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學歷史學教授勞倫斯·弗裡德曼經過對檔案、書信的挖掘,寫出了《艾裡希·弗洛姆的生活:愛的預言家》一書。
《艾裡希·弗洛姆的生活:愛的預言家》
| 愛的藝術與三段婚姻
1958年,主持人邁克·華萊士採訪了弗洛姆。他在介紹弗洛姆時說,弗洛姆有兩種人生——他是弗洛伊德之後最重要的精神分析學家,又是倡導跟蘇聯和平共存的主要人物。弗洛姆對這一說法做了擴展,說他自己首先是一位懂精神分析的臨床醫師,其次是政治活動家,然後還是社會評論家和致力於指導社會的作家。弗洛姆強調,他這四種角色之間不是相互排斥、毫無聯繫的,而是被他的「愛的預言家」這一身份聯繫在了一起。
弗洛姆於1980年去世。至今仍有許多人敬佩他。他的傳記作者弗裡德曼對他的缺點並不諱言。弗裡德曼肯定了弗洛姆的寫作能力。他說:「作為社會評論家和公共知識分子,弗洛姆能夠用簡單、直接的文字傳遞精神分析、倫理學、神學、政治理論、社會哲學方面的深刻思想。他1956年出版的《愛的藝術》,在全世界賣了2500多萬冊,他最深刻、最重要的著作《逃避自由》賣了500多萬冊。不管寫的是什麼主題,弗洛姆大部分著作的銷量都超過100萬冊。」
弗裡德曼說,弗洛姆對女性很有吸引力,在他年輕的時候尤其吸引比他年長的女性。他的第一任妻子弗裡達·賴希曼比他大將近11歲。弗裡達本來在格尼斯堡學醫,「一戰」期間對心理創傷產生了興趣,在20世紀20年代初決定當一個心理治療師。她和弗洛姆有著共同的學術興趣,在性格上也很般配。弗洛姆想找一個人照顧他,弗裡達樂於承擔這個角色。他們於1926年成婚,但這段婚姻慢慢地解體了。
跟阿多諾的矛盾導致弗洛姆被法蘭克福社會學研究所解職,但弗洛姆在美國跟哥倫比亞大學的瑪格麗特·米德等文化人類學家們成了好朋友,這擴展了他的視界。同時,他成了新弗洛伊德學派成員哈利·沙利文和卡倫·霍妮的同事。他的感情生活依然很豐富,依然對比他年長的女性有著強烈的吸引力,他跟霍妮交往了很久,還有黑人舞蹈家凱薩琳·鄧翰。
在80年代初,《愛的藝術》成為銷量排名第二的德文書,僅次於《聖經》。2005年該書出版了50周年紀念版。弗裡德曼說:「近年,在情人節那天,哈佛大學的庫普書店的櫥窗裡會擺上這本書,給那些生活不夠豐富的人提供指導。」但其實《愛的藝術》並不是性愛指南,它鼓勵其讀者去練習的愛更像是聖愛,或者自發的無私的世俗之愛,而不是性衝動。弗洛姆說,他才不會去寫一本類似於《人性的弱點》、西方的《愛經》一類的書。但《愛的藝術》確實是一個勵志手冊。他跟書店裡無數勵志書有許多共同點。只不過它是為這樣的讀者而寫的:他們想了解馬克思和弗洛伊德的思想,認為當代社會過於推崇金錢和消費,認為愛是一門需要用知識努力去掌握的藝術。
弗洛姆說:「墜入愛河是一種危險的誤稱。我們不是墜入什麼,而是在他人那裡認出自己,然後,通過感情、尊重和責任,我們努力教自己去表彰這一結果。一旦你明白了如何去聆聽、欣賞和愛自己,你就能愛上別人,在聆聽自己的內心時體會被愛者的內心。」
《愛的藝術》
《愛的藝術》之所以暢銷還跟弗洛姆的個人生活有關。弗洛姆的第二段婚姻過得很艱難,他和赫尼·古爾蘭深愛著對方,但赫尼患有關節炎,長期遭受病痛折磨的她於1952年自殺,很快弗洛姆就開始跟安妮斯·弗裡曼戀愛,二人在1953年12月成婚。安妮斯·弗裡曼是弗洛姆的第三位也是最後一位妻子,這是一段漫長、快樂的婚姻,雖然安妮斯懷疑弗洛姆對她不忠實。1955年《愛的藝術》出版,該書樂觀、縱情的語調反映了弗洛姆快樂的心情。弗洛姆一直認為,一個真正能愛的人不僅愛他傳統意義上的愛人,而且會愛所有人、愛生命本身。在《愛的藝術》中,他做到了理論和實踐的統一。
| 如何緩解孤獨感
弗洛姆是法蘭克福學派的早期成員,但後來受到了阿多諾的排擠。阿多諾贊同馬爾庫塞對弗洛姆的評論,認為弗洛姆不是一個革命者,而是一個改良派,以為他可以向病人和讀者說明,不需要推翻當前的社會秩序,只需要調動自己內心的資源就能變得快樂。
艾裡希·弗洛姆
弗洛姆努力融合弗洛伊德和馬克思的觀點,他認為弗洛伊德過於狹隘地只注重個人。在他看來,個人的性格既是弗洛伊德描述的天生心理衝動造成的,也是個人所處的文化背景造成的。馬克思擔心我們接受市場的支配而犧牲了一切,這是對弗洛伊德一個更加自然的補充。弗洛伊德說愛和工作是快樂的元素,但馬克思在《詹姆斯·密爾筆記》中說人們的工作都是為了滿足他人的需求,他們之所以珍視自己的所得,是因為它體現了人類的共同關切。
弗洛姆說,本來人跟自然是一體的,在吃了智慧樹上的果實之後,人就有了理性和感受能力。思想和情感既使人獲得了獨立,又令他們陷入了孤獨。弗洛伊德認為人類的孤獨是天生的,弗洛姆則認為這是文化造成的。弗洛伊德說,性衝動的衝突意味著人天生會感到失落,感覺自己被拋棄,這只能通過心理分析來緩解。弗洛姆則認為,人類天生覺得他們之間相互聯繫著,後來這種感覺遭到了社會環境的破壞。如果人們學習充分、自由地填滿他們的自我,他們就會發現不再孤獨,感覺自己有了陪伴。一旦一個人覺得自己有了伴,他就會待人和善。弗洛姆認為這是個人疏離感的唯一解決辦法,現代世界的經濟、社會和政治條件都提供不了個人實現的基礎。自我實現就成了人們的一個不可承受的負擔,所以許多人選擇逃避自由。
對於弗洛姆的性格和治學方法,弗裡德曼也坦率表達了他的看法:「弗洛姆旺盛的精力反映的是他愛好享樂、不安定的性情。他舉辦的派對圍繞著激烈的討論、美食、無限供應的笑話和美酒展開。他寫給第三任妻子安妮斯熱烈、頻繁、情不自禁的情書也是他的活力的表現。在聽他最喜愛的古典唱片、品著白蘭地、抽著雪茄時,他也獲得了同樣的快樂和滿足。他曾在寫給安妮斯的一封信中說,享樂時就要把謹慎拋到腦後。」
弗裡德曼說,在感到苦惱時,弗洛姆有好多種排解手段。首先,他維持著規律的作息。每天先散步半小時,然後寫作四小時,再冥想一個小時。匆匆吃過午飯之後,下午給病人看病、閱讀寫作材料或者口述信件。
其次,一旦確定了新書的主題,他立刻就精神抖擻地開始寫。上來先找出弗洛伊德和馬克思對這一主題的觀點。接下來複述他自己以前的說法,援引他早期的想法,而不是他人的批評或新的證據。他寫得很快,但缺乏深度和變化。好在他早期的想法是他最深刻的想法。弗洛姆的著作經常圍繞著二元對立來展開,如自由和獨裁主義、愛與恨、對生命的愛(biophilia)和對死亡的愛(necrophilia)、佔有與生存。這些二元對立令他的著作穩定、清晰,但限制了對對立雙方之間的連續性和辯證發展的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