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裡,武俠文學中真正的偽善者形象,是從金庸《笑傲江湖》中的嶽不群開始的。而古龍《絕代雙驕》中的江別鶴,則是將偽善者的形象又給予更高的豐滿與完善。這些偽善者,其實就是武林江湖中邪惡的大騙子。
武俠中的偽善者,都是江湖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而且又都是以江湖正義的面目出現的。他們經常高喊的口號就是,一統江湖。其理由和目的,自然都是為了天下蒼生,黎民百姓。就連《且聽鳳鳴》中那位無恥的高皇后,竟然也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天下蒼生。
江別鶴,本姓秦,其秦家的邪惡可是祖傳的,並且一代比一代邪惡。江別鶴對有救命與收養之恩的江楓,表面看似甘做其書童,實則卻以「寄人籬下」為恥,懷恨在心。結果是恩將仇報,害死了恩人江楓。後來的江別鶴,一向以江南大俠自居,他的理想和野心就是一統江湖,獨霸武林。他所謂的天下蒼生,只是騙人的鬼話,其實只是為了自家的利益。
當真正的江南大俠燕南天重現江湖時,江別鶴卻說江湖雖大,也容不下兩個第一大俠。所以他便處心積慮,要除掉燕大俠。武林江湖是個黑白顛倒的混亂之地,被所謂正派視為邪惡的門派,其實未必就是邪惡,因為那些標榜名門正派者,才是真正的邪惡。
事實上,江湖中實在的正善者,是從不高喊一統江湖的,只有邪惡者才會整天叫囂,要一統江湖,匡扶正義,實為妄圖獨霸武林。原始人類,與動物接近。其中的一些匪盜流氓者,為了一己私慾而大肆搶掠,成功搶掠之後,便自稱為王,獨裁於已得的小天下。搶掠而獲的權力,就是不受制約的惡權力。為了穩固維持自己的搶掠成果,搶掠者便建立了一種取名叫國的社會體制。人的欲望是無限的,之後自然是仍不滿足,又要一統更大的天下。
邪惡者要一統江湖的目的,就是為了權力。人間大美是權力,權力對世人有著無與倫比的魅力誘惑。權力,才是人生最大的榮耀。人生最大的享受,莫過於享受權力。權力越大且時間越久,則美就越高越好。無權者希望分權,有權者希望集權。官本位社會,集權是無上限的,越集越好,最高欲望就是天下歸一,要一統江湖,江湖統一。而這一,就是專獨者自己,一就是我,我就是一。對大權之美的享受,就是要自己獨吞,決不能與他人分享。
對權力之美的享受,大致有二:
一是精神享受。權力之美,只有掌權者才能享受,無權者是無法享受的。因而享受權力,屬個人的私慾和私利。人,天生就有被尊重的需要。被幾個人尊重,與被成千上萬人的尊重,其美感程度自是不可同日而語。為帝者高高在上,面前跪倒一片,頂禮膜拜,八方來朝,那種對大美的極度享受,有誰能知。權有大小,美有高低。追求權力與名利者,實際也是追求自由,只不過所追求的是個人的自由,是建立在他人失去自由基礎上的。
二是物質享受。有了權力就有了一切。有了權力之後,自然就是要享受財與色。統治幾個人和統治千千萬萬人,其效果是不同的。雖說羊毛出在羊身上,可統治的百姓之羊越多,薅其羊毛也就越容易,羊毛的質量也就越發上乘,財富的積累與奢侈享用,也就越如意。百裡挑一的美女,其成色自是不能與千萬裡挑一的美女相併論。坐金蘭,享富貴,睡美女。
於是,匪氓們無不夢想一統江湖,獨霸武林,以便為所欲為。當年秦吞六國,真的只是為了解救那些處於水深火熱的蒼生,而不是為爭奪獨霸天下的權力?屈原會熱愛黎民處於水深火熱中的楚國,而反對秦國大軍的解放?秦王知道自己德不配位,水平能力下之,單靠德行能力,既得不到皇位,更保不住皇位,所以便施暴政;宋真宗敢行仁政,因他對自己德行與能力,抱有信心。專獨是無德與無能的表現。德行不足以使人服,只好暴力了。
遠古時期,尚無正義之說,搶得一切的流氓匪盜們,自是明火執仗。後來軟弱文人發明了正義與邪惡的詞彙,流氓匪盜們便將正義的標籤,天天往自己的臉上貼。於是,就出現了是非不清、真假難辨的混沌世界,也是導致當今世界顛倒黑白的古代因由。
許多武俠文學都以「棄惡揚善」和「寬恕」作為良藥,實則謬矣。真正能解決問題的,就是根除封建社會的專獨體制,以及數千年的傳統政治文化,如此才有公平公正可言。邪惡為什麼殺不盡,因為有土壤在,也就是專獨體制,而且還不止是頂層帝王專獨,而是上行下效的層層專獨,家家專獨,各幫門派專獨。專獨,就是邪惡者的生存與運行方式。
人之初,性本惡。自私的人性,不會因害怕被殺而徹底改變。以強大的私,去滅殺弱小的私,這私自然是滅殺不完的。即使有善者偶爾滅殺了惡者,也是殺了他一個,自有後來人。以俠客來制約邪惡,只是杯水車薪。只有以高於一切的真正法制才行,而真正法制的建立,必得廢除專獨體制,否則就不會有真法制,只能是假法制。
有時,正義必勝只是夢想。善羊與惡狼相對決,孰勝孰敗,自是不言自明。正邪二者,其實並不存在最終誰戰勝誰的問題。如果邪惡必敗,誰還為惡!邪惡為何至今沒敗?
被邪惡的江別鶴所掌控的江湖,就是邪惡的江湖。在這種邪惡的江湖中,邪惡是不可能被剷除的。而被江別鶴栽贓陷害,慘遭滅殺的「邪惡」,如大俠鐵無雙鐵掌門等,即為正善死於邪惡的社會悲劇。小奸小惡者,是不會有一統江湖之理想的;只有大奸大惡者,才會有一統江湖的野心。
古往今來的經驗說明,越是好聽的概念,越可能是一個陷阱。此類文學和影視作品看多了,便會使人產生一種錯覺,以至於每當聽到有人高喊為了天下蒼生時,就不由自主地心生疑竇,這不會也是一個邪惡之徒吧。
至於那些跟隨江別鶴高喊叫囂一統江湖的愚民,只是一群不辨是非的烏合之眾而已,不提也罷。
2020.10.311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