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力推薦此片。我認為這是馮小剛最好的一部電影,沒有插入廣告,不耍花活,有良心,超過《集結號》。
一、在西安講到西安火車站的治安時,說起道北人,那一片兒都說河南話,小時候提起道北人簡直「聞風喪膽」。後來到《lonely planet 陝西》查了查,才知道西安所謂的「道北人」(也就是生活在西安隴海線以北的河南人),正是自1938年到1944年逃荒至此的河南人,其中最主要的就是1942-1943年河南大旱造成的難民。民國時期西安市的市區實際上只是隴海線以南的老城城牆內,道北的郊區也就被河南難民的棚戶區佔據了。不僅僅是西安,沿隴海線直到寶雞,都聚集了大量的河南難民,當時的寶雞城只有幾千居民,但是周邊卻有上百萬的河南難民落戶。發生在豫北、豫南的一場大饑荒,卻改變了相距數百公裡外的城市的聚落形態,並且影響至今,這是我這次旅遊最大的收穫。看過了今天的電影之後,我才想明白為什麼老陝們會對道北人有那樣的印象。只有那樣的人,在經歷了那樣的路程之後,才能到達那裡。這不是道北人的錯,更不是河南人的錯。
二、《1942》是馮小剛電影中故事講得最好的。我想這和劉震雲親自操刀編劇有關。我認為劉震雲已經成為了中國第一流的電影編劇,這方面的成就可能要超過他的小說創作。《溫故一九四二》不能算是一個很成熟的小說,只是一篇情緒化的報告文學,行文閒散,議論處頗有指桑罵槐的感覺。《溫故一九四二》裡關於河南老百姓幫著日軍打國軍的說法,也使這部作品難逃「漢奸文學」的指責。但是電影《1942》全面的超越了《溫故一九四二》,老東家—瞎鹿、蔣介石—李培基、白修德、安溪滿-梅甘神父這四條人物線相互交織,咬合緊密,敘述流暢,並且沒有邏輯漏洞。在節奏控制方面,全片無尿點,煽情而不矯情,有力道而不做作。在影片用日本軍官殘忍殺害栓柱的情節較好的處理了「河南老百姓幫著日軍打國軍」這一話題,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原作中大段議論的「反革命」基調,這說明2012的劉震雲比1992的劉震雲,成熟了。
三、本片的視覺和音效當然不能和《少年π》比,但是卻很好的營造出了災難片的氛圍。如果說國產災難片哪個最好,我覺得應當是這部。絕對夠揪心,有時夠噁心。所以不建議帶零食觀影,有心腦血管疾病的同志一定要注意觀影安全。
四、傳教士安溪滿和梅甘神父有一段對話——安:「我們這裡發生的事情,主知道麼?」梅:「主知道。」安:「主為什麼要這樣,這兒的人,善良的人,為什麼什麼要讓他們受到戰爭饑荒的折磨?」梅:「這不是上帝的旨意,一定是魔鬼的詛咒。」安:「如果上帝鬥不過魔鬼,我們信他又有什麼用?」看到這裡我很想肆無忌憚的哭泣,但是看到左右坐的都是女生,只好把聲音關掉了,改成振動模式。是啊,在這樣苦難的土地,即使有信仰又有什麼用呢。
五、在人人上看到一個帖子,大概意思說《1942》講的不對,對於河南的饑荒主要負責人的不應該是老蔣,而應該是日本人。是日本人佔領了華北使得河南人無法向北逃荒造成了這場饑荒。1944年也不是河南老百姓幫著日軍打國軍,而是漢奸偽軍在日軍指揮下打國軍。我倒是想問問,這日本人自「七·七」不到兩年就盡佔華北,1944年4月日軍僅用38天佔領河南全省,到底應當由誰來負責?這參加了偽軍的中國人還能不能算作是老百姓?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馬蒂亞·森曾經指出,「貧困不單純是一種供給不足,而更多的是一種權利分配不均,即對人們權利的剝奪。」我想舉舉一個遠一點例子。隋末大業七年「秋,大水,山東、河南漂沒三十餘郡,民相賣為奴婢(《隋書·煬帝紀》)」,已經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但是即使饑饉如此,隋朝各級政府沒有放開國儲,也沒有動用義倉,甚至連蠲免都沒提,依然要求河南、淮南民夫數十萬向洛口倉、黎陽倉運送糧食,以便進一步轉運至涿州。是隋朝的財政太緊張、太困難了麼?大業十三年,瓦崗軍佔領洛口倉後「開洛口倉散米……取之者隨意多少;或離倉之後,力不能致,委棄衢路,自倉城至郭門,米厚數寸,為車馬所轥踐;群盜來就食者並家屬近百萬口,無甕盎,織荊筐淘米,洛水兩岸十裡之間,望之皆如白沙。(《資治通鑑》)」李密高興的說:「此可謂足食矣!」原來在隋煬帝眼裡,這麼多的糧食根本就不是用來賑災的儲備,而只是他的國家財富,留得多一點,還等著打高句麗呢!「望之皆如白沙」,這六個字一千多年後看上去依然觸目驚心。常言道「浪費是極大的犯罪」,可是沒有政府極大的犯罪,哪裡有瓦崗軍如此的浪費?你做得了初一,就莫怪別人做得了十五。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
六、有一代河南人很苦,經歷1938年的花園口決堤、1942-1943年的大旱、1959-1961的饑荒、1975年的板橋水庫潰壩,太慘了。有這樣沉痛的歷史,也就無怪於傳說中河南人的種種。再說一遍,那不是河南人的錯。所以,我一直認為,那些在各大網站新聞後面跟帖罵河南人的,不是美日的網特,就是吃了狗良心的龜孫。其實不只是河南,放眼全中國,三百六十日,何日不國恥,縱橫一萬裡,何處無國難?我們每個人都是倖存者的後代。
七、說到這裡,我突然想起了《貞觀政要》裡太宗講的一段話:「隋日內外庶官,政以依違,而致禍亂,人多不能深思此理。當時皆謂禍不及身,面從背言,不以為患。後至大亂一起,家國俱喪,雖有脫身之人,縱不遭刑戮,皆辛苦僅免,甚為時論所貶黜。(卷二·政體)」這段話大體是講,當官的搞潛規則不能太過分,否則貪汙腐敗鬧出天下大亂,誰都跑不了。顧炎武則在《日知錄》裡講:「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卷十三·正始)」保天下,不僅當官的有責任,老百姓也有責任。可是無論是隋末、永嘉、還是1942,都到了「率獸食人,人將相食」的地步了,百姓連一口小米粥都喝不上,又拿什麼來「保天下」呢?老想著「國際大事」的老蔣豫北會戰大敗,被排擠出了德黑蘭會議;不敢貪得太多的的軍需官,最終被治罪槍斃,沒見到贓款買來的土地上打出的一粒糧食;老東家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大戶,全家躲災,自延津縣向西數百裡到潼關,死的死賣的賣,只剩老東家一人轉而向東,只求死的離家近點;這些也算不得屌絲了,難道大家挨了一圈苦,只是便宜了日本人麼?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老東家拉起妮的手,背向潼關,面向東方,左手是中條山,右手是華山,踏上了回家的路。山河表裡潼關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八、本片應當是中宣部很喜歡的那類,高調地反擊了「國粉」。除了有紙醉金迷的上海灘、有NB學霸的北大清華之外,舊中國竟然還有這麼多人因為吃的問題的辛苦恣睢以致逃荒喪命。對於他們而言,曹錕花五千大洋得來的民主以及陸小曼、林徽因式的「民國範」與他們無關。民國再好,也不會比現在更好。每當我和我姥爺講起民國種種的好處時,他總是反問一句「你過過舊社會麼?」電影結束之後,我看到今晚的新聞聯播裡,習總書記在國博的復興之路展覽前,講「繼續朝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目標奮勇前進」。在這一點上,我感謝毛主席,感謝共產黨。
九、至於有人說為什麼不拍1959?我建議這些人不要來看電影,直接去看原作。如果看了原作之後還不知道1992年的劉震雲在罵誰,我建議這些人應當回初中,問問他們的語文老師,什麼叫指桑罵槐。《1942》作為一部要賣票房的公映電影,1959這樣的數字,他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