥，於是哥哥對夏永康說：「你拍照真是很大聲，但是我很佩服你，我這樣對你，你還在拍。」
哥哥也為此真誠的與這個年輕人交朋友，回到香港就約他喝咖啡，問他要不要拍關於自己的寫真，夏永康自然欣喜的答應了。於是，他們一起去了很多城市，這個寫真的主題是」張國榮在中國「，所以哥哥選擇在國慶那天開工，並把寫真集命名為《慶》。
因為是朋友，哥哥在夏永康的鏡頭面前輕鬆自在，這些寫真以最真實的狀態記錄了哥哥的本真一面。在《春光乍洩》的海報和劇照中，我們看到的是何寶榮。但是在這次寫真裡面，我們看見的是真實的張國榮。無論是哪一個哥哥，夏永康都能夠以一種看似平淡的視角記錄那些瞬間。
何寶榮或許是脆弱孤獨又不羈的浪子，但哥哥是哥哥，溫柔，平和，卻又無法掩藏明星氣質——他的一舉一動天生就是用來被人欣賞的。透過夏永康的這些照片，我們仿佛還能感受到哥哥的味道。
之後夏永康又拍哥哥的演唱會，與哥哥一路相隨，成了哥哥的專用攝影師。
後來人家評價夏永康的鏡頭，說他擅長講故事，似乎用一個鏡頭就能把人的一生講完。而在這些為哥哥拍的照片中，他沒有獵奇，沒有刻意渲染，有疲倦的躺在沙發上的模樣，還有溫柔的與小動物相處的場景，這些畫面仿佛滲透了時間，我們至今都能感受到哥哥身上散發的那種溫暖卻獨特的味道。
後來，王家衛又邀請夏永康拍劇照，《花樣年華》、《2046》……或許是受哥哥和王家衛的影響，夏永康的鏡頭又曖昧又疏離，讓人仿佛置身其中，但又感到一種旁觀者才有的上癮滋味。
作為王家衛、張國榮的御用攝影師，夏永康的實力逐漸被所有人認可。越來越多的明星找他拍照，周潤發、張曼玉、陳奕迅、鞏俐、舒淇、張震、陳柏霖……
拍的明星多了，名氣大了，人們說他是時尚攝影師，卻漸漸忘記了他最初那種「怪怪的」特質。
2003年出事的時候，各大媒體紛紛聯繫夏永康，要買他手裡哥哥的照片。但無一例外的，都被夏永康拒絕了。直到2013年的時候，他才決定出有關哥哥的寫真集。因為，他覺得十年時間足夠把人們對哥哥不真誠的好奇、猜測和窺探大浪淘沙一樣篩選掉。剩下對「張國榮」這個名字依然念念不忘的人，才是真正的惦記。
夏永康為哥哥出的寫真集《Miss You Much》
2011年，夏永康執導電影《全城熱戀》，大腕雲集，張學友、劉若英、謝霆鋒、吳彥祖、大S……就連暌違大銀幕三年的張曼玉也客串了3分鐘的戲，為吳彥祖和徐若瑄在片中當一次紅娘，片尾的CAST字幕上還只署了一個「友情客串：張小姐」。
所有人都羨慕他的人脈和大明星們的交情。他在時尚拍攝領域的地位也已然確立，人們稱他為「視覺之王」。但盛名之下，再沒有人再像張國榮那樣，很耐心地跟他說：「你慢慢弄啊，我等你」。
「雖然兜兜轉轉，走了許多冤枉路，我終於來到伊瓦蘇，那時我好難過，因為我始終都覺得，站在這個瀑布下面應該有兩個人。」
——電影《春光乍洩》梁朝偉臺詞
又是一年春光乍洩，可惜那個人，我們只能在光影中繼續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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