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電影《新世界》於2013年上映,豆瓣評分8.8分,是少有的高分犯罪題材電影。這部電影由樸勳政執導,李政宰、崔岷植、黃政民聯合主演。影片講述的是金門集團會長車禍身亡,引發黑白兩道動蕩,警察啟動「新世界」計劃欲掌控金門集團,卻被自己的臥底反噬的故事。
這部電影無論是從故事情節、人物塑造,還是拍攝手法上分析都是一部上乘的作品,可以說是韓國黑幫電影史上裡程碑式作品。嚴謹的敘事邏輯,強大的演員陣容,精心的場面調度以及經典的背景配樂,都讓這部影片成為韓國黑幫電影的代表之作。
雖然這部電影的靈感來自於《無間道》,其中也不乏大量的人物情節與之重疊,但這部「新瓶裝舊酒」的作品還是裝出了新的味道,特別是影片中對暴力美學的運用堪稱近年同類型電影的典範。
一、通過暴力美學展現不一樣的人物內心與人性思考
暴力美學一詞起源於美國,卻是在香港發展成熟的,代表人物有香港的吳宇森、日本的北野武、美國的昆汀·塔倫蒂諾等。通常暴力美學指的是通過詩意的畫面,甚至幻想中的鏡頭來表現人性暴力面和暴力行為,使暴力以美學的方式呈現在觀眾面前,觀眾本身往往驚嘆於藝術化的表現形式,不會對內容產生具體的不舒適感。
《新世界》中多個場景運用了暴力美學,不同於香港電影中槍彈、白鴿、鮮血融於一個畫面,在唯美中感受暴力,該片的暴力美學手法上更具有韓國本土特色,當錘子、鐵鍬、水泥最普通的日常用品成為殺人工具,當陰鬱的光線、殘破的房屋、血腥的畫面組合在一起,帶給觀眾的是更加強烈的直擊人心的視覺刺激。
影片開頭,伴隨著陣陣哀嚎出現在大屏幕上的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緊接著此人被灌入水泥封入鐵筒,在蒙蒙夜色中沉入幽深的海底。一系列動作乾淨流暢一氣呵成,熟練的就像工廠裡的流水作業。
3分40秒的時間,沒有刀槍,沒有廝殺,至始至終的兇器只有一把錘子,卻讓觀眾不寒而慄,一股濃濃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片中暴力美學的高光時刻,當屬丁青被封神的那段經典打鬥。拒絕了與警方的合作,幹掉了兩個臥底的丁青,將李子成的資料鎖在了抽屜裡,看上去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悠閒地與兄弟們來到地下停車場,而此時李仲久的在虎派早已埋伏在此,低矮的空間,飛馳的汽車,晃動的燈光,混亂的嘶吼聲,註定了這將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混戰。
近百人參與的這場廝殺拳拳到肉,刀刀見血,再加上那段經典的A Sword Dance刀之舞作為背景音樂,觀眾感受到的不是幫派之間無聊的惡鬥,而是壯士出徵的悲壯。
在兄弟們的簇擁下,丁青移動到了電梯口,不料在電梯中等待他的卻是李仲久的在虎派。鏡頭切到電梯通道上方,電梯緩緩下行,此時樂點變得低沉而急促,預示著電梯內一眾人的命運將墜入無底的深淵。
緊接著鏡頭轉到狹小的電梯內,本以為是一場毫無懸念的集體圍殺,不曾想導演卻安排了一場精彩絕倫的困獸之鬥,沒有了平日裡吊兒郎當的樣子,此時的丁青仿若戰神附體,面對六個人的長刀圍攻,赤手空拳的丁青一面大喊「西巴」,一面與他們展開了殊死搏鬥,並上演了本片尺度最大的一幕——割喉。
雖然最終丁青還是因傷勢過重死了,但電梯中的這段打鬥直看的人血脈噴張,給觀眾帶來強烈的感官刺激,也讓丁青成為了觀眾心目中永遠的「電梯之神」。
這些經典的暴力場面,並不是為了暴力而暴力,而是為了給觀眾展現暴力美學背後所隱藏的創作者們關於人性的思考。
開頭的暴力畫面是李子成在處理金門的臥底,而這個臥底很明顯是個替死鬼,替死鬼被摧殘的有多血腥,作為真正臥底的他的內心就有多焦慮。同樣在電梯的搏鬥中丁青表現的有多英勇,後面在醫院裡他對李子成說的話就有多真心。
所有的暴力都只是表象,隱藏在背後的是影片中人物複雜的內心活動以及他們對於人性的屈從與抉擇。
二、欲揚先抑集中爆發的情緒表達讓故事與角色更加豐滿
作為影片的核心人物,李子成是連接黑白兩道的紐帶,他的一舉一動關係著兩方的成敗,很顯然影片對於李子成這個人物的刻畫重點並不在語言和外在表現上,而是將重點放在了他的內心活動及情緒表達上。
整部電影他的臺詞可以說是非常少,出現在鏡頭裡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沉默的,但李政宰不愧是韓國實力派偶像,在有限的發揮空間裡,他將李子成的焦慮、憤怒、忐忑直至最後的黑化表現的非常到位,多一分太滿,少一分不足。
影片中有三個場景既是李子成情緒爆發的高潮點,也是影片故事情節發展的轉折點:
1、當得知自己還需要繼續潛伏時,李子成擅自去了警察的秘密據點,鏡頭中一輛黑色汽車飛快地駛入一片廢棄的拆遷樓,李子成氣急敗壞地闖了進去,跟之前鏡頭裡優雅紳士的樣子判若兩人。
「不是說處理到石會長就結束了嗎?」 「警方沒有起訴成石會長是我的問題嗎?」 「不是說這次是最後一次了嗎?」
憤怒的三連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反被姜科長一頓訓斥,李子成強壓怒火。當他要離開時,姜科長卻讓他拿著一旁手提袋中嬰兒的衣服,表面上說著關心的話語,實則是拿他的家人做威脅,這一舉動瞬間引爆了李子成內心的憤怒,他一把抓起手提袋扔進了水池裡,這是片中第一次在李子成身上看到暴力情緒,也讓觀眾了解了李子成與警察一方的關係及處境。
2、跟圍棋老師碰面後,李子成詢問除了他金門內還有誰是臥底,圍棋老師卻說無法告知。
「究竟我對於你們來說算是個什麼東西?」「這麼多年了,那些流氓地痞都相信我,對我言聽計從的,你們就不能相信我嗎?」「去他媽的規定,我現在可是為了任務,搭上了性命,我也是警察,和你們是一夥,不是嗎?」
情緒激動的李子成砸碎了棋盤,鮮血順著他的手滴了下來,儘管語言上他一直咄咄逼人,但臉上哀怨的表情還是出賣了他,此時的他可以說是弱小可憐又無助,儘管每一根汗毛孔都透著怨恨,也只能通過傷害自己的方式表達內心的不滿,這是李子成第二次的情緒爆發,也讓觀眾看到到了一直以來李子成在警察一方受到的待遇。
3、姜科長約李子成見面,並告知他警察要輔佐二把手張守基當金門會長,他則要繼續潛伏做臥底,而他的警察資料已被刪除。
「媽的,不是說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嗎?」「科長,我不能繼續下去了,你不是和我說好的嗎,你就沒當真嗎,我成什麼樣都沒關係嗎?」「TMD,別再放狗屁!」
這一次表情和言語已經不足以表達李子成的憤怒,他狠狠地抓住姜科長的衣領,對於自己的命運,對於當下的時局,他沒有任何的選擇權,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感將他吞噬,觀眾可以感知到的是對於警察一方他已徹底絕望。這是李子成最後一次情緒爆發,也讓觀眾了解到了警察為達目的毫無底線的操作模式。
三次情緒爆發,從藉助外物宣洩,到自我傷害示威,再到動手反抗姜科長,李子成的憤怒等級呈現逐級增加層層遞進的態勢,八年的臥底生涯讓他的內心幾近崩潰,妻子的懷孕更是讓他極力想要擺脫這種生活。
原以為石會長的事情是最後的了結,不曾想卻被警察裹入另一個更大的陰謀,而自己在這個陰謀中不過是個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一面是警察一方的不擇手段,一面是幫派兄弟的真情實感,孰是孰非,何去何從,李子成心中的天平已慢慢傾斜,只待丁青的死給他加一根稻草。
三、跳脫出傳統的價值觀人性的善惡最終還是要聽從本心
大多數影片中是與非、善與惡的界定都非常明顯,好人與壞人幾乎一出場觀眾就能判斷出來。《新世界》打破了人們傳統的世界觀與價值觀,在導演構建的價值體系裡,是與非、對與錯不再是那麼界限分明,好人與壞人也不再是那麼簡單易辨,好人可以做壞事,壞人也可以做好事,面對權力,面對生死,黑與白已不再那麼重要。
傳統電影裡代表著正義與法治的警察,在《新世界》裡卻處心積慮地製造金門的各種內鬥,為此不惜犧牲自己同志的性命,為的只是黑幫集團的掌控權。
原本黑幫中無惡不作的黑幫分子,卻在影片中一個個西裝革履兄友弟恭,甚至在關鍵時刻還可以大義凌然地為了保護兄弟捨棄自己的生命。
與你同床共枕相伴一生的愛人,本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卻為了自己的父親出賣丈夫的行蹤,父女之情,夫妻之情,無法選擇又必須選擇。
多年的臥底,作為影片中最高光的角色,原本應該在黑白兩道遊刃有餘,像《無間道》中的梁朝偉一樣,最終為了正義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成為一個躺在墓地的好人,《新世界》卻給了臥底另一種選擇,衝破束縛一黑到底,與其把性命交在別人手裡,何不自己做主人。
看到最後,觀眾已經不關心正義與否了,當李子成坐上會長的位子,反殺張守基、李仲久、姜科長、警察局長,觀眾感受到的不是惋惜與心痛,而是一種從心底裡升起的快感,積壓了兩個小時的情緒仿佛一下子得到了釋放。
關於善惡的思考,關於人性的解讀,《新世界》的表達手法可以說是非常的大膽與辛辣。當善的本心披上惡的外套,當惡的初衷掛上善的銘牌,我們無法再去區分什麼才是真正的善惡,我們所能做的只是聽從自己的本心——一切都為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