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人物
雷尼·哈林 (Renny Harlin),導演、編劇、製片人。1959年出生於芬蘭,80年代移居美國,是好萊塢影史上最為成功的芬蘭裔導演。代表作品:《猛鬼街4》、《虎膽龍威2》、《絕嶺雄風》、《兇案清理員》、《特工狂花》、《深海狂鯊》等。執導的新片《絕地逃亡》正在熱映中。
採訪實錄:
小草:您生長於芬蘭,成名於好萊塢。可以和我們聊聊您是如何搬去美國,並在那裡成為電影導演的嗎?
雷尼:我兒時起就夢想成為一名導演,但那時候在芬蘭這樣一個只有五百萬人口的國家,要拍電影很困難。我考上了電影學院,卻並不開心。我拍過廣告和紀錄片,可是夢想依然是拍故事片。我寫過一些劇本投給芬蘭電影基金會(Finnish Film Foundation),卻被退了回來,他們說劇本寫得不錯,但對他們來說太商業了。
於是我決定搬去一個尊重商業片的地方。我和一個朋友一起籌資拍攝了我的第一部長片《生於美國》(Born America),在芬蘭用英文拍攝完成,然後我們打包好行李,帶著這部電影去了好萊塢,結果血本無歸。
我的朋友決定搬回芬蘭,但我對他說,我寧可死在好萊塢,也不要承認自己就這樣失敗了。在美國的頭幾年過得非常辛苦,後來得到機會拍攝低成本恐怖片《監獄》(Prison),再後來拍了《猛鬼街4》(A Nightmare on Elm Street 4: The Dream Master),結果這部片大獲成功。
小草:您和布魯斯·威利斯合作過《虎膽龍威II》(Die Hard II),和史泰龍合作了《絕嶺雄風》(Cliffhanger),和成龍大哥合作了《絕地逃亡》(Skiptrace)。這些超級功夫明星風格各異。可以評價一下他們之間的不同嗎?
雷尼:演員與演員都是不同的,尤其是動作片明星。有些人親自上陣,有些人更希望用替身。成龍是這些人當中最拼的。他參與設計武打動作,並希望自己親自完成。他每天來片場時,腦袋裡都裝著滿滿的想法,真的是活力無限。
布魯斯·威利斯也很棒。他不像成龍那樣接受過正統的訓練,所以他把重心放在戲劇表演上,在拍攝動作戲時儘量從不同角度切入。我們必須在拍攝前把一切都設計好,寫進劇本裡。拍攝過程也是充滿樂趣的。
史泰龍的背景是拳擊,也自己參與動作設計。他男子氣概很重,要求親自完成所有動作。和他拍片非常有意思。
以上電影海報依次為《虎膽龍威2》、《絕地逃亡》、《絕嶺雄風》
小草:我們節目的主持人王冠是個動作片死忠粉。他想讓我幫他問您:如果成龍大哥和史泰龍決鬥,誰會勝出?
雷尼:成龍對決史泰龍會非常精彩。他們的風格很不同。成龍會利用身邊所有的道具,加上他的拳和腿。史泰龍則擅用拳和武器,包括刀和槍。史泰龍的動作偏嚴肅,成龍的帶有喜劇色彩。如果能把這兩種風格混搭在一起,會很有意思。史泰龍也有幽默的一面,所以如果他們倆真打起來,一定特別好玩。我猜成龍會在第一局中勝出。他速度非常快,而且擅長創新。
小草:過去幾年和未來幾年的很多好萊塢片電影都是續集或翻拍,尤其是超級英雄系列和一些老掉牙的童話故事翻拍。和九十年代甚至千禧年初相比,如今優秀的原創電影越來越少。在您看來,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種局面?
雷尼:好萊塢的大製片公司拍電影的成本非常昂貴,宣傳費用也越來越高,所以大公司們很怕做原創。他們希望依靠知名IP,尤其是那些已被市場證實能盈利的IP。這造成了當今的電影內容變得毫無懸念而且無聊。大公司們寧可花大價錢來拍續集或翻拍,也不願意拍中低成本的原創。不管電影成本高低,其實宣發費用都差不多。如果出售商品時要成批銷售,他們肯定更希望賣跑車,而不是自行車。這樣說很令人沮喪。現實是,只有少量有個性的原創電影可以被拍出來,除非你不介意以電視、Netflix或其他平臺作為放映渠道。
小草:您來中國多久了?還適應嗎?這裡哪些方面是您喜歡的?
雷尼:我搬來中國有兩年半了,很喜歡這裡。我喜歡這裡的歷史、文化、人民、還有食物。這裡的美獨一無二,既有漂亮的自然風光,也有充滿未來感的科技與建築。我喜歡內蒙古草原,也愛桂林山水。這裡最好的部分也許是電影產業的新鮮活力。這種活力甚至勝過好萊塢。我在中國每天都能學到新東西,我曾在全世界旅行、工作、生活過,但這裡對我來說最有吸引力。
小草:在您來到中國以前,和其他的中國電影人有過什麼難忘的交集嗎?請和我們分享一兩件趣事。
雷尼:1993年,我帶著我的電影《絕嶺雄風》(史泰龍主演)去中國臺灣地區做宣傳。當地的一些年輕電影人招待我吃晚飯,其中一個人讓我印象深刻。當時他只拍過一些低成本故事片,夢想可以有朝一日能在好萊塢拍一部像《絕嶺雄風》一樣的大製作。我告訴他,只要他敢於夢想,就沒什麼能夠阻擋他。多年之後我才發現,當時那個年輕的導演是李安。這次上海電影節,我們還見了面。這是二十幾年來的第一次重逢,我們一起笑著回憶當年。
最早我曾受邀執導第一部《尖峰時刻》(Rush Hour),但當時我正在籌備其他電影,時間過於急迫,只得推掉。多年之後,又有了一次和成龍合作的機會,叫做Nosebleed,他要扮演一個為紐約世貿大廈洗窗的蜘蛛人,需要實地取景。
但遺憾的是,後來發生了9·11事件,項目被迫取消。因為《絕地逃亡》,我們終於有機會合作了。我第一次見到成龍是1993年,當時他來好萊塢出席我的電影《絕嶺雄風》首映禮。
小草:我們曾在節目中討論過中外合拍片的現狀,所以很高興現在有機會與一個擁有成功合拍經驗的導演對談。在中國做合拍片時,最大的困難是什麼?您是如何克服的?
雷尼:合拍片最大的挑戰是,不同國家的人工作方式非常不同。通常如果美國製片人帶進美方工作人員,會因為雙方無法完全相互理解而產生一些矛盾。
我希望了解中國電影的製作方式,所以我並沒從美國帶任何工作人員進組。我是400個劇組工作人員中唯一的美國人。好萊塢必須在拍攝前將所有細節百分之百準備完善,但在中國則不然,這點一開始讓我有點緊張。
在美國,進入正式拍攝前,所有相關事宜都已被討論過成百上千次。但在中國,很多時候你需要臨場發揮,一些細節得在拍攝當天現場解決。當我意識到這點不同後,我的心情倒放鬆了下來,因為我知道自己有更多的自由空間來嘗試新點子。以前在好萊塢需要幾周時間準備和協調的事,在中國片場幾個小時就能被批准並完成。這裡的工作人員非常努力。我很希望在我向當地工作人員學習的過程中,他們也能從我的身上學到一些東西。
你越了解中國文化和他們的思維方式,你才會越容易和他們為同一個目標努力。你必須了解中國人講故事的傳統和幽默方式,對文化保持敏感度,這樣才能在跨國合作時呈現和諧的氛圍和最好的結果。
小草:有一種說法是「中國電影市場就像20年前的好萊塢」。您同意嗎?
雷尼:我覺得是30年前的好萊塢更為貼切,因為那時候的好萊塢激動人心、令人興奮,每個人都想拍有意思的電影。當今的好萊塢產片量下降,而且電影也越來越趨於公式化。現在在中國,無論是創造力、新想法、對電影的熱愛、還是觀眾的觀影積極性,都在日漸高漲中。
小草:您最喜歡的中國電影是什麼?喜歡的理由是?
雷尼:王家衛是我最喜歡的導演之一,《花樣年華》太美了,《重慶森林》也很棒。我還喜歡吳宇森和張藝謀,像《赤壁》、《英雄》、《十面埋伏》。我看過很多華語片,隨口就能說出幾個喜歡的,比如《警察故事》、《讓子彈飛》、《少林足球》等等。這些電影有的美好、有的詩意、有的充滿感情,也有強大的表演和驚人的動作設計。一部好電影會讓你終生難忘。
小草:您後面的計劃是什麼?不拍電影時做什麼?
雷尼:我的大部分職業生涯都在執導動作片,我很喜歡這個類型,但是我內心對浪漫愛情和純喜劇片也有憧憬。我自己常會想看一些美而真實的電影。現在我正在籌備一部魔幻題材的電影,並非常享受這個過程。當銀幕的唯一界限是你的想像力時,就是最令人激動的挑戰。我很愛片場,片場上的我是最快樂的,就像一個在沙堆裡玩沙子的孩子一樣,一切皆有可能。我喜歡啟發我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只有同心協作才能獲得最好的成果。
我熱愛不同的文化,學習並嘗試理解不同人的感受和想法。我的哲學是,學著適應新環境,不要用自己的固有思維和期待值去刻意改變周圍。很多外國人進到一家餐廳,會很害怕吃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但我不是,只要菜單上有的,我都願意嘗試。當地人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再辣的也不怕。
不拍電影時,我願意接近大自然。我喜歡森林、山脈、沙漠、海洋。我也喜歡動物。最近我在北京領養了一條小狗,給它取名Rascal。
*註:除電影海報外,文中照片均由Renny Harlin導演本人提供。
當然啦,這張照片是我自己提供的,我是小草ヽ(✿゚▽゚)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