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美麗的邂逅是出於誤會,口述影像於我也是如此。
7月初,經朋友介紹去深圳參加了口述影像的工作坊。當時我正在給幾位殘障行動者拍片子,請他們結合個人經歷講述權利倡導經驗,想著工作坊會講口述史的拍攝技巧、如何剪片子等,沒想到主題的意思是把影像口述下來,幫盲人(或視障)朋友看電影,而不是把別人的口述拍成影像。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畢竟花了五百塊的學費,還是要好好聽一下。
小貓老師在講解一張香港老城的照片,由一位肢體障礙的攝影師拍攝
工作坊請到的講師是香港的小貓。她是個活潑愛動的年輕姑娘,穿著大褲衩T恤衫,扎著馬尾辮,腳蹬一雙平板鞋,看上去像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但在口述影像上她已積累了豐富經驗,寫過多部電影的口述文稿,常去影院給盲人口述電影畫面,還申請到香港政府的資金支持。
學習分為兩天,內容上由淺入深,從靜態圖畫到動態影像,形式上講究互動,插入多個練習和遊戲。一個練習或遊戲結束,小貓會做總結,看似是隨口道來的話語,卻常讓人眼前一亮。
比如,工作坊有練習如何引導盲人的環節,很多參與者之前沒有接觸過盲人,有的是牽著,有的是扶著,還有的是推著。小貓說,其實讓盲人扶著自己的手臂就可以,這樣他們會更有安全感,在平路上還可以讓盲人一隻手搭著自己的肩膀,不需要那麼緊張。最重要的是讓盲人自己決定引導方式,徵求他們的意見,而不是自己決定。
她總結道,當你把他當成朋友而不是服務對象時,才真正開始了服務。
關於導盲姿勢,我常用這兩張照片舉例。上圖為2014年高考第一天,「盲人高考第一人」李金生被兩位引導員「架」入確山高考考場,盲杖也被「收繳」,下圖為李金生出考場時的照片,將一隻手搭在引導員的肩上,大踏步前行。經我和他們溝通,兩位引導員棄用了之前的引導方式。
再如,工作坊會讓參與者口述一副圖畫,如果是攝影圖片還好,如實描述就行,如果是抽象畫、藝術畫,大家便會將自己的理解和想像加入其中,但其實每個人的想像又都不同。小貓說,口述影像,是要給視障朋友平等的機會去看到,而不是代替他們去思考,不然就會剝奪他們欣賞和感受一幅畫的權利。弱視不是弱能,我們只有先把理念解決好了,才能做好口述。
參與者中有一位是視障兒童的父親,他提到,口述影像的理念可以運用到兒童教育中,因為很多家長會給孩子買繪本,講故事,這可以和口述影像相結合。
另有兩位參與者分別是教育學的碩士L和社會學的碩士H,她們都感觸頗深,我們喝酒夜聊,就此碰撞出很多想法。可惜現在都記不清了,大體是說大陸教育在公民教育和通識教育方面的缺失,不懂得尊重被服務者的主體性,也不懂得自我反思,因為我們第一眼看到往往不是事物本身,而是其背後的意義或自我想像的東西。
L說,沒上學的小孩子更好些,他們能看到圖畫的顏色本身,可我們的教育不但把孩子的創造性磨沒了,把他們看到真實的能力也給屏蔽了。聊到這裡時,我想到一本書的名字,《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嗎》,與之類似,你以為你看到的就是你看到的嗎?口述影像,不只是練習口活,更重要的是修煉心性。
小貓老師回應道,殘障是一個流動的概念,不是身份,而是狀態,因為都可能有看不清的時候、看不到的地方。生活當中很多需要口述影像的場景,不管是給別人介紹一個場景,還是講述一張圖片,都可能會用到。要注意自我反思,因為這是在做翻譯的工作,把圖片翻譯成文字就好,不要添油加醋。給盲人口述影像更要警惕權力濫用,因為他能看到的世界就掌控在你的口中。
幾個練習和一番分享下來,我不得不對口述影像的能量刮目相看。因為自己之前參與過一些殘障權利倡導的活動,其中有兩條重要的理念,一是殘障是個人損傷和社會障礙的綜合,二是沒有我們的參與,不要做關於我們的決定(Nothing about us without us)。沒想到在口述影像的過程中,服務和倡導能完美地融在一起,剛開始參與時還覺得口述影像只是項純服務的技能。
大陸也有盲人電影,但和香港的口述影像有很大不同。區別有兩點,一是在口述的內容上,大陸的盲人電影會有很多抒情的話語,講述者可以成為主角,而香港的口述影像講究不帶感情色彩,最好給人以不存在的感覺;二是在口述的形式上,大陸有專門的盲人電影,多是下載到個人電腦上觀看,很少去電影院,即便去了也只能看盲人專場,香港那邊有版權顧慮,視頻資源不多,但是盲人可以去電影院和普通觀眾一起觀看,但需提前向一些公益機構申請預約口述影像的服務,獲批後影院會給他們發放專門的耳機,耳機中能聽到像小貓這樣的口述影像師的講解。
那場工作坊對我來說還有個意外收穫,在視覺藝術上算是入門了,之前我可是認定自己沒有藝術細胞的。小貓老師說,圖畫、攝影、戲劇、電影等視覺藝術,都有一個共同的基礎……她把視覺藝術的一些基本元素抽離出來,一一做了分析講解。都說是送人玫瑰,手有餘香,沒想到這次學習口述影像是送人一支玫瑰,手裡變出了好幾支玫瑰。
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回鄭州後我很快組織了一期口述影像的工作坊,算是現學現賣,不過是簡化版的,一天搞定。內容上以靜態圖畫為主,加入了殘障行動者之前做行為藝術的照片和鄭州城中村拆遷的圖片,形式上將練習和遊戲融入了其中,還邀請了本地一位盲人朋友付龍參加,他是一家醫院的按摩醫師,也有過多次權利倡導的經驗。和以往沉悶的讀書活動相比,這天的工作坊大受歡迎,從遊戲中獲得的體驗遠比書本上讀到的理念更能震撼人心。
付龍和另一位視障朋友舉牌抵制必勝客的蝦球廣告——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滾嗎?因為我是蝦(瞎)球
這樣的工作坊,在鄭州應該是第一次吧?我內心不禁有些得意。可惜,持續舉辦的動力有些不足。
說下口述影像(初級版)的三個步驟好啦,供有心者練習之用:1、看到你要看到的。列出你看到的所有元素,注意不要推斷、想像。2、明白你要看到的。找到圖片的主題。3、選取一個坐標,按照某一順序,描述這副圖片。
沒有想像得那麼簡單,不相信的話,找一張圖片試試好啦。口述影像,不只有顛覆性的理念,還有很多實用性的技巧,有興趣深入學習的朋友可在後臺留言,預計在十一後開營。
身體雕塑是口述影像中的一項重要練習,兩人或三人一組,一人做動作,一人將動作口述出來,另一人閉著眼睛根據口述做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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