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魯迅1926年的《馬上日記》中說:「將近宣武門口,一個黃色制服,汗流滿面的漢子從外面走進來,忽而大聲道:草你媽!許多人都對他看,但他走過去了,許多人也就不看了。」原來「草你媽」並非今人的毒舌,一百年前就有了。應該不止一百年吧,上網一查發現《戰國策》中的《魯仲連義不帝秦》說,周顯王的父親死了,齊國威王的兒子前去弔孝遲到了,周顯王要殺他。齊威王知道後怒罵「叱嗟,而母婢也!」,意思是:呸,你媽是婢女!有人從發音角度視為今天「草,你媽逼」的鼻祖,有些創意但並非原意。
魯迅在《論「他媽的」》裡考證:《左傳》裡有罵「役夫」( 賤人),《後漢書》有「死公」( 死人),東漢班固《漢孝武故事》有老狗,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惑溺》有貉子,至於「他媽的」,大概出於北魏時期,那是下等人攻擊上層壓迫堡壘而瞄準其血統的一種戰略。其實,更為直接奏效的戰略,還應該有「草你媽」,而且更應該列入「國罵」博物,但魯迅並沒有專論,可能兩者意思相通,以及在當時比今天更難聽,所以至今還是「學術空白」,於流瘟封禁中彌補無聊,也許大有裨益。
關乎「草你媽」一族,可查到的有「肏娘」、「肏你奶奶」,見關漢卿的《包待制三勘蝴蝶夢》[滾繡球]「兩邊廂列著祗候人役,貌堂堂都是一夥灑肏娘的!隔牢攛徹牆頭去,抵多少平空尋覓上天梯。(帶雲)張千,(唱)等我肏你奶奶歪屄!」。還有「入你媽」,來自劉進忠被張獻忠派駐遂寧但擅自攻打李自成遭遇失敗後的被責罵,張獻忠憤怒命令下屬按他原話寫一道聖旨《諭劉進忠詔》: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喒(咱)老子呌(叫)你不要往漢中去,你強要往漢中去,如今果然折了許多兵馬。驢毬子,入你媽的毞,欽此!據說,只是據說,劉進忠受辱後就倒戈了……驢毬張獻忠倒是無意中給白話文做了一把貢獻。然而「草你媽」只能溯到一些原意,至於原形籍貫和生年大概出於古代民間白話語吧,但也無關緊要,畢竟這並非考證「第一次吃螃蟹」。
手握重兵的張獻忠也就罵罵而已,但於手無兵器的人確是一種武器,不具硬力者,只能慰藉軟力戰略。這種戰略,大概不外乎口頭上將憤恨之人列入動物一類,或雖未列入動物也得列入低等人種,或者將動物歸回人類再收拾之,甚或乾脆像阿Q那樣一廂情願直接做了對方的祖宗。對於漁獵或遊牧等蠻夷民族而言,恐怕沒這些廢話,直接就是一拳,一鞭,一箭或一槍。西方也有Shit(屁話、該死),fuck(草),但遠不如在君臣父子的忠孝文化傳統裡來得有勁:如果罵得對方還口不及,簡直勝似一支毒箭、子彈,至少是意淫上的徵服,這種株連攻擊戰略很令人解恨的。如今,不但是對人,對畜牲也可以使用「草你媽」,不單男人,男女老少皆可使用。
以前,家鄉常流行「馬勒戈壁」、「靠你娘(媽)」。後來,發現省城鄭州之罵更年輕化:「日他姐」,而京罵則薈萃了各地特產,很多人到北京混生活,普通話還沒學好,一大堆「草你媽,操你大爺,你大爺,傻逼,媽的,你媽,你姐,你丫,臥草,草」已經說的很溜了,其中最狠的當數「草你媽」之類,而「你丫,臥草,草」幾乎是「夥計,哎呀,唉」的替代了,草,即使是罵也不認真,草草了事,而「傻帽」有時等於「寶貝兒」。
更有趣者,這些都可以成為「創意」惡搞的材料:草泥馬生活在「馬勒戈壁」,以「臥草」為食,相依為命,形成獨特景觀「(臥)草泥馬戈壁」。還有惡搞的,似乎在嫁禍於古人:汝彼母之尋亡乎(你他媽的找死啊);孟德,令無恙乎(媽的、操,你沒病吧)。到這裡不禁想說:孟德,餘無語矣!
孟德!一種虛構,竟然成了族粹、國粹。其實,人類從吃野植野禽,穿動物毛皮,到培植五穀家禽,編織衣物,就是「造假」,文明迄今難道就是「虛構」「造假」嗎。作為「常規武器」的族罵,或者也叫國罵吧,正是隨著文明的進步,從低等人,到禽獸,到人體內,越來越逆文明而去了。記得王東嶽說文明越發展,危機越深重,今冬比上冬早一個月洶湧來到身邊的瘟疫似乎正是證據。孟德!我深陷其中,沒準哪天就被吞沒,還是趕緊打開手機app看看昨天排了一小時「廠」形長隊才做的核酸檢測的結果吧。但據悉,病毒利用世界「普遍聯繫原理」,藉由人類的肺腔系統從西方到東方正在變異,檢測結果還管用否,孟德,孟孟德,孟孟…西方人挨了這罵不會反擊,我方卻解了恨,實在是一種穩當而又便宜的戰鬥武器。(21.1.23 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