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熱播劇《清平樂》中,北宋著名文學家、史學家歐陽修被塑造為一個才華橫溢、文採斐然、恃才傲物、不拘小節、外憨內直的風流才子。在該劇中,歐陽修因狎妓、寫豔詞而被政敵詬病、攻擊。
歐陽修 《清平樂》劇照
被政敵拿在放大鏡下挑毛病的幾首豔詞,並不能代表歐詞的全貌。作為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的領袖、「唐宋八大家」之一,歐陽修在散文、詩、詞等領域均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他的詞基本上沿襲晚唐五代餘風,抒情委婉深致,寫景清新明麗,亦有少數篇章風格豪放疏宕。
下面我們欣賞幾首歐陽修比較有代表性的詞,感受一下歐詞情深意遠的境界,清新又活潑的氣息,豪宕又沉著的力量。歐陽修像
趙孟頫書《秋聲賦》 現藏遼寧省博物館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徵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在婉約派詞人抒寫離情的小令中,這是一首情深意遠、柔婉優美的代表性作品。
這首詞所寫的是一個常見的題材,但卻展現出一片情深意遠的境界,讓人感到整首詞本身就具有一種「迢迢不斷如春水」式的含蓄蘊藉,令人神遠。這固然首先取決於感情本身的深摯,但和構思的新穎、比喻的自然、想像的優美也分不開。上片寫行者的離愁,下片寫行者的遙想,這遙想實際上是離愁的深化,它使整個詞境更加深遠。而上下片結尾的比喻和想像所展示的情意和境界,更使人感到詞中所展示的畫面雖然有限,情境卻是無限的。俞平伯說下片結尾兩句「似乎可畫,卻又畫不到」(《唐宋詞選釋》),這畫不到處不只是春山外的行人,更是那悠遠的情境。(劉學鍇)
江南蝶,斜日一雙雙。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韓壽愛偷香,天賦與輕狂。
微雨後,薄翅膩煙光。才伴遊蜂來小院,又隨飛絮過東牆,長是為花忙。
歐陽修這首詠蝴蝶的小令是詠物詞中上乘之作。
歐陽修這首詠蝴蝶詞,既切合蝶的外形與內質,又不單單滯留在蝶的本身,而是以擬人化手法,將蝶加以人格化,亦蝶亦人,借蝶詠人,通過兩個切題的典故——何郎傅粉與韓壽偷香,惟妙惟肖地把蝶與人的「天賦與輕狂」、「長是為花忙」的特點巧妙地綰合起來,將何郎、韓壽的稟賦一古腦兒傾注在專以粉翅搧情、以戀花吮蜜為營生的浪蝶身上,把自然的動物性與社會的人性融合為一體,在蝴蝶的形象上集中了風流浪子眠花臥柳、尋歡作樂的種種屬性,蝶就成為活脫脫的輕狂男子的化身。反過來,作者又含蓄地諷刺了那些輕狂男子身上過多的動物屬性。試想,如果這首詞抽去了何郎與韓壽兩個典故,它僅止於表面的詠蝶而已,失去任何內涵寓意,自是淡乎寡味了。
蔣敦復說:「詞原於詩,即小小詠物,亦貴得風人比興之旨。」(《芬陀利室詞話》)歐詞詠物而又詠懷,這是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吧。(吳翠芬)
歐陽修行楷書灼艾帖卷 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花底忽聞敲兩槳,逡巡女伴來尋訪。酒盞旋將荷葉當。蓮舟蕩,時時盞裡生紅浪。
花氣酒香清廝釀,花腮酒面紅相向。醉倚綠陰眠一餉,驚起望,船頭擱在沙灘上。
這首詞是作者用《漁家傲》詞調譜寫的六首採蓮詞之一,特別清新可愛,富有生活氣息。它描寫一群採蓮姑娘,在蕩舟採蓮時喝酒逗樂的情景。過去文人筆下對女子的描述,總以端莊、嫻淑、嬌慵、多愁為主。而此作卻以活潑、大膽的形象出之,所以能令人耳目一新。(江辛眉)
尊前擬把歸期說,欲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北宋初年的一些名臣,如範仲淹及晏殊、歐陽修等人,除德業文章以外,他們也都喜歡填寫一些溫柔旖旎的小詞,而且在小詞的銳感深情之中,更往往可以見到他們的某些心性品格甚至學養襟抱的流露。就歐陽修而言,則他在小詞中所 經常表現出來的意境,可以說乃是一方面既對人世間美好的事物常有著賞愛的深情,而另一方面則對人世間之苦難無常也常有著沉痛的悲慨。這一首《玉樓 春》詞,可以說就正是表現了其詞中此種意境的一首代表作。
歐陽修這一首《玉樓春》詞,明明蘊含有很深重的離別的哀傷與春歸的惆悵,然而他卻偏偏在結尾寫出了「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的豪宕的句子。在這二句中,不僅其要把「洛城花」完全「看盡」,表現了一種遣玩的意興,而且他所用的「直須」和「始共」等口吻也極為豪宕有力。然而「洛城花」卻畢竟有「盡」,「春風」也畢竟要「別」,因此在豪宕之中又實在隱含了沉重的悲慨。所以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論及歐詞此數句時,乃謂其「於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其實「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不僅道中了《玉樓春》這一首詞這幾句的好處,而且也恰好說明了歐詞風格中的一點主要的特色,那就是歐陽修在其賞愛之深情與沉重之悲慨兩種情緒相摩蕩之中,所產生出來的要想以遣玩之意興掙脫沉痛之悲慨的一種既豪宕又沉著的力量。(葉嘉瑩)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此詞為春日與友人在洛陽城東舊地同遊有感而作。據詞意,在寫作此詞的去年春,友人亦曾同作者在洛城東同遊。仁宗天聖九年(1031)三月,歐陽修至洛陽西京留守錢惟演幕作推官,與同僚尹洙和河南縣(治所即在洛陽)主簿梅堯臣等詩文唱和,相得甚歡,這年秋後,梅堯臣調河陽(治所在今河南孟縣南)主簿,次年(明道元年,1032)春,曾再至洛陽,寫有《再至洛中寒食》和《依韻和歐陽永叔同遊近郊》等詩。歐陽修在西京留守幕前後共三年,其間僅明道元年春在洛陽,此詞當即本年所作。詞中同遊之人或即梅堯臣。
此詞筆致疏放,婉麗雋永,近人俞陛雲稱它「因惜花而懷友,前歡寂寂,後會悠悠,至情語以一氣揮寫,可謂深情如水,行氣如虹矣」(《宋詞選釋》),正說明它兼具這兩方面的特色。(王思宇)
《宋詞鑑賞辭典(新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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