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同學們:
大家上午好!
今天起,你們成為一個復旦人,我首先代表全校師生員工,對你們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你們在國內外如此眾多的一流大學裡選擇了復旦,我要對各位表示感謝!
復旦將成為你們學習、生活和成長的地方。但是,我相信有一個問題你們還來不及思考,那就是你們到復旦來到底學什麼,到底怎麼學?從剛才學長們和導師們的視頻當中,你們聽到了、看到了一些他們的感悟。所以,今天我並不想發表一個熱情洋溢的講話,而是要跟大家來分享一下我對你們到復旦來到底要學什麼的思考。
韓愈說過「古之學者必有師」。任何一個人的成長過程中,必定會有一個導師。這個導師可以是學校的老師,也可以親戚、朋友或同學,等等。因此,在嚴格的意義上,真正的「自學成才」並不存在。韓愈還說,「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與此對應,對於學生,來到復旦自然就是為了「悟道」、「受業」和「釋惑」。
你們都會歸屬於某個專業學科,因此你們當然將要學習相應的專業知識。這或許可以認為是學生的「受業」。
然而,英國的哲學家、數學家和教育家懷特海(A. N. Whitehead)曾經批評上世紀30年代的美國大學教育,他認為:大學教育的目的已經卑微到只教給學生某些學科專業的一部分知識,而古代書苑中的哲學家給弟子傳授的是智慧。」當時,愛因斯坦(A. Einstein)也以他的切身體驗呼籲:「僅僅知識和技能並不能使得人類獲得快樂而又有尊嚴的生活。……雖然,通過專業知識的教育可以使他成為一部有用的機器,但不能造就其和諧的人格。……學生必須對美和良好道德的有深切感受。否則,僅有專業知識的學生更像是一條經過良好訓練的狗。」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點「粗」,但是愛因斯坦不是一個講粗話的人。
反觀當前,由於現代職業極度分化、多元化,導致高等教育的過度專業化。各類具有明確職業指向的專業如雨後春筍般應運而生,讓教育的意義變得越來越窄。學校設定的教學內容只是為了「就業」這個唯一的目標,這似乎是為了適應和滿足當前社會的需求,為社會提供一種即時的服務,但這樣的教育其實是在「制器」而不是「育人」。它嚴重地違背了「以人為本」的教育基本原則,因為人不應僅僅是社會當中的一個部件而已。
事實上,現在的大學,包括復旦在內的畢業生的職業和所學專業的對口比例已逐年下降,而且已經降到很低了。換言之,你畢業後所從事的職業並不一定是跟你學的專業有關的。因此,這就迫使我們對高等教育的理念、方法、內容進行新的思考,並做出相應的改變。
有一點是十分清楚的,綜合性的大學,比如復旦大學必須有別於通常的職業學校。大學不能淪為金耀基先生所批評的那種「職業培訓所」。
因此,專業知識固然重要,你們來到復旦當然要認真地學習足夠的專業知識,但僅僅如此是不夠的,也是卑微的。恰如愛因斯坦一貫的認為,純粹的專業技能學習並不保證你能夠學好專業,有時反而「將扼殺相關的文化生活和專業的精神基礎。」
專業知識是必須學習的,但是作為復旦的學生,更重要的是「悟道」。
何為「道」?「形而上者謂之道。」
「道」首先是一套價值系統。
儒學經典《大學》當中有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我們中國人認為智慧是以善為基礎的,道同時自然也就包含了善。不僅如此,善還是打開智慧之門的鑰匙,是道的終極目標。
就現實來看,如果一個人對人類的存亡一點都不關注,對國家和民族將賦予你們的歷史責任和未來擔當一點都沒有感覺,對崇高的價值體系沒有一點執著的追求,他就會缺少一個積極而又嚴肅的價值系統。這樣的人在思想和價值多元化的時代,必定會迷失自我。責任和擔當應該是對「道」的一種「開悟」,也是「道」的一種具體外在表現。我曾經多次說過:「我們培養的學生,要有對自己、對他人,對整個國家乃至整個人類有責任感。如果學校只重視一些專業的知識教育,而不重視德性的培養,那麼它培養的人越有知識,越可能成為社會的禍害。」
我們每一個人在追求積極而嚴肅的價值過程中,都不得不去思考一些十分基本的問題,這也是建立自我價值系統必須要經歷的一個階段。這些問題包括:人類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人類的終極命運到底會怎樣?等等。雖然這些問題很大,現在甚至於未來沒有人能夠對這樣的問題提供完整的答案,但是我們必須去思考。因為只有對這些問題進行思考,才有可能獲得一套崇高的價值。愛因斯坦也曾經說過,「人文精神應該總是置於客觀真理的發現之上,並宣示崇高的道德標準和價值體系。」他把他對崇高的價值體系的追求永遠置於他在物理學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之上。復旦大學實行通識教育,就是希望通過通識教育核心課程與專業課程改革,使整個教學體系體現出一種對價值的追求。雖然,這些課程就這類問題也不可能提供一個終極答案,但我們至少能提供一些思考的線索。這種思考線索的重要性在於,它啟示人們如何使得這個世界成為有道德,有精神和理智的世界,從而為這個仍然充滿種種困難和困惑的現實世界中不至於迷失,並為它提供希望和理性。
在今天的中國,這套積極而嚴肅的價值系統,就是我們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我們才能夠更具有使命感,才能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具有更大的擔當。
習近平總書記在今年教師節的講話中指出,「教師的第一要務是『傳道』」,而這個「道」就是傳遞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而學生的第一要務就是「悟道」,就是去追求、踐行崇高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系統。
「道」還是一種智慧。
智慧很難定義。在我看來,智慧就是一種思考、分析和探求真理的綜合能力,是掌握知識和創造新知識的方法;它包含了一套正確的思維方式和認識問題的方法。因此,智慧使人能更深刻地理解世上的事、物,乃至社會和宇宙。與智慧相比,我們常說的學習「知識」只是獲取智慧和「悟道」的一種途徑而已,而「智力」則只是「形而下謂之器」的「器」而已。
就知識的獲取而言,在今天的網絡時代,我們有了更多的渠道來獲取知識。尤其是諸如慕課(MOOCs)等各類網絡視頻課程的出現,極大地豐富了獲取知識的方式。以至於有人認為,在網絡教育的時代,大學的教師將淪為只是一個「節目主持人」。甚至,更加危言聳聽的是,傳統的大學教育將面臨生死存亡的挑戰。
其實,這種擔憂並非新鮮事。早在上世紀60年代,著名哲學家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就指出:「學習並不是一個傳播知識的過程。當然,其中某些東西確實需要傳播,但教師不是唯一起作用的人,也不是最重要的人」,因為,「任何一個有閱讀能力的人都可以從圖書館獲取信息。」現在,除了圖書館以外,我們有了更多的途徑來獲取信息。
如果大學只是起到課堂的知識傳授,即「授業」的作用,學生也只是「受業」,上述擔憂不無道理。因此,羅素提醒「教師不應該僅僅是知識傳播者。教師應該做的就是引導學生自己領悟知識。」其實,自古教書育人就是為了使得學生的心智更成熟,人格更獨立。唯有人格獨立,方可獲得智慧。因此,教育更為重要的內涵就是傳授「思維方法」,而學習就是「悟道」。
「悟道」就是要獲取智慧。
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既然道難以言說,中國古人說「學必悟」。因為他們認為,認識「道」的最佳方法就是「悟」。「悟道」這個過程我想是不太可能通過網絡或者軟體來完成的。
首先,網絡和軟體能夠做什麼?在我看來,只有當某些知識能夠非常準確地被定義,且學生在學習這類知識的成效能夠非常定量、精確地來進行考核時,那麼相應的課程和教材確實可以實現一種網絡化、自動化。然而不是所有的課程都可以實現計算機編碼,課堂教學的成功與否,也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教授的能力,只有好的教授才能引導學生獲得意想不到的洞見。
其次,網上論壇無法完整複製現實的討論中的這種微妙的互動關係和各種對話的豐富性。除非在網絡上參與討論的每一個人都具有小說家一樣的嫻熟技巧,有能力以散文的形式重現複雜的思想和體驗。這個要求是太高了。
更為重要的是,「悟道」的過程貫穿於學生與學生,以及學生與教師之間微妙的互動關係中,大學教育的精髓所在。因此,除了課堂教育以外,復旦大學將通過「書院」的方式來創造更好的這種互動空間和方式。這種互動是任何機器無法模仿的,不管程序編製得如何先進,不管技術如何發達,人畢竟是人。學生會對課堂和書院裡所遇到的辯論情境、以及他與他人的實時接觸進行思考,機器無法複製。而恰恰就是這些,將對學生產生極大的影響。
因此,因此教師和大學的存在,其意義不僅沒有被削弱,而且顯得更為重要。在現代技術的挑戰下,大學應將教育、教學更多的轉向「傳道」意義上的「智慧教育」,即「授人以漁」,以傳授「思維方法」為主的教育。這種轉變,與其說是變革,還不如說是高等教育的某種回歸,回歸到古代的教育理念,即,從注重「知識的傳授」回歸到更加注重「智慧的傳授」,也是中國古人說的「傳道」。而也能讓學生在大學裡的學習獲得更多的智慧,獲得一套嶄新的、合適的思維方法。
「悟道」還必須持續地思考。
「學而不思則罔。」思就是思考和思想。若沒有感覺到思想的力量,那是因為思想的貧乏。只有經過思考才能達到「釋惑」,也才能解決你心中長期感到迷惑的問題。曾經有人說過,「沒有經過審視的人生是沒有意義的」,這也表明思考的重要性。
當然,「思」更是思想。我們經常人云亦云地說,「這個世紀確實是一個知識的時代。」這似乎已經成為人們的共識。然而,我要強調,僅僅「知識」是不夠的,我們更需要「思想」。脫離了思想,脫離了道德知識,無論其屬於社會科學還是自然科學,一樣都是「雙刃劍」。它們既可以造福於人類,也可以禍害人類,甚至於毀滅人類。要讓「知識」真正服務於全人類的未來命運,我們更需要「思想」和「智慧」,即,我們更需要中國人所謂的「道」,以及對「道」本身的思考。我們要思考人類的「大道」,也要思考我們每一個專業學科中的「學科之道」。
人類近兩個世紀的巨大發展基本上是基於20世紀以前的思想家和哲學家們的思想。由於技術上的巨大成功,也包括社會科學知識的巨大成功,人們在很大程度上擺脫了自然法則和社會法則對人類自由的限制,但同時也帶來了一個思想貧乏的時代。因為,我們現在思考所依據的思想,大多尚未突破中世紀的思想家們的成就。因此,我更希望在新世紀裡,將「知識的時代」轉化為「思想的時代」,即成為一個在各個學科領域的學術思想家輩出的時代。我曾經說過:「一個國家,有再強的經濟、軍事,但沒有一流的哲學家和思想家,它就成不了一個真正的世界強國,它至多是一個武裝到牙齒的『侏儒』而已。」同樣,如果人類出不了一流的哲學家和思想家,我們就很難解決當今和未來人類所面臨的各類重大而又複雜的挑戰。
「博學而篤志,切問近思,仁在其中矣」
復旦的先賢們為我們選擇的校訓十分深刻,我認為它是對傳道、授業和解惑的一種具體詮釋。所以我最近在對校訓有關的詮釋中提到,復旦的校訓當中其實還有一個重要的內在邏輯,也就是「唯有博學方可篤志,惟有切問方有近思」。如果這樣去做了,那麼自己內心,以及與自然、與他人和社會都形成了一種和諧的關係,「仁在其中矣」。
最後我想告訴大家的是,你們來到復旦學習一定是正確的選擇,但是這也意味著你們將開始痛苦而又快樂的學習和思考的過程。我為什麼要把痛苦放在前面呢?我個人認為,所謂的快樂學習的說法,就是剛才陳思和老師講的,「只有當你熱愛它了,那麼樂就會在苦中。」若你們在復旦悟得了這個「道」,那麼在你們離開的時候,你們不僅具備了專業知識,而且將變得更加智慧、更有思想,對國家民族就會更有擔當,對整個全人類也會更有擔當。
我希望大家成為這樣的人!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