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娛刺兒」(ID:yuci-er),作者:沈丹陽,編輯 楊晶。36氪經授權發布。
近期上映的影視劇中,「狐狸精」的出鏡率非常高。
繼《姜子牙》塑造了「九尾」和「小九」兩個女性狐妖形象之後,由李現和陳立農主演的《赤狐書生》也宣布定檔十二月。就連韓劇也颳起了一陣「妖風」,李棟旭和趙寶兒主演的《九尾狐傳》雖然沿用了前世今生的俗套劇情,卻還是在海內外引起了一波追劇狂潮。
如此多狐妖同臺競技,即便彼此沒想一較高下,觀眾也不免將其評頭論足一番。
「《姜子牙》因為是動畫電影,故事背景也是封神,九尾和小九的狐妖形象可信度自然較高。但是從《赤狐書生》發布的預告片看,李現飾演的白十三完全沒有狐妖的俊美妖豔,會讓人跳戲到《河神》。」
影迷阿樂告訴娛刺兒,反倒是李棟旭在韓劇《九尾狐傳》中的表演,讓人感受到了狐狸的鬼魅妖嬈。「且不提劇情老套和融梗的問題,李棟旭演得很有細節,簡直就是九尾狐本狐。」
然而,如此令人驚豔且印象深刻的妖精形象,有多久沒出現在國產影視劇中了呢?
國民一起「追」妖的歲月,可以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
彼時,幾乎每一部上映的影視劇,都能激起大眾的觀看熱情。86版《西遊記》更是當仁不讓的經典,一播出便創下了89.4%的收視率神話。在過去的34年中,這部作品的重播次數超過3000次,位列中國電視收視率總排名第三。
即使海內外拍攝的《西遊記》多達四十多個版本,卻始終沒有哪一部可以媲美86版《西遊記》。2020年暑假,86版《西遊記》在B站上線,無數網友在彈幕中刷起了「爺青回」、「經典」、「致敬」,表達著對那個時代的追憶。
娛刺兒在觀察彈幕時發現,86版《西遊記》給大眾留下深刻記憶的,除了師徒四人斬妖除魔的取經故事外,還有劇中令人眼花繚亂、美不勝收的妖精們。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當屬玉兔精。
圖源:86版《西遊記》
作為唐僧取得真經前遇到的最後一個妖精,玉兔精原為廣寒宮中搗藥的玉兔,在機緣巧合下溜出宮門、並在下界後攝取了天竺國公主。飾演玉兔精的演員是來自東方歌舞團的李玲玉,她在劇中身披紅色紗麗出場,輕歌曼舞、眼波流轉,將這個角色詮釋地淋漓盡致,而她演唱的《天竺少女》也一炮而紅,成為被世人傳唱的經典。
圖源:86版《西遊記》
「玉兔精深得我心。她那個眼神太像兔子了,演技認證。」 影迷艾米對娛刺兒說,李玲玉在劇中雖然一人分飾了真公主、假公主,和孫悟空變的公主三個角色,但卻演得非常有辨識度,連猴子的頑皮跳脫都模仿地惟妙惟肖。
能與玉兔精相提並論的,還有樹精「杏仙」。雖然出場時間不多,杏仙卻是B站彈幕中「西遊第一美女」的熱門人選,她與女兒國國王誰更美的問題,常年引得彈幕網友爭論不休。
在第19集《誤入小雷音》中,師徒四人路過荊棘嶺,唐僧被幾個樹精劫持。然而與其他粗魯暴力的妖精不同,擄走唐僧的四個男妖精頗有名士之風,不但沒有急著殺人吃肉,反而趁月色正濃邀請唐僧一起以文會友。
杏仙就在這種詩意盎然的氣氛中出場了,她以一曲曼妙的歌舞主動回贈唐僧所作的詩。
圖源:86版《西遊記》
「那種含情脈脈的眼神和輕盈的舞姿,以及王苓華(杏仙的飾演者)所演繹出的灑脫大膽,至今都讓我記憶猶新。」 阿樂表示,王苓華塑造的杏仙完美地呈現了吳承恩筆下那個「青姿妝翡翠,丹臉賽胭脂,星眼光還彩,蛾眉秀又齊」的絕美妖精形象。
當然,人們對國民妖精的印象絕不止於《西遊記》,白素貞的故事也伴隨著無數80和90後長大。
92年臺灣版的《新白娘子傳奇》在播出當年便斬獲了日本第二十屆國際電視金獎,隔年被中央電視臺第三套引進後一度風靡祖國大陸,即便時隔11年(2004年)在中央一套和八套重播,還是奪得了兩個頻道的年度收視冠軍。
圖源:92版《新白娘子傳奇》
除了趙雅芝成功地演繹出白素貞的溫婉端莊和美麗善良之外,該劇的配樂更是將「人與妖」之間的愛情刻畫地入木三分。
白素貞與許仙在船上相遇時,一曲《渡情》點破了兩人「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的深厚緣分;當法海將許仙軟禁在金山寺,白素貞因水漫金山而被壓入雷峰塔時,那首觀眾無比熟悉的《千年等一回》又適時地響起,渲染出離別時兩人悲傷無奈的心情。
同一時期,小青的故事《青蛇》也被徐克導演搬上大熒幕。
不誇張地說,張曼玉飾演的青蛇婀娜多姿、妖嬈嫵媚,還兼具幾分不諳世事的懵懂,曾是國民心中最經典的美女蛇。整部電影也以小青的視角,探討青蛇、白蛇、許仙,和法海之間的情感糾葛,對人間是否有真情、情為何物提出了質疑,道出了人性與愛情背後最殘酷的真相。
圖源:《青蛇》
此外,小青找到許仙后留出第一滴象徵人類情感的眼淚,也從某種程度上展現出《青蛇》想表達的女性意識覺醒,小青從懵懂無知的少女成為一個自由獨立的女性。然而,當青蛇真的擁有了人類情感後,她反而決定不再成為人,臨走時留下一句:
「我到人世來,被世人所誤。你們說人間有情,但情為何物,連你們人自己都不知道。等你們弄清楚,也許我會再回來。」
青蛇拂袖而去不再留戀人間,張曼玉也帶走了觀眾對於蛇妖的所有想像,那之後再無經典美女蛇出現。
同樣令人唏噓懷念的還有狐狸精。
90版蘇妲己(傅藝偉)和01版蘇妲己(溫碧霞)
1990版《封神榜》中的妲己傅藝偉,與2001版《封神榜》裡的妲己溫碧霞,都曾以絕色傾城之姿迷倒萬千觀眾,其黑化後的邪惡歹毒也曾讓人恨得人牙痒痒。
2008年上映的《畫皮》中,周迅飾演的狐狸精小唯也極為深入人心。她為了得到心愛的男人,不顧他已有髮妻的事實,不擇手段地陷害折磨男主的妻子,還傷及了無數普通人的性命。
圖源:《畫皮》
然而無論是妲己還是小唯,在這些狐狸精為禍人間的背後,要麼是一顆被人類傷害至深的心,要麼是一份對人類炙熱而純粹的愛。
這些使人又愛又恨的經典妖精形象,似乎擁有了超越時間的生命力,在幾代影迷心中歷久彌新。只要一提起妖精,大眾腦海中浮現的一定有她們的身影。
但國民妖精的時代,似乎離我們漸行漸遠了。
近十年來,竟沒有哪一個妖精角色,可以讓大眾異口同聲地喊出名字。
不可否認,這種現象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政策的影響。2014年前後,網絡上流傳出一條相關部門頒布的禁令,要求所有建國後題材的影視作品中,凡涉及動植物等非生命物體不許以妖精的形式出現。雖然內部知情人士曾出面闢謠,但該禁令還是在廣大網友中口口相傳,並逐漸演變為「建國後不許成精」的網絡梗。
這真的是導致國民妖精消失的原因嗎?
據娛刺兒統計發現,2015年至2018年間,大熱的影視劇多為仙俠玄幻題材,其涉及妖精的橋段比起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其中以「封神榜」和「聊齋」為原形進行改編的作品數量繁多。經典妖精角色的減少,似乎與「建國後不許成精」並無直接關係。
相反,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影視劇中的妖魔鬼怪還得到了特效的加持,在視覺上變得更加逼真且具有衝擊力了。
劉亦菲在《二代妖精》中的角色特效 圖源:《二代妖精》
那麼國民妖精究竟為什麼消失了呢?
「現在的演員太依賴特效了。就拿蛇精舉例,前段時間我在追《鎮魂》,裡面蛇精的演技實在尷尬,導演可能怕觀眾跳戲,時不時給她加個蛇尾巴特效,提醒觀眾她是個妖精。」 艾米吐槽道,「對比來說,張曼玉即便不加特效,我也覺得她是條蛇。」
在日益精進的特效技術面前,很多新生代演員和導演反而忘記了扮演妖精時,進行動物模仿的重要性。
當年《畫皮》上映後,雖然觀眾對電影故事的評價褒貶不一,但幾乎所有人都對周迅扮演的狐狸精讚不絕口,稱她「站在那裡都自帶妖氣」。
周迅在一個訪談節目中揭示了背後的秘密。為了讓自己的舉手投足間透露出狐妖的氣息,周迅整部戲都彎著一條腿站立,在古代裙擺的遮擋下非但看不出端倪,反而讓她行走時如妖般搖曳生姿。
不僅如此,周迅在眼神上也下足了功夫。她深知妖愛上一個人的眼神,與人類肯定有著微妙卻本質的不同。劇中狐狸精小唯在第一次遇見男主時,那個自然的歪頭和靈動的眼神,令人無比驚豔。
原來,周迅為了展現出狐狸精動物的一面,模仿了自家小狗每天看見她回家時的第一個動作,結合她的站姿與造型,將妖表現得栩栩如生。
除了演員自身對妖精角色的感受,導演的審美和環境營造能力也很重要。
在這一方面,《青蛇》呈現出的色彩奇異的畫面,與古典雅致的音樂,在所有妖精題材的影視劇中,算是首屈一指的佳作。
「我要求《青蛇》的美術,一是線條要統一,都是圓的,不能出現直角;二是畫面設計要像《聊齋》的插圖一樣,只突出主要的東西,其它一律簡化,例如主景不要牆、街上的人不是穿白就是穿黑,只有主角的服飾才有色彩,背景也只用一種顏色。」
圖源:《青蛇》
徐克導演曾表示,青蛇和白蛇的造型主要以雪紡衣衫搭配銅錢頭,並採取了暗黑陰森系的哥特風妝容,打造出的蛇精形象妖異魅惑,卻也不失傳統古典的氣質。
無論是演員還是導演,抑或是編劇,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創作者。
國民妖精的消失,也顯現出一種創作者症候群。
「現代影視技術和工業化的發展,使得影視劇中的特效呈現愈發複雜,但一部作品所能承載的內容又是有限的,因此創作者在完成一部作品時,就會有一定的取捨和側重點。這也導致當視覺呈現成為主體亮點時,其在內容敘事方面就沒有那麼突出。」
影視編劇雨齊告訴娛刺兒,我國妖精相關的故事和作品數量眾多,有些甚至經過了千年的檢驗和沉澱,例如《封神榜》《聊齋》《西遊記》等,這也為影視劇創新增加了很大的難度。
網絡電影中的特效技術 圖源:《倩女幽魂·人間情》
同時,現在的觀眾大多是影視劇世界的「原住民」,從小開始積累的看片量,遠非80年代觀眾所能比擬的。對這些具有一定審美基礎的觀眾來說,兒時看過的經典影視作品,已經成為他們心頭的「白光月」,現在這些特效佔據了熒幕前景位置的作品,自然無法讓他們對妖精角色本身產生深刻的印象。
不僅是妖精題材的作品如此,整個影視劇行業都散發著「新不如舊」的信號。媒體也經常作出「國產影視劇數量增加,質量卻大幅下滑」等評論。
據DT財經報導,1998年國產劇的數量首次突破100部,而2019年僅播出的電視劇數量就有535部,從數量上看翻了四倍之多,但2000年播出的電視劇,其豆瓣評分均值為7.6分,2019年則僅有6.1分。
由此可見,國民妖精的消失,不僅是視效和內容兩者側重點的失衡,更是整個行業普遍存在的內容質量問題。
仔細算來,經典妖精形象的消逝是2010年以來的事。
在這十年中有兩個現象較為引人注目,一是資本大規模注入影視行業,二是網際網路平臺下場參與內容創作。
這兩個現象的背後有政策的引導。
十二五規劃期間(2011年~2015年),大量體制外的企業獲得了影視劇的甲種製作許可證,生產模式自然也從原來的國有製作單位和電視臺的自產自銷,轉變為由市場主導的制播分離。
隨著經濟的加速發展和政策的鼓勵,影視劇消費端的需求空前增強,資本看到了利好,一些傳統行業的熱錢衝鋒陷陣般批量湧入。君和傳媒CEO李軍曾對媒體透露,前幾年各個創投圈的路演中,影視類項目能佔3成以上,很多影視劇靠一個PPT就能拿到錢。
也是從這時起,影視劇的內容質量開始「斷崖式」下滑。據DT財經統計,豆瓣評分4分以下的爛劇比例自2010年大幅上升,在2015年達到巔峰,其佔比超過50%。
與此同時,網際網路視頻平臺正在快速崛起。樂視掛牌A股、優酷土豆先後赴美上市、愛奇藝和騰訊視頻也相繼進入賽道,一場硝煙瀰漫的版權大戰,將影視行業的虛火燒得更旺。
爭奪版權之外,幾大視頻平臺也躍躍欲試地下場參與內容創作,並於2014年提出了「網劇」和「網絡電影」的概念。然而,不同於傳統行業作為投資方時給予創作團隊的自由程度,網際網路平臺更偏向用自己擅長的大數據分析,來指導網絡影視劇的內容方向。
「大IP+小鮮肉」的內容公式,便是這時由網際網路平臺提出的。
首先被拿來「試刀」的有兩類IP:一是經由市場驗證的經典著作及神話故事,例如《封神榜》《聊齋》《西遊記》等,雖然被翻牌了無數次,卻有著廣泛的受眾基礎;另一種便是熱度較高的網文作品,其中玄幻仙俠題材佔據了主流。
此舉催生了眾多妖精題材的網絡影視劇作品,尤其是網絡電影。
那幾年投資網絡電影的火熱程度堪比淘金,北方的煤老闆、南方的個體戶、甚至是P2P行業都紛紛入局。在資本的引領下,廣告、視頻、傳媒等相關行業人員,都聚集到網絡電影領域來。
2015年在愛奇藝上線的《道士出山》便是早期網絡電影的成功代表。這部作品的實際拍攝時間僅用了8天、成本在30萬左右,收益卻高達2400萬。
《道士出山》「珠玉在前」,同類殭屍、道士、伏魔元素的網絡電影蜂擁產生。據相關數據統計,僅2015年一年,就有200餘部帶有「玄幻」、「魔幻」、「妖幻」標籤的網絡電影上線,作品風格大多暴力豔俗,存在大量打擦邊球的橋段。
《聊齋》《白蛇傳》《西遊記》《狄仁傑》是被改編最多的經典IP
資本端與消費端的雙向擴張並未帶來內容的繁榮。相反地,影視劇行業被資本和流量綁架,一部作品的收視率和點擊率不再取決於創作團隊,而是轉向依賴小鮮肉的粉絲效應,以及網絡炒作手段。
這樣一來,以小鮮肉為代表的流量演員身價暴漲,頭部明星的片酬堪比天價。演員唐國強曾表示,主演的片酬高達一部戲製作經費的60%以上,極大地壓縮了配角、導演、編劇等群體的收入。
於是影視劇內容開始「灌水」。
最顯著的表現是國產劇的集數越來越長。
如果說21世紀初的長篇電視劇《武林外傳》《家有兒女》《東北一家人》尚能兼具長度和品質,2010年以後的長劇集則因內容空洞、演員尬戲等原因,被諷喻為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圖源:DT財經
爛劇橫行之下,「大IP」不斷被低質量作品消耗,大眾對妖精題材的影視劇作品也產生了「預期式失望」以及「審美疲勞」。
意識到了觀眾對經典神話IP的消費疲軟,網際網路視頻平臺又將目光轉向了同樣家喻戶曉、卻並未被大規模改編的大IP《山海經》。
2017年騰訊牽頭啟動了「山海經版權共創委員會」;2018年優酷院線公版IP票房分帳前10名中首次出現山海經;2019年第一季度備案的網絡電影中,除了10部西遊作品,還有5部山海經,壓過聊齋和八仙。
近年來,改編自《山海經》的影視作品數量不斷增加。
這部寶藏神話中的奇珍異獸,不僅給了《捉妖記》《大聖歸來》《大魚海棠》等影視劇二次創作的靈感。更重要的是,《山海經》還為玄幻題材的影視劇作品構建出了一個完整的宇宙體系。
包括《九州縹緲錄》《海上牧雲記》《華胥引》,甚至是《鬼吹燈》《盜墓筆記》等作品,其故事背景都與《山海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一邊是創作者回歸內容、專注打造高品質IP改編劇;另一邊是影視行業降溫、虛火的資本大批離場,這讓部分優質的玄幻劇重新進入觀眾的視野。
唯一遺憾的是,奇幻影視劇步入「史詩級宏觀宇宙」的時代之後,再不曾傾盡所有筆墨,只為塑造某一超自然生命個體。
國民妖精的時代,終究還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