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雨自1992年攜《文化苦旅》橫空出世以來,一路高歌猛進,幾乎一枝獨秀,風騷文壇內外。自1998年出版《山居筆記》、特別是1999年出版《霜冷長河》以來,餘秋雨更是像模特一樣頻頻招搖於五光十色的媒體之中,發表種種關於自己的書關於文化的談話,不想卻招來一派失望和噓聲,而原本擁躉他的一些讀者也因對《霜冷長河》的失望而紛紛撤出餘秋雨的文化廣場。但這似乎並不妨礙餘秋雨的名聲和市場張力達到人生沸點牛市新高,與此同時餘秋雨學術的空心化文化的泡沫化也一路攀升。「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古老命題似乎已經逼近餘秋雨,人們不禁要問:餘秋雨的紅旗到底還能扛多久?
《文化苦旅》雖橫空出世一炮打紅,卻並非大師文本。但餘秋雨以「大師」自居並拒絕一切批評,從而導致他與真正的大師失之交臂,令人嘆惜。
《文化苦旅》之前,餘秋雨完成了《戲劇理論史稿》《戲劇審美心理學》《中國戲劇文化史述》《藝術創造工程》等4部學術著作,這幾部著作在20世紀80年代的學界有相當大的影響,當然也使餘秋雨成為上海戲劇學院院長、1987年「國家級突出貢獻專家」等等。這是學者時代的餘秋雨。在餘秋雨看來,這些成就足以為自己的學者時代劃上一個句號,而轉入作家時代。
《文化苦旅》1988年起在《收穫》上連載,引起文壇矚目,但也僅僅停留在文壇內部。1992年《文化苦旅》先後在大陸和臺灣出版,引起文壇內外重大反響,形成《文化苦旅》熱,一時好評如潮,甚至被散文界的一些人士稱之為「20世紀中國最後一位大師級散文作家」。餘秋雨理所當然地成為海內外傳媒的熱門人物,並開始週遊世界,到處訪問講學和演講。餘秋雨似乎也自認為自己已成為今天五千年中國文化的代言人、當代中國文化大師。這一點在《文化苦旅》的序言中顯而易見,因為餘秋雨在序言中自比蘇東坡,充滿了文化大師的自信,似乎他的《文化苦旅》就是蘇東坡「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大師文本。
誠然,《文化苦旅》的成功,是餘秋雨個人選擇的成功。它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而且是耐人尋味的。
首先,是餘秋雨自己「淵博的文學和史學功底,豐厚的文化感悟力和藝術表現力」,使得文章精美漂亮文化迷人。
第二,餘秋雨與山水風物歷史精靈對話的所謂文化散文文體,為當代中國散文提供了一種新的散文模式,並以集團規模出擊,不但填補了文化散文的一種空白,而且產生轟動效應。
第三,《文化苦旅》問世之時,正值中國痞子文學痞子文化及小品文盛行的時代,文壇和讀者渴望充滿文化關懷和深刻人文情懷的新人新作來平衡精神生態,餘秋雨似乎如約到來。這是歷史的機遇,王朔時代的機遇。
第四,語言性感,文化敘事小說化傳奇化。餘秋雨是個語言天才,聲情並茂的語言是餘秋雨散文迷人的景致,也是其制勝的法寶。
第五,書名智慧。「文化苦旅」雖然只有4個字,但它卻十分天才地概括出了文化和文人的肖像。而且它本身就是一個天下無雙的廣告詞,對讀者和市場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再加上餘秋雨不斷自我炒作,因而它的暢銷和商業成功之勢不可阻擋。
《文化苦旅》的成就顯而易見,但特定時代的熱情並不能持久掩蓋它的缺陷。隨著歲月的演進,讀者精神的沉靜,它的公式化概念化自作多情矯揉造作,材料堆砌古文今譯,思想情感難以融會貫通等等,都顯示出這部散文作品的種種不足。餘秋雨散文的最大問題如才子氣太足聰明氣太多,思想家的氣度境界相對不足,傳統文化中虛妄的傷感太多,現代意義上文化反思和批判嚴重缺失等,都決定了餘秋雨只是一個一流的才子文人,而不是一個現代意義上的思想家。「文化大師」對餘秋雨來說實在是遠未企及的夢想。但餘秋雨拒絕了所有的批評,這影響了他對經驗教訓的吸納和總結,更影響了他的思想胸襟,導致他以後的散文越寫越差,以至到了《霜冷長河》,就已經不可救藥了。
《山居筆記》完成於香港豪華別墅,文化苦旅變成「文化甜旅」。《文化苦旅》的成功使餘秋雨喪失了為文為人的基本控制,從而顯現了餘秋雨文化散文的末路。
《文化苦旅》是餘秋雨到全國各地參加各種會議之後辛勞的結晶,但這裡面包含了作者的良苦文化用心和真誠的文學熱忱。它是一種生命的奔赴,一種文化的視察,說它是「苦旅」應不為過。但《山居筆記》就不同了,它在《文化苦旅》的巨大成功和歡欣中命筆,完成於香港沙田的山坡。此山坡不是彼山坡,它是香港豪華別墅。文化的「苦旅」變成了文化的「甜旅」「美居」,大陸的人文山水,變成了東方明珠別墅美居裡的歷史人物對話。「苦旅」與「美居」,時代不同了,文學少了,文化多了;篇數少了,短篇變成了長篇;文學精思少了,理性色彩多了;平靜心態少了,個人恩怨多了,而自我反省則徹底放逐。
《山居筆記》從《一個王朝的背影》開始,在這篇長文中,餘秋雨穿行於歷史人物文化傳統國家政治民族之間,有一種強烈的歷史悲劇感傳遞給時代,並產生了一種悲涼的呼應,體現了一種思想家的姿態。但隨後的篇章卻沒有把這種精神氣度和文化思考堅持下去。相反由於自我大師的感覺過於凸現和個人恩怨參與寫作,使得《山居筆記》沒有向更高的境界攀登。《蘇東坡突圍》一文中,餘秋雨已十分明顯地自比蘇東坡,意味今天的自己像當年的蘇東坡一樣處於小人的包圍中。「小人牽著大師,大師牽著歷史」,一部中國文化史,文化大師捆押成被告,小人成為法官原告。這裡餘秋雨完全是大師式的議論大師式的歷史判定。圍攻餘秋雨的小人是何人?餘秋雨告訴我們,是揭發餘秋雨「文革」歷史的中老年作家劇作家,是批評餘秋雨文化散文揭他硬傷的中青年批評家們,餘秋雨認為前者是嫉妒他名利雙收風流倜儻,後者是無事生非搞文化破壞借名人出名。《山居筆記》一書後面的「依稀心境」對批評他的批評家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可以說是《歷史的暗角》在現實中的具體化,餘秋雨對批評的否定醜化更加地赤裸,更加地傲慢無禮,它們既不是散文,也不是理論批評,簡直就是「文革式的辱罵和誹謗」。
餘秋雨一次次地在自己的所謂文化散文中,以大師自居;在一種古老的得意和陰陽怪氣中把對手和中國批評界那點為數不多的批評活力醜化並斥之為小人興風作浪。為《山居筆記》作商業廣告的長序《可憐的正本》更是這種東西的集大成者。餘秋雨那種千方百計挖空心思吹噓自己讚美自己的手法和勇氣令人嘆為觀止。然而在我看來,真正的大師應該是一種從容,一種自然,一種頂天立地的矗立。他們以自己天才的創造,無畏的智慧和偉岸的人格照亮人類,深刻地影響世界。他與空洞的宣言和自吹自擂無關。
《文化苦旅》的成功,使餘秋雨在文壇內外過於天馬行空躊躇滿志,使其喪失為文為人的基本控制,這顯現了餘秋雨文化散文的末路,餘秋雨自己深感文化散文難以為繼,不得不在臺灣版的後記中宣告「終結」。
《山居筆記》的這種寫作令很多人吃驚,也使文壇內外大規模改變了對餘秋雨的良好印象,但這是真正的餘秋雨。
《霜冷長河》簡直是既非文學也非文化的大雜燴,文化氣場審美氣場幾乎完全衰竭,餘秋雨卻仍然要不遺餘力市儈味十足地塞給讀者。這讓人想起走上不歸路的氣功大師柯雲路,難道「文化大師」也要像柯大師那樣奮不顧身往前走。
雖然餘秋雨在《山居筆記》之後,受到強烈的批評和質疑,但這並沒有妨礙他依舊成為一個大眾文化明星,藉助《文化苦旅》的轟動效應,他仍然能頻頻曝光於各種媒體、左右逢源地出入於各種公眾場合。餘秋雨的市場效應及名人經濟似乎註定是要持續下去。也正是在這個時候,聰明的他又推出了《霜冷長河》。
《霜冷長河》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新的餘秋雨。如果說《文化苦旅》《山居筆記》還有些像文化散文的文本,而且學術的影子依稀可見,那麼《霜冷長河》可說是既非文學又非文化的大雜燴,學術更是無影無蹤,完全是一個世俗功利的人在談世俗功利的人生。書裡眾多文章充滿了大師氣導師氣和濃重的個人恩怨人身攻擊,很多時候餘秋雨自己站出來向別人示範,大罵對手走投無路後對他名利雙收的嫉妒,大罵對手是小人騙子。第一輯,《老師》一文,借老師和自己學生之口,證明自己是當代「大名人」,並抨擊所謂冒充他的揭發他歷史問題的師長。《長者》則除了為自己「文革」的歷史辯護外就是極力用王元化夫婦的美譽為自己臉上貼金,幾乎要讓讀者暈倒。第二輯,論友情論謠言論名譽論嫉妒等等,事實上又是《蘇東坡突圍》和《歷史暗角》的思想延伸。第三輯,講的是偵探心理分析故事,當然也是一種特殊的人生。對於陷入寫作困境的餘秋雨來說,用這種老故事來做一個心理文化分析,當然是很輕鬆的寫作、很容易湊字數。當然,他沒有忘記辱罵一下揭他硬傷指他犯常識性錯誤的批評者。《文化敏感帶》通過貶損否定知識記憶系統來諷刺挖苦打擊別人對他散文中知識性錯誤的批評,甚至自以為高明地借用劉心武「江湖夜雨十年燈」醜聞為自己辯護。第四輯《燈下漫筆》以自己為人生典範,教導青年一代如何生存發展,其中講到他們的作家朋友如何如何的造謠嫉妒,如何如何的小人,他自己如何如何的高風亮節。這本書的後記《鞦韆架》則是一篇地地道道的老婆頌,餘秋雨對馬蘭美貌美德的吹捧,讓讀者肉麻和羞愧,目的顯然是為自己和馬蘭的《鞦韆架》做廣告、發展未來夫妻店的名人經濟,餘秋雨真是個做廣告的天才!
讀餘秋雨《霜冷長河》,你會發現其寫作更加堅硬更加模式化。文章看不出增刪看不出潤飾,更看不出心血的沉吟;行文失卻了情感頓挫歲月跌宕,文字淪落了文採風華沉思韻致,所謂的風流蘊藉書卷瀰漫則更是隨著餘秋雨的告別書齋而煙消雲散。他太忙了,匆匆太匆匆。他要上電視他要接受記者採訪他要演講他要到各處去當顧問,寫作簡直成了馬背上的事業,文化氣場審美氣場幾乎完全衰竭,寫作不可避免地淪落「風塵」。但餘秋雨暫時還不能放棄寫作,畢竟出書對他來說是最大的名利雙收最發達的名人經濟,豈能放棄?即使餘秋雨「奉獻」給讀者的只能是「注水書」!
中外大師談人生總是在飽讀詩書歷盡人世滄桑脫離功名之後、生命圓滿心靈沉靜大徹大悟之時,談論生命意義人生真諦,讓人茅塞頓開情感震顫靈魂升華。餘秋雨所謂的談人生卻總是以自己為中心,個人恩怨乖戾怒氣充分介入其中,真的是「秋風秋雨愁煞人」。《霜冷長河》讓人失望讓人遺憾讓人噁心,讓人感到餘秋雨的確變成只要利而不顧名了。
著名評論家李慶西在《中華讀書報》發表評論說:「餘秋雨的作品一部比一部差。因為《文化苦旅》文章比較整齊編輯質量較高,而《霜冷長河》連這都談不上,只是泛泛談人生感受。這本書被列排行榜第一名是中國出版界的悲哀,說明我們確實缺少好書。」《霜冷長河》說到底是一種完全商業的寫作完全商業的炒作是最典型的名人經濟,這本書之後餘秋雨還能賣什麼呢?
《霜冷長河》或許是餘秋雨為文為人的最後掙扎,是餘秋雨江郎才盡的證明。當然,已經成為超級大眾明星的餘秋雨已經不在乎此道了。
需要指出的是,餘秋雨「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多家報刊為《霜冷長河》做超級廣告??《餘秋雨教授敬告全國讀者》。這個「告全國人民書」把自我崇拜和對批評家的妖魔化發展到極致,他宣稱自己是中國文化不可或缺的原動力、批評他的批評家和媒體全是盜版集團僱傭的文化殺手,儼然一副「文化教父」的姿態。
學者出身的餘秋雨如此浮躁如此「墮落」,令人傷心,他實在不應該走到這一步。「餘秋雨在成為『文化大師』之前是一個戲劇理論家,是一位很好的作家」(《文學報》1999年1月14日),曾經熱情讚美過餘秋雨散文並多次為被批評的餘秋雨辯護的劇作家魏明倫的哀嘆讓人感慨,這讓人想起走上不歸路的「氣功大師」柯雲路。難道「文化大師」餘秋雨也要像柯大師那樣奮不顧身往前走?
昨日,天上飄著餘秋雨;今日,地上流著餘秋雨。
警惕餘秋雨。(中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