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見知乎有這樣的提問：張愛玲筆下的人多病態，不符合當代倫理道德，為何還有那麼多人喜歡，一時有些失神。張筆下的女子，有的瘋狂扭曲，如曹七巧；有的精明謀愛，如白流蘇；有的愚昧無知，如愫細……寫的明明是男女情愛，卻為財、利、世俗和過往所累，最終只剩逢場作戲，互為囚籠。
至於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喜歡，大抵是張愛玲把人心深處的善變、彷徨、趨利寫得太真，以致讀者看完袍子下的蝨子，噁心厭惡之餘，還忍不住拍手稱好。
《第一爐香》也是這樣的存在：清純女學生葛薇龍在香港求學時投靠於姑母梁太太家中。梁太太是朵幾近荼蘼的交際花，她看中葛薇龍年輕漂亮的身體，期待自己後繼有人，以延續紙醉金迷的生活。而葛薇龍原先也當自己定能出淤泥而不染，卻不想從打開姑母為她備下的衣櫥起，到愛上喬琪喬，再到變身「高級妓女」，她終究越陷越深。
原本純粹自愛的葛薇龍落入風塵是註定還是偶然？那些圖錢的女孩子最後究竟會是怎樣的下場？不妨呷一口茶，聽我徐徐道來——
初讀《第一爐香》時，我總認為葛薇龍的墮落有七分是被愛情迷昏了頭，兩分是姑母和喬琪喬的算計，而她自己便只得一分隨波逐流。
可當再細讀一遍時，才驀然發現她的蛻變早在她剛搬入姑母家，打開姑母為她備下的衣櫥時便已經註定。真正屠殺了葛薇龍的自尊自愛的人是她自己，梁太太和喬琪喬至多也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梁太太為她準備的那個衣櫥於她而言就像一個邪惡的潘多拉魔盒，她驚喜，她嚮往，然後逐漸沉淪而不自知，到最後泥足深陷，便只剩愛情這唯一的出口可以喘息。只能說梁太太足夠了解年輕女孩的弱點，而葛薇龍無法抵禦自己內心深處的弱點的誘惑。
在愛上喬琪喬之前，葛薇龍便已經習慣了混在衣櫥裡的日子。各種燈紅酒綠的晚宴，茶會，音樂會，牌局，讓她有大量機會去炫弄衣櫥裡的那些紗的，綢的，軟緞的，短的，長外套……她隱約也知道姑母明裡暗裡抬高她的身價的如意算盤，卻任由自己慣了，毫不介意。
後來喬琪喬的出現，讓葛薇龍聲色犬馬的生活又多了幾分旖旎的情愛之光。她誠然是愛上了喬琪喬的，但與此同時，她也清醒地知道喬琪喬並非良配，甚至還親眼目睹喬琪喬與姑母家的小丫頭睨兒暗通款曲。受了刺激的她本來還叫嚷著失了名聲要回家，嚇得梁太太與喬琪喬連夜商議對策。可他們還未實際出手，葛薇龍自己便病倒了，而她也清楚這場病有一半是自願的，在紙醉金迷中呆久了，她早就不是原來的她了，她再也不是那個輕易就能決定只管念書就好的青春學生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喬琪喬不過只是葛薇龍安撫自己的藉口，即使沒有喬琪喬，也會有張琪喬，李琪喬，劉琪喬，她不是為了喬琪喬而入風塵，她是為了她自己，為了那琳琅滿目的衣櫥。
在這個社會，像《第一爐香》裡葛薇龍那樣的拜金女其實並不少見，前段時間熱播的、改編自亦舒同名小說《喜寶》中的姜喜寶也是這樣的一個拜金女。再往前些年，曾經火爆全網的那句「寧可坐在寶馬裡哭，也不願坐在單車上笑」也同樣反映出了某些女孩子的拜金價值觀。
於是很多人都很好奇當繁華散盡，那些圖錢的拜金女會過成了什麼樣子？想來勢必有部分人會像姜喜寶一般過得如魚得水，但恐怕也少不了有些人如葛薇龍一般在喧鬧之中哭得不能自已。
同樣都是拜金，為什麼活成了不同樣子？這大抵是因為諸如姜喜寶那類人活得格外通透，於她而言，她要麼就要很多很多錢，要麼就要很多很多愛，拿自己的青春和肉體去換金錢時就不去渴求愛，喜寶們們要的最多也不過是二選一。
至於像葛薇龍這樣的，在落入風塵後，還一心渴望著情愛，自然過得不合心意。很多時候貪得無厭，渴求而不得才是原罪，而不快樂的根源往往就在這裡。
有些人並不明白，愛和情也是一種奢侈品。當一個人的心裡只有錢的時候，情和愛就註定與他們無緣了。
確然轉念想想，這個世界又有誰完全不需要、不渴望被愛呢？
可是啊，名牌、金錢、紙醉迷金的背後早就有了明碼標價。這一點早在最開始做出選擇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了。
回過頭來再看葛薇龍初見姑母后的那句「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禮相待。外頭人說閒話，盡他們說去，我念我的書。將來遇到真正喜歡我的人，自然會明白的，決不會相信那些無聊的流言。」只剩下萬般感慨。
她跟那些站在新春市場成群站著等待主顧的女孩卻然是不同的，她更高級，她沒有不得已，她是自願的。
最後的最後，葛薇龍在凜冽的寒夜裡無聲哭泣，哭眼下的自己，也哭過去的自己。或許那些叫囂著說寧可坐在寶馬裡哭的女孩子們真正哭的時候也是如此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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