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17日,馬保國在一場比武中30秒內被50歲的搏擊愛好者王慶民三次KO,至今已經半年了。在這半年裡,馬保國只有出席過一次公開活動,除此之外,馬保國本人就再沒有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而結果卻是,他不僅沒有被人遺忘,反而成為當下網絡上最大的流量之一,成為無數抖音博主惡搞的對象。
《新民周刊》記者採訪了一位青年女性,她一臉無奈地說:「我男朋友一天到晚模仿馬保國講話,什麼『偷襲』『不講武德』『耗子尾汁』。」
「年輕人不講武德」、「耗子尾汁」(馬保國「好自為之」的魔性發音)、「接化發」、「連五鞭「、「我大意了,沒有閃」等等金句,已經成為2020年最火爆的流行語,都出自這位2020年5月17日之前名不見經傳的太極拳手之口。今天馬保國的火爆,已經不再是因為他行騙被揭穿而產生的火爆,他如今的火爆,更像是一場流量狂歡——這場流量狂歡,正在把一個騙子大師,塑造得幽默,說得誇張點,似乎還有些莫名其妙的親和力。
在一則新聞中,網友的關注點跑偏,從一本正經的嚴肅中,解構出了無釐頭元素並進而形成網絡熱點,這已不是一次兩次了。
紅星新聞總結了不少這樣的案例,《1818黃金眼》中的「髮際線小吳」是這樣,最近火爆網絡的「這麼帥的小張」也是如此。明明是個嚴肅的社會新聞,結果變成了娛樂新聞,至於新聞背後原本被寄予的「教化」等意義,反而淹沒不見了。
在海峽另一端的臺灣,這樣的現象更嚴重。2018年臺北市市長的政策辯論會上,名不見經傳的臺北市長參選人吳蕚洋沒有把競選的主軸放在民生社會的任何一個議題上,相反他花了一大半時間多次推銷「蜂蜜檸檬水」,並在辯論尾聲時清唱「愛江山更愛美人」。
看到直播的網友紛紛笑噴:「太『佛系』了……」「他是來賣蜂蜜檸檬水的嗎?」「我第一次看市長辯論會笑到流眼淚。」還有臺灣網友笑稱:「為了身體,我決定下午茶就是蜂蜜檸檬水了。」「這個辯論會,我只記得蜂蜜檸檬水……」憑著一首歌,以及「蜂蜜檸檬水」,他從被忽略的狀態一躍而成為網紅,引發臺灣網友的極大興趣,各家店內的蜂蜜檸檬水開始脫銷。
「髮際線小吳」紅了,立馬辭職轉型做網紅;「打工是絕對不能打工」的廣西小哥紅了,最近籤約了本地一家電動車製造企業,轉換身份變成了「合伙人」;參加市長選舉的吳蕚洋從辯論臺走下來的第二天,就開始全島一邊唱著「人生短短幾個秋,不醉不罷休」,一邊推銷蜂蜜檸檬。
11月15日,馬保國在其微博發文稱「已回歸平靜生活,遠離武林是非圈子」。從這個層面上看回馬保國,他似乎還挺乖的,沒有接著流量的「光環」華麗轉身。他若真這樣做了,今天最熱的話題可能就是「耗子尾汁入駐B站了」。
任何公共討論,不管是社會新聞還是政治議題,解構的娛樂基因似乎才是吸引大家關注的頂級流量。有人之前打過這麼一個比方:對於任何新聞來說,娛樂基因就像一頭麋鹿闖入了遷徙的角馬群,可以從根本上破壞文本的邏輯。而公眾關於某些議題的注意力空間有限,嚴肅議題的娛樂化導向侵佔的是嚴肅討論的空間。泛娛樂生產機制所包裝出的相聲專業總統、流浪大師、人氣小偷本質上是一種「符號文字」,將嚴肅的意義放置在娛樂的喧囂中消解殆盡。
最近一種風行的句式或許也證明了人們在這些文字垃圾影響下表達能力的衰退——「嗐,xxxx就完事了」、「嗐,說那麼多,其實就一句話:xxxx」
這種反智的措辭摒棄了問題可能帶有的多義性以及論證過程可能具有的複雜步驟,它將絕對的、暴力的簡化凌駕在批判理性之上。
《紅星新聞》在《「維權小張」的顏值,其實是公共討論的「本質」》一文中寫到,新聞報導與公共討論的失焦,以及由此引發的「狂歡」,倒也不是無意義的,至少揭示了所謂社會輿論的一些本質特點:它未必是理性的,相反很大程度是情緒性的。就像不少網友留言「我看一眼小張就知道是物業的錯」,這種留言明顯是調侃的,即便小張佔理,這種網絡聲援顯然也不具說服力。但這種言論,大量充斥於網絡空間,也在某種程度上展示了所謂網絡公議的另一面:感性,無邏輯。
很多時候,人們對網絡輿論是敬畏的,認為它代表著公共言論,是經過思辨與沉澱的。其實無數的案例已經提示了,網絡輿論和個人的心情是一樣的,它遠遠不是完美的,相反是捉摸不定、有時甚至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人們期待著網絡輿論變得更好,但由於龐大的基數,這個輿論場很可能不受控制,常會出現令人不適甚至與預期完全相反的一面。
我們已經讀過太多關於網際網路、社交媒體如何改變群體行為的理論,不管是群氓的智慧還是群體盲思,放置在特定的社會討論語境下都有其觀點自洽的邏輯。
如果跳脫對輿論本身的討論,而放置在一個更大的社會背景下的話,當下網際網路公共討論的諸多問題似乎都能與後現代主義思潮的傳播建立聯繫。20世紀80年代,後現代主義思潮傳入我國。受後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解構一切,娛樂化一切的思想也在網際網路上蔓延。網際網路的特性使得它打破信息壟斷和話語壟斷,人人都有麥克風,為網民言論在網際網路上消解權威、戲謔一切提供了可能。後現代主義和網際網路可謂天生一對——其結合為網絡輿論娛樂化提供了發展的土壤。
網絡技術的發展,大大降低了網絡娛樂化的成本。網際網路技術具有易得性,網絡操作的技術水平要求不高,發個笑臉、發個評論、發個視頻,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尤其是年輕人來說,沒有任何技術障礙,使得表達渠道暢通無阻。「在網際網路上,沒人知道你是一條狗。」網絡的匿名性降低了輿論娛樂化的成本。這些技術因素都使得輿論娛樂化成為可能。
除了對輿論本質的思考,哲學觀念的變化外,反思網際網路輿論的第三條路徑脈絡也日漸清晰:人們更習慣以尼爾-波茲曼的「娛樂至死」來表達對內容生產娛樂無下限的批判。但在波茲曼看來,媒介本身的特質影響了人們的思維方式和表達方式,進而娛樂化的媒介導致了全社會的過度娛樂化。或許,將現時的失序和前人的思考結合來看,才能在反思泛娛樂對嚴肅議題的侵蝕時穿透重重迷霧,紓解嚴肅議題面臨的困境。
參考文獻:
[1]中文網際網路中「討論」的消亡沙丘研究所©沙丘研究所
[2]網絡輿論娛樂化暗藏殺機 | 年度觀察,發布於:2016-12-12,來源:清博輿情
[3]媒體:「維權小張」的顏值,其實是公共討論的「本質」2020-09-24 08:52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媒體
[4]不是所有議題都適合被娛樂化消解,南方都市報 • 南都評論,原創2020-04-14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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