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要從更遙遠的時候開始說起。幼年時期不同尋常的、接二連三的慘痛經歷(兩歲失怙、三歲喪母、七歲祖母離世、十歲唯一的親姐夭亡),與囿於山川林澤、只有久病失明的祖父為伴的孤僻生活,是川端康成一生「孤兒情結」形成的根源。有關他的照片,使人記憶尤深的,似乎總是那雙洞察世間疾苦的老人之眼和籠罩著悲哀雲翳的無助神情。
《睡美人》是川端年過花甲的集大成之作,也可以視為對其生命的回望與總結,是彷徨於死生之門和神魔之境的臨終感懷。它涵蓋著川端創作伊始便已貫穿始終的文學主題:母性依戀,處女崇拜,「生死一如」的無常觀,以及「入佛界易,進魔界難」的轉惡為善的佛禪思想。這些因素,決定了它並非一部散文詩般純淨恬適、讀者能夠輕鬆賞玩的作品,相反,對新感覺派創作技法的成熟實驗,與對夢境、物象弗洛伊德式精神分析的大量運用,使其呈現出以物哀為傳統的日本古典文學罕見的曖昧不明、晦澀難解的性質。
川端康成(かわばた やすなり,1899-1972年)
小說首次以連載形式發表於1960年《新潮》雜誌時,以評論家渡邊凱一為代表的日本文壇曾痛斥其「變態」「色情」「醜惡」,然而,讀者稍有留心即可發現,整部作品儘管瀰漫著非現實的魅惑,但卻並無對色情的描寫和宣揚,毋寧說是借現代形式表現日本中世佛禪思想的小說。川端坦誠,他「相信東方古典,尤其是佛典,這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文學。」
故事篇幅不長,描述的是一個近乎荒誕的寓言:坐落於懸崖邊上的一幢近海的神秘客棧,專門為喪失性功能、成為「非男人」的衰頹老者提供一項特別的服務——每晚安排一位美麗的妙齡少女侍寢,她們在服用特殊安眠藥後昏睡不醒,避免了客人的羞愧和拘束。為獲得精神上的慰藉,67歲的江口老人連續五次光顧這家客棧。這些滿溢著生命活力和青春氣息的美好肉體,喚起了他對往昔的美好追憶:「一邊撫摩著昏睡不醒的美人,一邊沉湎在一去不復返的對昔日女人的追憶中。也許這是老人可憐的慰藉。」「對於付錢的老人們來說,能夠躺在這樣的姑娘身邊,無疑是享受一種非人世間的快樂。由於姑娘絕不會醒來,老年客人無須為自己的耄耋自卑羞愧,還可以展開追憶和幻想的翅膀,在女人的世界裡無比自由地翱翔吧。」
殊為怪異的是,江口稱這些老者「準是墜入魔界了」,他們悄悄地來到這個睡美人之家,「恐怕也不只是為了寂寞地追悔流逝的青春年華,難道不是也有人為了忘卻一生中所作的惡而來嗎?」他由己及人地推察道:在世俗意義上,這些願意花費的老者不是時代的落伍者,而是成功者,並且他們的成功是作惡之後獲得的,恐怕也有人是通過不斷地作惡才保住連續的成功。
因此,他們不是心靈上的安泰者,毋寧說是恐懼者、徹底的失敗者。撫觸著昏睡不醒的年輕女人的肌膚,躺下來的時候,從心底裡湧起的也許不僅僅是接近死亡的恐懼和對青春流逝的哀戚。也許還有人對自己昔日的背德感到悔恨,擁有一個成功者常有的家庭的不幸。老人中大概沒有人願意屈膝膜拜,企求亡魂,而寧願緊緊地摟住裸體美女,流淌冰冷的眼淚,哭得死去活來,或者放聲呼喚。然而,姑娘一點也不知道,也絕不會醒過來。老人們也就不會感到羞恥,或感到傷害了自尊心。這完全是自由的悔恨,自由的悲傷。……姑娘年輕的肌體和芳香,可以給這些可憐的老人寬恕和安慰。
反之,引誘男人進入魔界的美麗處女則是女菩薩,「有的神話不是說妓女和妖女本是佛的化身嗎?」因此,睡在她們身邊,「如同與秘藏佛像共眠」。他甚至祈求,但願這位姑娘「在這家客棧裡安慰和拯救這些老人所積下的功德,能使她日後獲得幸福。」猶如救苦救難的菩薩或消災庇佑的守護神,這些溫柔慈愛的睡美人寬宥了他們所犯下的罪過,這其中似乎頗有些「惡人正機」(惡人首先得度)的意味。川端曾援引日本佛教僧侶親鸞上人的教義說:「善人尚且往生,何況惡人耶?」淨土真宗親鸞認為,佛祖既然慈悲,一定願意拯救最底層的人,尤其是這些造作業障的惡人,更應是首要的救援對象。如世尊釋迦牟尼成等正覺後,即來度化憍陳如;而憍陳如的前世,便是以血刃割解眾比丘身體的歌利王。
睡美人與老者們,這一佛一魔、一正一邪的鮮明映襯,寄寓著川端不無玄奧的禪思。為深入論述這一問題,我們有必要溯及他在1968年諾貝爾頒獎典禮上的那場演講《我在美麗的日本》。川端說道,他曾收藏有禪師一休宗純的兩幅手跡, 對其中的偈語「入佛界易,進魔界難」倍感珍愛, 並曾多次書寫:「這位屬於禪宗的一休打動了我的心。歸根到底追求真、善、美的藝術家,對『進魔界難』的心情是:既想進入而又害怕,只好求助於神靈的保佑。這種心境有時表露出來,有時深藏在內心底裡,這興許是命運的必然吧。沒有『魔界』,就沒有『佛界』。然而要進入『魔界』就更加困難。意志薄弱的人是進不去的。」誠然,佛界是人人嚮往的,也是人所樂意接近的,而進入佛界之後,若想更進一步接近佛的本質,就必須進入魔界。之所以說進入魔界要遠比進入佛界困難得多,是因為相較於佛界的單純平和,魔界更為豐富、複雜,而行走於其中的人,一不小心便要墮入魔道。然而,要超凡入佛,就必須通過魔界的考驗,這是一條無法迴避的道路。
日本室町時代禪僧一休宗純及其墨跡
佛典《維摩詰經》曰:「 ……以要言之, 六十二見及一切煩惱, 皆為佛種。……譬如高原陸地, 不生蓮華。卑溼於泥, 乃生此華。……又如植種於空, 終不得生。糞壤之地, 乃得滋茂。」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探深海秘境,如何能獲得奇珍異寶?川端顯然也深諳此道。
川端認為所謂的「入魔」,就是一種對惡的降服,更確切的說,是對人生的悲哀、苦惱和生命的虛無、無常的直面,正視人本身所要經歷的現世的苦難。而「入魔界難」也正在於此:直面人生的醜是非常痛苦的,它伴隨著人類與生俱來的無助,孤獨感,使人的身心時時刻刻遭受著恐懼與空虛的煎熬。只有直面並降服這種恐懼,才能真正的脫魔入佛。(谷默《入佛界易,進魔界難》)
猶如川端所宗奉的室町時代的高僧一休宗純,他放浪形骸,縱情恣意,「既吃魚又喝酒, 還接近女色, 超越了禪宗的清規戒律」, 但卻將自己從禁錮中解放出來, 「立志要在那因戰亂而崩潰了的世道人心中恢復和確立人的本能和生命的本性。」
這之於江口老人,則是與服用特殊藥物昏睡不醒的裸體少女同榻而眠,這看似荒誕不經甚至悖逆倫常的惡劣行徑,卻使其骯髒不潔的慾念不斷獲得淨化和升華:「初次造訪這家的那天夜裡,留下的並不是醜陋的記憶。即便這顯然是一種罪過,江口甚至也感到:自己過去的六十七年歲月裡,還未曾像那天夜裡那樣,與那個姑娘過得如此純潔。……在姑娘青春的溫馨與柔和的芳香中醒來,猶如幼兒般甜美。」
一開始,當客棧女人略帶嘲諷的語氣使江口難堪得幾乎發抖時, 他渴望破壞這裡的戒律,「在這個被弄得昏睡不醒的女奴隸身上報仇」。但是,當他想到這個充滿誘惑力的、年輕成熟的妖婦卻依然保留著處子之身時,老人對姑娘的感情、以及對自己的感情整個地發生了變化, 「從明天起, 如果姑娘知道自己已經不是處女,會多麼悲傷啊。姑娘的人生不知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他驀地湧起天下父母心的憂思來 ,不由得為女孩的未來而感到擔憂。於是,他放棄了復仇的想法, 取出安眠藥全吃了下去, 很快便昏昏入睡了。
經歷了最初兩次惡念的萌動, 江口的心態逐漸發生扭轉,道德意識恍然甦醒:第三次來客棧時,他甚至覺得「躺在熟睡不醒的姑娘身邊,無疑也是一種罪惡吧」;第四次光顧使老人內心的爭執更加強烈了, 內心深處仿佛有個聲音在奚落自己,「你這個背德的傢伙!還有比把責任推卸給別的背德者更卑鄙的嗎?」受懺悔心的驅使,他竟萌生出將這種客棧連同自己的人生全部摧毀的逆反心理來;最後一次,已經厭倦的江口試圖衝破禁忌,「揭示老人們醜陋的秘樂,然後從此與這裡訣別」,尤其是當黑姑娘意外猝死時,他對客棧女人那句刺痛內心的「還有另一個姑娘嘛」簡直出離憤怒,責問阻撓自己離開的她說:「可我怎麼能睡得著呢?」
從這一意義上說,《睡美人》體現出了佛家「火中生出蓮花,愛欲中顯露正覺」(川端康成《抒情歌》)的辯證思想。蓮花出淤泥而不染,被喻為「妙法」,是佛教聖潔、正覺的象徵;而搖曳熾烈的火焰,則常被比作情慾、慾念。佛家多主張忍性滅欲,但川端卻有意將這對矛盾對立的物象並列在一起,表達了他對禪理的獨特把握:只有歷經「魔界」之劫,才能真正步入「佛界」。
小說裡,那些小心翼翼的觀察撫摩、近於譫妄的內心獨白、不絕如縷的往昔追憶、層疊交織的蕪雜夢境,都重彩工筆地勾畫了江口老人魔性的一面。但這正是作者所要展示的:一個徹底迷失的靈魂,試圖在最墮落的生活中尋找不可能存在的救贖與崇高。躺在裸體姑娘身旁的江口曾尋思道:「在過去的六十七年間,自己觸摸到的人性的寬度有多寬,性的深度有多深呢?」而當讀者膽顫心驚地讀完這部小說,或許對於善惡共體的人性將有更加深入的理解。
不幸的是,在《睡美人》的結尾,福良老人和黑姑娘猝然離世,只留下悵惘愧疚、無法入睡的江口,這既呼應了開篇客棧女人腰帶上那隻恐怖怪鳥與死於癌症的歌女所作和歌「黑夜給我準備的,是蟾蜍、黑犬和溺死者」等不祥氣息(「讓人弄睡的姑娘,是不是就像那『溺死者』呢」),也暗示著生死流轉無常,美好的期待轉瞬即逝,要脫魔入佛絕非易事。
「妓女乃菩薩化身」的思想確乎來源於佛典。「《楞嚴經》裡就說:妓女、竊賊、屠夫、商販皆有可能是再來教化我們的菩薩:『我滅度後,敕諸菩薩及阿羅漢,應身生彼末法之中,作種種形,度諸輪轉。成作沙門、白衣居士、人王宰官、童男童女,如是乃至淫女寡婦、奸偷屠販,與其同事,稱讚佛乘,令其身心入三摩地。』《維摩詰經》中亦說:『或現作淫女,引諸好色者,先以欲物牽,後令入佛智。』」(轉引自陳希我《川端康成的「佛界」與「魔界」》)
現代怪談鼻祖、日本民俗學者小泉八雲在《日本與日本人》一書中也曾提到:「神道教的古信仰,對於女子,至少總和希伯來的古信仰一樣的溫柔。在神道教裡,女神的數目並不比男神少,……伊們美麗的身體上,會從衣裳裡發出光亮來的;而一切生命和光明之本源, 永久的日球,也是一個女神,名稱是日照大神。處女們都有成為古神,在所有信仰的賽會中特岀的;國內千百處的廟宇裡,對於作妻子和母親的那些女子的紀念,正和對於作英雄和父親的男子的紀念,一樣的敬拜著。」可見,妓女是神佛化身的淵源在日本也由來已久。據考證,「江口」這一姓氏即源自14世紀能樂大師觀阿彌所作謠曲《江口》,講述了一個「妓女乃普賢菩薩化身」的故事。該故事取材於某個名為「江口の裡」的地方,而這個地方,就離川端老家茨木市不遠。
在《睡美人》裡,這些芳齡不一、姿貌各異的女菩薩們也給與江口全然不同的體驗,使他回憶起了青年、中年和暮年所經歷的女人。而伴隨著每一次體驗,幾乎都會有一個極富象徵意味的物象或夢境。
當江口首次造訪客棧時,與他共寢的姑娘年輕純真,在深紅色天鵝絨窗簾映襯下,纖細的肌膚紋理顯出夢幻般的美,睫毛齊整緊合,手兒溼潤而白皙,像極了初生的嬰兒,脆弱嬌嫩。在心理的作用下,「一股嬰兒的氣味驀地撲鼻而來。這是吃奶嬰兒的乳臭味兒,比姑娘的芳香更甜美更濃重。」江口進而聯想到了嫌惡自己身上沾染小女兒乳臭味的藝伎情人,和臨睡前耽於幻想年輕男子的「賢夫人」,但最重要的是,他回憶起了青年時與自己私奔往京都的戀人和私奔時的溫馨情景。雖然江口早就猜測到了姑娘必然會被帶回家裡,並且理智地接受了這一命運,但除了家庭的阻撓,其實他內心深處也潛藏著對於結婚生育的恐懼,也正是出於對恐懼的反向心理,江口試圖從妄想與戀人生下健全的孩子中獲得滿足。這也是作為孤兒的川端自身「不妊情結」的寫照。「在川端已作丈夫之後的文字裡也坦率地說過對於結婚、生兒育女的恐懼, 特別是害怕由於自己的羸弱也導致兒女的畸形。」(孟慶樞《川端康成〈睡美人〉解味》)江口隨後所做的兩個噩夢——與四條腿的女人結合和女兒生下畸形兒之後被剁碎——都是關於性和生育的弗洛伊德式隱喻。
第二次造訪客棧,遇到的則「儼然是熟睡中的一個年輕妖婦」。「不論這姑娘是醒著還是睡著,她都在主動引誘男人。就算江口打破了這家的戒律,也只能認為是姑娘造成的。」然而,當他想到這位所謂「成熟」的妖婦,還依然保留著處女之身時,江口作惡的心動搖了。姑娘在夢中呼喚母親的悲切聲音,使他產生了憐憫的情緒,並進而聯想到了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婚前失貞的不幸遭遇。這是江口中年身為人父的切膚之痛。
第三次造訪客棧,接待他的是位新來的見習姑娘。她的秀髮和肌膚散發出來的芳香,「像是一種未成熟的野生的溫暖」。當晚,迴旋在江口記憶中的是暮年與之私通的、令自己倍感溫暖的神戶少婦,她雖然已生過兩個孩子,但「那女人身上沒有娼婦的妖氣,也不輕狂。比起在這家躺在奇怪地熟睡不醒的少女身旁,毋寧說江口與她在一起更沒有負罪感。到了早晨,她利落地趕緊返回小孩子所在的家,江口老人心滿意足地在床上目送著她離去」,她成了他難以忘懷的女人,「彼此都不傷害對方,即使終生秘藏心底,兩人也不會忘卻彼此吧。」在失去聯繫之後,江口無端地想像她一定是重新懷了孕,並且懷孕後的孩子也能夠為社會所肯定:他們的孩子,「不會使人感到恥辱,也不會使人感到齷齪。實際上,老人感到應祝福她的妊娠與分娩。」這或許是暮年的川端對「不妊情結」的修復,因而江口的回憶也顯得平靜而美好,他甚至捨不得入睡,因為「今晚沒有遭到耄耋的厭世和寂寞的夢魘的侵襲」。
第四次造訪客棧,則仿佛是一場臨終懺悔,他為自己一直以來的麻木不仁和貪婪索求感到驚訝和懊悔,並進而領悟到「任何非人的世界也會由於習慣成為人的世界,諸多的背德行為都隱藏在世間的陰暗處」,甚至萌生出了將這種客棧悉數摧毀的念頭,同時也為自己在耄耋之年還掙扎於調查姑娘的處女身份而覺得羞恥,比起坦然面對痛苦的小女兒來,怯懦的自己「恐怕連一起去椿寺觀賞散瓣山茶花的小女兒那種勇氣也沒有」。這回進入老人夢境的,是在紅葉枝頭紛飛的白蝴蝶。「白蝴蝶象徵著躺在身旁豐滿而白皙的睡美人,而庭院裡早已凋落殆盡、只殘留著幾片敗葉瑟縮在枝頭的,則意謂江口枯槁萎縮、行將就木的生命。兩種色彩的強烈對比,賦予讀者以人事代謝、榮枯有時的無常哀感。
最後一次造訪客棧,是在福良老人猝死之後,因此江口還開玩笑說,想與房間裡的幽靈懇切地談談。為防患未然,今晚陪伴他的是黑白兩位姑娘。而面對那位肌膚黝黑、生命力過剩的黑姑娘,江口老人仿佛感到有股「傳給我生的魔力吧」的戰慄流遍全身。但另一面,如日本川端文學研究者鶴田欣也所說,「由於黑姑娘力量過剩,不斷把江口往床外擠。這一行為可以使人考慮到作為男人的人生在江口這裡已所剩無幾了。」(聶秋雨《川端康成〈睡美人〉解析》)於是,在這一夜裡,江口老人回到了生命原初的起點,踏上了找尋母愛的道路。他想起了他最初的女人——母親,以及十七歲時患肺結核的母親突然咳血死去的情景,還依稀夢見了過世的母親,在滿園盛放著紅色西番蓮、幾乎淹沒房子的家裡迎接自己的新媳婦。「他望著花叢中最大的一朵,看見有一滴紅色的東西從一片花瓣中滴落下來。」驚醒時,卻發現黑姑娘意外死去。「西番蓮,又稱大麗花,花開極為豔麗,是一種蓬勃的生命力的展示,但嬌豔如滴血,則是『物過盛當衰』了。」(谷默《入佛界易,進魔界難》)
五次經歷、六位睡美人、三場夢境,濃縮了江口從少年、青年、中年到暮年的整個過程。儘管整部作品都是靠記憶的碎片、紛紜的物象和夢境的隱喻拼接而成,除去意識流的內心獨白,核心情境全部凝結於這間有深紅色天鵝絨窗簾的客房裡面,但在這種純粹抽象的筆法之中,有一種凌駕於時空之上的超然神秘的美感,猶如背景被設置於臨海懸崖峭壁邊上的那幢客棧,遺世獨立,「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這一著意,大抵是由於川端探討的是一個關於生命無常、人性嬗變和母親依戀的永恆命題吧。但較之早期略顯單薄的《雪國》《伊豆的舞女》,或許這才是最能體現其作為諾獎桂冠得主和第一流作家尊嚴的巔峰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