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人能陪你走完這一生。
她跟小豪分手了。
小豪就是有辦法找到她,打電話給她,求她回來。反反覆覆,像咒語,像催眠。
她逃不掉,又回來了。她告訴自己,存款裡還有10萬,10萬塊花完了,就分手吧。
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是2001年,全世界都在迎接21世紀,慶祝千禧年。
而十年後,我在DVD時代的尾巴上,被《千禧曼波》的封面吸引。
斑斕的燈光,迷幻的音樂,還有寂寞的靈魂,這些似乎都是王家衛電影的常用元素。但侯孝賢和舒淇的組合顯然給予了這部電影另一種獨特的效果。
電影的開場從林強縹緲的嗓音和悅動的畫面開始,鏡頭裡是一個女孩在天橋上行走的背影。她輕盈青春,所有美好的形容詞放在她身上都不為過。
她16歲就出來玩了,幾乎每個禮拜六,她都會跟朋友從基隆坐火車到臺北。因為臺北的酒吧多,樂子多,比學校裡有趣多了。
她認識小豪,還是在和平東路的一家Disco Pub。那一天,她約了朋友一起去唱卡拉OK,結果被放鴿子,只剩下她跟萱萱兩個女生。小豪他們一群人就走過來搭訕,約她們一起唱歌,她感覺小豪一整個晚上都盯著她看,有點沉默,有些害羞。
他們在一起了,一切都是那麼順其自然。和小豪在一起的大多數時候,她都很快樂。只是他似乎總害怕失去她,特別喜歡管她。
她高中並沒有畢業,他不讓她參加畢業考試。在考試前的一個晚上,他們住在一個賓館,他故意不叫醒她,他不要她去考試,不要她離開他。
他們想住在一起了,在臺北租了個房子,可是他們都沒有上班。
沒錢的日子並不好過,有時候他們為了兩百塊錢,要坐車回基隆跟他的同學借。
有一次,小豪偷了他爸爸的勞力士表當了八萬塊。被他爸爸發現了,打電話來問,他死都不承認,他爸就報警了。
還記得那天風很大,陽光很亮,警察來了,查到了當票,他們被帶去了警察局。
Vicky一個人出門回來,小豪都會開始他的例行公事。他會脫去她的衣服,趴在她身上一寸寸地聞,檢查皮膚上是不是有其他男人的氣味。這看似曖昧的畫面,卻不帶有任何欲望。
小豪常常檢查她的皮包,如果發現沒有地址的發票,他就會打電話去問,美其名曰需要補蓋店章,其實只是想摸清楚她的行蹤。
在手機沒那麼普及,還需要在公用電話亭插卡打電話的年代,小豪常常因為Vicky電話卡上一長排的電話孔責問她,甚至用熱水瓶丟她。
她收衣服要回家,他又會開始哭著跪著求她。這樣的戲碼不知道要重複多少次,但換來的都是同樣的結局。
後來交不出房租,房東就介紹Vicky到制服店上班。每天從家裡到公司,上班之間,下班之前,小豪都會打電話來盯她。她晚回家,他會蹲在樓梯門口等她。他妒忌她有工作,可是他自己卻從來不工作。他常常找朋友來家裡,嗑藥,打電動,音樂開得很大聲。
所謂的制服店,就是夜總會,裡面的妹妹會穿著各種各樣的制服陪客人喝酒,她在上班的時候,遇見了捷哥。他們以前就認識了,捷哥常常送她回基隆,喜歡帶著她到處跑。
捷哥身邊永遠有一堆人,總有一堆麻煩事。捷哥從來不拒絕任何人,所有人都找捷哥講話,談事情。
她知道捷哥是縱容她的,什麼場合都帶著她。他是喜歡她的,有時候他把她當作妹妹一樣寵愛,有時候她又像是他的小弟兄。
小豪怎麼可能忍受這樣的關係,他跑到店裡去找Vicky,說要找她單獨說幾句話。捷哥沒說話,但他下面的幾個兄弟攔住了小豪,在捷哥的地盤,沒有人能不給他面子。
小豪剪碎了她的衣服,扔了她的東西,讓她無家可歸。她終於擺脫了小豪,這本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她卻開心不起來。
捷哥給她燒了碗麵條,讓她去找一份簡單的工作,說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在另一個Pub認識了竹內兩兄弟,他們讓她想起小豪,沉默,害羞。
他們的父親是臺灣人,母親是日本人,他們在北海道的夕張出生,一個煤礦山城。那裡現在已經關閉了,改成了博物館,夕張還住著他們的外婆,開著一家很老的居酒屋。每年二月夕張電影節的時候很忙,他們的母親要他們回來幫忙。
Vicky說,如果我去那裡玩的話,可以來找你們嗎?他們交換了聯繫方式。
Vicky跟著捷哥四處奔波,她以為她之後的生活都會是這樣。直到某天早上,她發現捷哥不見了,他在前臺留下了手機,留言告訴Vicky自己在日本有不得不處理的事,告訴她,如果想去,就直接去找他,但是不能告訴任何人這件事。
她記得東京那年下雪了,她帶著捷哥留給她的電話,四處遊蕩。街上都是形色匆匆的上班族,學生,家庭主婦。她努力地讓自己像他們之中的一份子,吃拉麵,看電視。
她披著捷哥留下來的夾克,有著香菸和古龍水混合的味道。她知道捷哥是想念她的,才讓她去日本。
她聽了捷哥的話,去日本找他,卻沒有等到他的電話,也沒有再見到他。至於捷哥去了哪裡發生什麼事,沒有人知道。
那一年的年末,她去了夕張,去找酒吧裡認識的竹內兄弟。
她走在大雪風飛的街道,看著店門口小孩子堆的雪人,突然想起了小豪。她覺得豪豪就像雪人,做愛的時候,太陽一出來就會化掉,那是非常悲傷的做愛過程。但是她知道,雪始終是要融化的,愛情也終究會逝去,沒有一個人能陪你走完這一生。
那年,夕張大雪。這一刻雪夜中的她,牙齒白得發亮,笑容如孩童般天真沒有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