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最前
李安一直是我最喜歡的導演,想著在他120幀新片出來之前寫點關於的他的影評。
他出道之初的「家庭三部曲」(也叫父親三部曲)先是看了《推手》和《飲食男女》,有些失望,直到看完《喜宴》,才覺得李安不愧是李安。
於是就有了這篇安利,
1993年,李安的第二部作品喜宴
影片的開始暗含對比,偉同在美國健身房(西式的生活習慣)耳邊裡聽著媽媽臺灣寄來的錄音帶(鄉音)。依舊在催婚,媽媽給他報名了一個單身俱樂部,勸他不要太挑剔了。
偉同有自己的愛人,一個略懂中國文化,會引用「青山本不老,為雪白頭;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的物理治療師賽門。
出於刁蠻,偉同在媽媽寄來的擇偶條件表格上寫著:擁有兩個博士學位,會歌劇,身高178,會五國語言。結果讓偉同吐血的是:俱樂部居然為他找到了近乎匹配的對象。於是乎偉同父母出錢女孩到美國見見偉同,並讓偉同去機場接她。女孩無意透露偉同的父親前不久重病住院,剩一口想抱孫子的氣才得以撐到醫院。
偉同還有個一直喜歡他的女房客顧威威,一個不得志的上海女畫家。一個沒有婚姻的黑戶即將被逼離開夢想之地。賽門給偉同出主意,讓他跟威威假結婚以躲過相親。高偉是拒絕的,但最後被男友「結婚可以少繳稅哦」說動了。
當然故事不會這麼發展,偉同父母知道了婚事硬要從臺灣來到美國要為他置辦一場盛大的婚宴並住兩周。
面對父母的到來,偉同和男友和未婚妻開始收拾房間,換掉照片,並掛上父親的書法。
偉同的父母在機場見到了未婚妻顧威威,自是一番從腳打量到頭,嚇得威威攏上岔開的腿。父母表情敷衍地誇著威威比照片好看,雖不喜歡但總算了結一樁心頭大事。偉同媽媽問爸爸兒媳怎麼樣,爸爸只回答了一句:好,能生能養。
大多數中國人的性與愛,圍繞的都是後代。
偉同的父親是師長,年老之人走路之間仍有一股軍人架勢和領導威嚴。一次慣例晨跑後,老父癱在椅子上氣息微弱。偉同伸手探其鼻息。簡單一處細節百感交集。
(有人解讀為弗洛伊德情節)
父親只是睡著了。
偉同叫醒爸爸提醒他吃早餐,爸爸瞬間有被揭穿脆弱一面的驚慌。利落地戴上眼鏡又回到那個硬朗的父親,依舊像軍人一樣走路,只是看起來用力過度。
早飯時偉同提出下午就和威威結婚。父母很生氣,覺得婚禮太草率。對母親來說結婚就是為了和別人交代。
簡單的教堂宣誓自然讓父母極不滿意,媽媽甚至為此哭了。賽門見失望的父母提出晚上請大家在最好的中餐館吃飯。餐館老闆恰是師長的下屬,即使偉同不願,他仍要為師長承辦偉同的婚禮。
父母笑了。
接下來是大篇幅的對喜宴的描寫,亂鬨鬨你方唱罷我登場。
種種性暗示的惡趣味,趁此光明正大佔新娘伴娘便宜的,來勢洶洶灌酒的,鬧洞房的……嚴肅的中國人似乎在這一夜得到最大程度的性解放。
李安給自己安排的唯一一句臺詞算是喜宴的最好概括:這是五千年性壓抑的結果。
洞房假戲真做,威威懷孕,偉同賽門威威因著二老不懂英語互相叱罵。
偉同父親還是氣急住院,病房外偉終於同向母親坦白了自己是同性戀。傷心之餘母親最關心的還是孫子。她讓偉同保守秘密不要告訴父親。
母親去找威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求威威留下孩子,不要告訴父親。她並不關心威威的前途,感情。她只要孫子。然而還是不能阻止偉同陪同威威去打胎。
故事到這裡,出現了轉折——
原來父親是聽得懂英文,他早在三人吵架時就猜到了這場鬧劇,而他早就認同了賽門的身份。
他給了賽門一個厚厚的紅包,表示了他的祝福。
同時父親要賽門瞞住這一切。賽夢不解。
於是迎來了全電影意外的一句臺詞:父親說,要是他不被騙,哪能抱的了孫子?
真是瞞瞞瞞!真是好一個難得糊塗!
李安給了喜宴一個看似皆大歡喜的結尾:威威生下偉同的孩子,賽門和偉同在一起。
風光之下,有幾分真的高興?
父親最後離開機場時舉起手來接受安檢。這一幕有人解釋為對生活的投降,有人解釋為從壓抑中釋放。
可是這一點都不重要。
李安似乎試圖告訴我們的是人都是要妥協的。
只有不斷為幸福達成的妥協才是幸福的真諦。
對於更多的人來說,
沒有遠方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對於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李安電影的父親形象是爺爺那輩人的投影。曾經那些說一不二的一家之主現在變得溫順慈祥,漸漸退居社會邊緣,那個時代也退出我們的視野。
我想,我們這一代之所以覺得家庭三部曲這類題材難以觸動,大概是因為那個時代離我們遙遠,卻又不夠久遠,來不及疏離陌生,來不及產生美感。
我總覺得只有中國人才能理解李安。文化以外的人見多元,不見骨髓;見碰撞,不見傷痕。便想起《南渡北歸》中陳寅恪寫給王國維的輓詞: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
喜宴是滿嘴苦澀。
韓松落說李安是脈脈不得語的美感。
美則美矣,卻有一種壓抑,一種背負著沉甸甸歷史的壓抑。
一出喜宴是芥子納須彌:有東西方價值觀的碰撞,有代溝,有性的壓抑,有傳宗接代的傳統觀念,有恐同,有父權社會,也有愛情,親情……全然是一部中國人的鬧劇。
時代走的輕巧,但文化基因裡的東西卻從未離去:正如今天的文明社會無法想像但也無法避免像包貝爾婚禮上發生的事。平庸的惡只是積蓄著並尋找一個光明正大的發洩口。
我們或許永遠擺脫不了我們的文化,因為文化是我們逃避的空間。正如人們反對的並不是同性戀本身,而是同性戀所帶來的疾病,嘲笑,悔恨。而文化給了一個正大光明的,避免追求與冒險的藉口。或許大多數人能做的,只有在矛盾裡掙扎,提防自己成為離群的野獸。
有一天這種沉重的文化壓抑被抽離,被解放的只有衛道者,正如兩性主義即將解放廣大男性一般,收穫平等的新女性和得到自由的新一代將承擔更多更多的責任,更多更多的壓力去填補這些突然被抽離後留下空虛與不安。
諷刺的是繁文縟節裡我們逃離,一片空白裡卻尋求儀式感。
人類從來都在路上,
在建立新壓抑的路上。
李安這個老好人,最懂得揣而銳之,不可長保的道理。可他不明哲保身,他也做先鋒,只是避其鋒芒,借力打力罷了。
現在知天命的他也厭倦了這一切,因此有了120幀的新電影,同樣的馮小剛也有了潘金蓮。某種程度上,觀眾的觀影審美還是需要導演培養的。
如果你們還願意看下一篇李安的推文,我還想跟你們講講李安渾濁的電影,李安的食物尤其是他影片裡常出現的左公雞,還有我最喜歡的臥虎藏龍和斷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