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富導演擅長製造驚悚、懸疑的氣氛。
而高群書導演野性十足,又善於拍攝警匪對峙題材。
這兩位結合在一起,拍攝一部講述諜戰的電影,於是就誕生了非常經典的《風聲》。
各類風格匯聚
《風聲》的故事主線其實就是一場「抓鬼」的遊戲。
由日籍軍官武田和汪精衛政府的特務頭子王田香為主導,鎖定汪政府的剿匪大隊長吳志國、剿匪司令的侍從官白小年、譯電組組長李寧玉、行政收發專員顧曉夢,以及軍機處處長金生火五人,要在他們之中找出代號「老鬼」的臥底情報員。
《風聲》改編中國作家麥家的同名小說,由臺灣導演陳國富與內地導演高群書聯合執導,英文片名《The Message》直接點出了影片的重點。
如何在爾虞我詐、內憂外患的情況之下,成功將訊息傳達出去?
電影帶有推理懸疑的意味,幾個個性迥異的人物都有嫌疑,也互相的猜忌、出賣對方,到最終才揭露兇守的真面目,像似推理小說家阿嘉莎克莉絲蒂的《東方快車謀殺案》,那種運用密閉式空間催化犯罪心理的戲劇結構。
單從懸疑角度來說,《風聲》還是可以打高分的。
如果完全用傳統主旋律電影的眼光去看待《風聲》,會覺得其中有些元素太不和諧,太娛樂,也有點太低俗了;但如果用懸疑推理類的思路去梳理,你會發現它的劇本有多優秀。
不過《風聲》在整體架構在注入了愛國情操與國讎家恨的元素之後,這些虛以委蛇、相互算計的人性殘酷面也有了正當性的理由。
透過精確的場面調度、精緻華麗的美術與流暢的攝影等部門的高度執行之下,的確打造了一個極具可性度,帶有舞臺劇味道的密閉式環境,這也正恰好也濃縮了所有的戲劇張力,像一鍋沸騰的壓力鍋,隨時都怕它炸開。
像《風聲》這類的電影,在涉及諜戰、SM、愛情、懸疑等因素,太需要一個優秀的劇本,才能投入地跟著劇中角色一起諜對諜。
《風聲》的劇本編排算是流暢縝密而且環環相扣,不斷的留伏筆,以及後段的倒敘回述,讓這部作品不僅有詭譎疑狐的張力,也讓人看的很過癮。可惜某些設計明顯的刻意橋段與不時出現的字碼,削弱他該有的深度與懸疑性。
陳國富導演對於人物的設計與運用倒是做的相當成功。
幾位主角先不說,光是開場現身的針灸師傅,就將他塑造成外表客氣有禮的斯文人,但就連被狗啃食都不吐半字的女特務,也不得不屈服在他的針下的陰狠,製造出反差的衝突性。
所以在後段看到他又出現時,那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感覺,不用很深刻體現就自然而然顯現出來。
這種表達方式陳國富也在《雙瞳》中詮釋的淋漓盡致。
男性角色的嘲弄
如果要說陳國富有意把《風聲》拍成一部SM,我一點兒都不會感到訝異。
翻開陳國富的創作史:從處女作《國中女生》奠定其女性觀察者的風格;《只要為你活一天》裡觸碰了性與權力之間的關係;《我的美麗與哀愁》透過女扮男裝的性別越界,演了一出介於同、異性戀之間的曖昧牡丹亭;
《徵婚啟事》則清晰地就是透過一位女性的眼睛,對各式各樣男性的一種社會學觀察。
性別議題帶入電影是陳國富長年來的特色。而這項特色在他的《雙瞳》後就突然消失。或者說,至少相當隱微,是頗令人意外的一件事。
首先讓我注意到這一點的,就是蘇有朋飾演的白小年這個角色。
白小年是極為陰柔化的男性,並且似乎與司令之間有斷袖之情。
這樣的角色對於蘇有朋來說是有顛覆過去形象的表演,但是擺在觀眾面前卻樣板味十足。
蘇有朋曾經表示過他練唱崑曲的片段在電影中全部被剪去,我可以理解陳國富如此做的原因。除了易於跟吳志國所唱的戲相衝而削弱其力道外,另一個原因就是戲子與同志結合的角色實在不算新鮮了。
陳凱歌《霸王別姬》《梅蘭芳》、徐立功《夜奔》、楊凡《遊園驚夢》等,在隨手可以列出長串片單之餘,還有陳國富導演95年拍的《我的美麗與哀愁》。再給白小年一個戲子身份,只會讓蘇有朋的演出更難發揮。
剪去前傳的枝節後,呈現在觀眾面前的白小年雖顯薄弱,但跨越性別的「妖氣」還是頗為吸睛。
不過讓我真正對這個角色感興趣的地方還是來自刑罰。
王田香在對白小年用刑前特別交代要脫了他的褲子,隨後鏡頭亮出了刑具:一塊布滿粗黑短錐的木板。施刑方式雖然被畫外音的慘叫聲,不過一句臺詞加一個鏡頭,似乎已經暗示方法與白小年平日獲得的性歡愉動作似乎有某種程度的相似。
愛欲與刑罰的強烈對比,在其愛人司令官出現在面前後,又得到心理層面的呼應。
吳志國與白小年的一陽一陰,恰好也成為另一組極端的對照。
飾演吳志國的張涵予,身材自不用說,他在四位主要演員中唯一獲得裸露的鏡頭。如果對於性別意識敏感一些,不免想到關係身體的裸露,在白小年或李寧玉身上有故事情節支持合理性、在顧曉夢則有性格設定上的合理性,結果劇本偏偏給了吳志國最多的裸露情節?
答案或許是比起露女性易造成的道德非議和與審核鉗制,或是陰柔男體造成的反響,只有陽剛味道的男性才能在道德與市場上同時獲得主流價值的寬容。
但是回到角色裡去看,吳志國受到施刑者的關愛,顯然不及張涵予受到觀眾的喜好。電擊也好,針灸也罷,看不出有什麼明顯的性暗示。只有較為陰柔氣質的針炙大夫用怪腔怪調,嘲弄似地說了句他的針可以替吳志國補腎,還帶有那麼一些意淫氣息。
吳志國的陽剛與施刑者同性相斥,或許正是如此不同於其他四人待遇的原因之一。
對女體的宰制與仇視
女性角色中,李寧玉受刑的一段頗有趣,這場戲的光影並不昏暗,反而還呈現一些蒼白。
施刑者端出的刑具是整套目不暇給的手術工具,但是施虐的方式卻一反常態,沒有以手術刀切割的動作,反而是透過脫衣丈量這種剝除女性身體自主權,因為李寧玉相當重視貞操。不見血地做精神層面的虐待——當然,沒有人會反對這樣的虐待充斥著性的意味。
相較於白小年,李寧玉的背景交代不清是我覺得《風聲》劇本最大的遺憾。
小說中李寧玉確是個冰山美人,所以反而更容易勾起觀眾對其冷漠外表背後的好奇。在肉體上她的確終於被剝得一絲不掛,然而在心理的層面上觀眾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而且李冰冰的演出從一開始千篇一律的冷漠到後來心力交瘁的崩潰,所有的起伏轉折都只看到劇情設定的表面理由,找不到較為深入的內心剖析,也大大地削弱了這個角色的存在感。
她以另一種收斂的演繹方式,將一個高知識份子的那種從容自信、氣質出眾的形象表達的非常細膩迷人,一場被日本軍官黃曉明脫衣檢查的羞辱戲,她真切投入的將那種顫慄與苦痛表現的絲絲入扣,尤其是她瞬間崩潰的爆發演出,令人印象深刻。
同樣是女性角色,顧曉夢與李寧玉的性格走在另一種極端,從她剛見面就和洋人接觸已顯現出她的熱情。而被軟禁在裘莊時,她也展現她敢於賣弄女體的性格。
比起李寧玉之不可侵犯,顧曉夢展現出令男性無法抗拒的性吸引力,卻也帶有幾分令男性不放心的放蕩可能。
即使鏡頭避開了施行刑時的動作,仍然可以從前後的鏡頭推測顧曉夢所受之刑,是直接以下體去摩擦粗繩。這樣的刑罰中蘊含了多少對於女性的憎恨,恐怕是顯而易見到連隱喻都稱不上了。似乎正是由於她展現出的特質,以至於和李寧玉受到較優雅的意淫待遇比起來,顧所受的就著實是被強暴了。
不過,儘管受到如此強烈的憎恨,顧曉夢卻未必沒有受到較多的同情。比起李寧玉被剝去了身體的自主權,甚至在工作上也失去了自我實現的機會,顧曉夢卻處處展現對自己命運的主導權,維持了完整的人格尊嚴。肉體所受之痛楚,倒也不是無謂地犧牲了。
周迅所飾演的顧曉夢,青春活脫加上一雙靈動的眼睛,兩三下就將這個「表裡不一」一直在偽裝的女特務詮釋的栩栩如生。
她驕縱不羈、強悍精明的角色性格無疑施展空間是最大的,周迅的演出充滿層次感且活靈活現,許多倏忽隱現的複雜表情堪為演技範本。
結尾顧曉夢的那一段話,的確是會讓人感覺眼框有一點酸:
「革命,是要死多少人,踏著多少人的屍體,多少人的家園,才能夠成功的?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國家,為了所有人,那麼也只能奮不顧身,萬死不辭。」
那些為了革命,為了國家,為了人民付出一切,付出心力的烈士,我們可能真的很難體會到那種壯烈的心境,因為時代在變,因為觀念在變,可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就是那人性。
最大的亮點
電影最大的賣點還是那些媲美虐殺片的嚴刑逼供場面。
譬如:坐上針粗的像筍一樣的針椅、電擊還是刮毛的麻繩搓磨下體,看的都讓人觸目驚心,頭皮發麻,但也都只是聲光視覺上的感官刺激而已,真的觸及人心的還是演員的傑出表演。
因為這樣的心理戲更需要仰仗演員的功力。
先撇開女角不談,其中男角以飾演的偽政府軍特務處處長王田香的王志文,最為出色,他將那種冷酷陰沉的反派角色掌握的相當搶眼,加上他對周迅若有似無的愛慕,多了些咀嚼的空間。
一是情節與整體氛圍,二是演員演技。
全以討論情報的名義,聚集在華麗壯觀的裘莊大院。雖名為大院,但我不由得驚嘆,這景取得真是棒!龐然矗立的兩棟石頭建築,宛如歐洲才會出現的古堡,四周儘是斷崖,中間僅僅依靠一條吊橋做為聯繫。
光這場景,就足以叫觀眾窒息了。
爾後接連而來的訊問、試探、背叛、刑求...仿佛與建築物的冷然色調融合為一體,幾乎令人絕望。
《風聲》真正的力量在於影片謎底全部揭開之後的回味,當明知道自己所面臨的一切還要做出如此選擇的話,犧牲的意義更加被凸顯出來,前面所經歷的磨難也才更加值得人去尊敬。
相比起小說,電影結局的修改是聰明的,這讓本來應該是一部小格局驚悚片的電影升華成了聖徒殉難記式的具有強大精神引導作用的教化電影。
陳國富的市場「算計」
儘管從劇情的內在結構上,我無法指出陳國富真正想表達的含義,但這並不表示以上對《風聲》的SM情節的觀察毫無意義。
當目光拉開到導演、電影與社會之間的互動時,這仍是個有趣的切入點。
作為一部華語電影,《風聲》的資金與製作團隊皆是出自於內地,而刻意強化日本負面形象、歌頌愛國情懷的故事內容,在華語電影主要的中、港、臺三地市場中,也只對中國社會的氛圍。陳國富拿性大作文章,則顯然與臺灣電影愛好的題材較有關聯。
可以這樣說,《風聲》以愛國主義的皮,包了「性」致勃勃的餡。所以我說這是國產片10年來尺度最大的影視劇。
大小市場通吃,陳國富導演的商業算計才華依舊勝出臺灣諸多導演一籌。
不過就《風聲》來看尚有可惜之處。
就如同片中的性虐情節都是有痛楚而無歡愉一樣,《風聲》的宣傳引來了不少想看虐殺戲的觀眾,最後卻或多或少在鏡頭忸怩的閃避中敗興。
在一般觀眾普遍仍認定導演對電影的詮釋具有較高位階的情況下,他們也未必敢去質疑導演不想拍虐殺片的立場,只能責怪電影公司與媒體宣傳的虛假。血腥鏡頭對電影其他層次的戕害雖重,然而此類電影真的很受市場喜愛,倒也說明觀眾樂意忍受其他環節損失的痛楚,只想要在難以入目的駭人場面中獲得一亮的效果。
陳國富在過去作品中常表現對性的觀注,而這樣的習性的確在《風聲》中重出江湖,讓白、李、顧等角色受刑的過程變成性虐待的戲碼,應是無庸置疑。
但基於商業目的與類型片的限制,從《雙瞳》之後看,陳國富已不願意回到《徵婚啟事》以前那種刻意為了議題來編排劇情的模式中。《風聲》裡的SM情節讓看不到血光的觀眾多了幾分遐想的空間,也適度地呼應或暗示了劇中人物生命的樣貌。
除此之外,這種諜戰類型的影片也很符合近幾年的大眾口味。
反觀陳國富近幾年來從臺前到幕後做起了監製,《鬼吹燈·尋龍訣》、《少年班》、《火鍋英雄》、《二代妖精之今生有幸》等。
在這裡也不禁發問,陳國富導演何時能放下對觀眾的不忍,以合他們意的方式實實在在地賞他們一場愉虐的遊戲?
或許大家可以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