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念真丨讓孩子自己去尋找快樂的生活

2021-03-03 不忙的時候


孩子需要的是陪伴,是你在身邊的默默觀看,走歪了去扶一下,儘量不要插手太多。

孩子失戀的時候,如果他(她)肯抱著你痛哭,就對了。父母親都做不到的事情,最好也別強行要求孩子去完成。

我相信世代自有風景,上一代的經驗價值觀不一定是對的,讓孩子自己去尋找快樂的生活。

——吳念真

文丨吳念真

兒子吳定謙在三十歲的時候,出了人生第一本書。不是很多人清楚美國66號公路。這條從洛杉磯到芝加哥,全程約四千公裡的公路,曾有很多美國文學書,電影以它為背景。它見證高速公路建好,沿途小鎮衰敗的現實。這條公路本身就充滿故事。

兒子小學時,我們看了一部關於這條公路的電影,我就跟兒子說,有一天你長大了,我會開車帶你走這條公路,一路慢慢開,只有我們兩人,可以有 men’s talk,講生涯選擇、戀愛經驗,這時候媽媽就不能在場。

後來沒有實現這個諾言,因為臺灣的教育沒有給孩子那樣的空間和機會。初高中階段課業那麼可怕。當他跟出版社提出,要自己開車去走一趟這條公路的計劃時,我心裡就很清楚,說不定小時候跟他講過的他都記得。

我本來以為跟兒子很熟,但看完後,感覺卻不太熟。他寫出小時候的記憶,我和他媽媽跟他說過的話,一起做過的事,我們都忘了,但他都記得。


我其實很驚訝,這一代五、六年級的父母還會和孩子關係疏離。因為我這一代人的父親,大多不會跟孩子溝通。我一輩子跟爸爸講的話不超過兩百句。因為他不知道要跟我們講什麼,我們怕他怕得要死,什麼也不敢跟他講。我爸過世之後,為拼湊他的人生要問好多人,他是平面的,那麼親近的人距離卻那麼遠。所以,我那時就跟太太說,我們要當兒子的朋友,像兄弟一樣沒大沒小,這樣他就不會怕你。也許這樣會比較好溝通,不會出問題。

那時我說,若是有一天兒子失戀了會跑回來抱著我們哭,那我們就成功了。果真,他中學第一次失戀,晚上兩三點跑來我房間抱著我痛哭,一方面覺得很心疼,一方面也很高興,因為真的做到了。

我一直以為這一輩的父子關係應該都是這樣的。我的好朋友們,小野、柯一正、簡志忠都跟他們的孩子很好。直到有一天,我去一所很大的中學演講,有一千五百位初中生、五百位高中生。我講父親、講很多自己的歷程、兒子的笑話……大家都聽得很開心。

後來有一個學生舉手說要問一個問題,他說:「我不曉得要跟爸媽講什麼話,我不敢。例如,我今天不舒服,說不想去上課,我爸就拿棍子打我。」他一講大家都笑了。我說,另外寫 E-mail 回答你,結果忘記自己拿著麥克風,就把E-mail郵箱說了出來,結果兩個星期收到四百多封E-mail,害我的計算機中毒。

這些孩子信中都在講父母親。「我數學不好,被爸爸罵得很慘,但我語文很好啊,他為何不稱讚我的語文?」或者,「爸媽很勢利,不準我跟我的朋友在一起。」

天啊!他們的父母親應該小我二十歲,但為什麼都還不能跟孩子溝通?沒辦法當孩子的朋友?我嚇一跳,這些孩子們對我沒戒心,相信我這樣一位陌生阿公。但是為什麼他們不能,不敢跟父母講同樣的事情呢?這讓我非常疑惑。

講出來你也許不相信,我和兒子真的從來沒有衝突過。他是個很聽話的小孩,我沒有罵過他。平常我們都叫他「葛格」,我最兇的時候是直接喊他名字「吳定謙」。他叛逆期跟媽媽講話比較兇。我最多在旁邊跟他說:「吳定謙,對我老婆客氣一點!你有聽過我跟阿嬤這樣大聲講話嗎?」

唯一一次很嚴肅跟他談是他小學一二年級時。他那時成績很好,老師特別安排一個成績比較不好的坐在他旁邊。那位老師很好,有一天他打電話來說,兒子做了一件讓他非常驚訝的事,看我要不要跟他談一談。考試時我兒子舉手告狀,「老師,他偷看」。老師告訴那個孩子,考試不可以偷看。第二次吳定謙又舉手說同學偷看,老師告誡後那個同學還是偷看。兒子竟然把答案全部擦掉寫錯的,讓同學抄,抄完再快速改為正確答案。

我嚇一跳,這很奸詐,這是大人之間都無法原諒的事!我問兒子為什麼?他說:「這樣不公平!」我們的教育讓孩子這樣重視分數!我跟他講很長的故事,講當兵時,有錯誤發生,會有一個人出來承認犯錯,一個人承擔。這個人最後會被大家尊敬,這叫義氣。這是唯一一次我認為他做錯事跟他長談。


我很清楚小孩的世界和我們的不一樣,他們經歷的不是我們能懂的。父母自己做不到,你就不能要求孩子做到。我兒子從小成績很好,有一次數學卻考七八十分,老師在聯絡簿上說,數學要多加強。我太太就罵他:「你數學要多加油啊!」我把太太叫到廚房,問她:「你數學有沒有很好?」她說:「很爛!」我說:「我也很爛啊!大學聯考才考十點一八分!」我們這麼爛,怎能要求孩子好呢?所以我很認真跟太太談,我們自己做不到的事,千萬不要叫孩子替我們去完成。父母要孩子長成什麼樣的人,自己要先做成那樣的人才行。

你不能決定他的前途,你不能只因為你認為從那系畢業會找到什麼工作就叫他去念什麼系。讓孩子自己去決定,以後他比較不會怪你。我兒子大學時只填兩個系,社會系和戲劇系,我要他說服我(那時,我心裡已經在想,我和太太老後要吃自己、沒人養了!)他說念社會系可以跟很多人在一起,協助他人、了解這社會。念戲劇系可以跟很多人一起工作,而且可以安慰很多人。我覺得他是真的認真思考過自己要做什麼的。

兒子後來念了臺大戲劇系,他大學畢業那天,跑到我書房:「爸!你從今天起不用給我零用錢了。」我站起來跟他道謝:「從今天開始,你是獨立的個人了,謝謝你,成長過程沒有給我添麻煩。」

我們的小孩很寂寞,慢慢無法跟人溝通,很多辛酸不知跟誰講。小孩一旦不會講,就動武,不是語言暴力思維暴力就是行為暴力,只要讓孩子有機會傾吐,有機會抱怨就好。有人可以講,敢去講心裡的事,比把英文念好還重要。英文念好,只會出現一些自私的渾蛋而已。

樹洞先生

我暗暗猜想 天堂就是圖書館的模樣

日子裡的憂樂 @樹洞先生

書友會 做一個簡單安靜的讀書人

相關焦點

  • 吳念真:讓兒子抱著自己痛哭
    他說,我一輩子跟爸爸講的話不超過兩百句,因為父親不知道要跟孩子講什麼,兒女害怕得要死,什麼也不敢跟父親講。吳念真覺得,上一代人的父親大多不會跟孩子溝通。他希望父母與孩子之間,應該多溝通、多理解,把孩子當朋友。吳念真在他的兒子出生後,就跟太太說:「他要當兒子的朋友,像兄弟一樣,沒大沒小,若是有一天兒子失戀了,能跑回來抱著父母哭,那說明父母的教育就成功了。」
  • 吳念真丨我們的孩子很寂寞
    後來沒有實現這個諾言,因為臺灣的教育沒有給孩子那樣的空間和機會。初、高中階段課業那麼可怕。當他跟出版社提出,要自己開車去走一趟這條公路的計劃時,我心裡就很清楚,說不定小時候跟他講過的他都記得。我本來以為跟兒子很熟,但看完後,感覺卻不太熟。他寫出小時候的記憶,我和他媽媽跟他說過的話、一起做過的事,我們都忘了,但他都記得。
  • 吳念真的鄉愁
    你可以把它看成舞臺版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但轉眼間聚散鬥轉,當人過中年的阿玲說出那一句:「從你們的房間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就老了,我的青春和夢想都不可能了」,剎那時芳華老去,所有段落都洗去了庸常的底色,這不是一個初戀的故事,而是回看往事的淡然,是對人生況味的咀嚼。就像宮二對葉問說「若真無悔,那人生該多沒趣」時並沒有捶胸頓足;就像我們的生活,基本內容都是相似無奇的,可是總有著各自的面貌。
  • 吳念真講的故事
    ,諸如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對真理和知識的渴求、對自己內心深處的那一份真善美。 (二)吳念真小時候生活在九份礦區的侯硐村,他是村子裡面惟一上初中的孩子。每天早上,吳念真要走一小時的山路,再坐火車40分鐘,才能到學校。當年最深刻的記憶是飢餓。初一升初二的時候,國語老師布置的暑假作業是寫一篇陀思妥耶夫斯基長篇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的讀書報告。
  • 吳念真寫給兒子:一趟尋找自己的旅行(轉發送吳念真父子籤名書)
    後來我去了,不但把雨傘和姨婆咒罵爸爸的話都帶回來,而且一路上所看到的風景、所遇到了人與事即便在五十多年後的現在都還記憶深刻;畢竟那是人生第一次的「單飛」,經驗寶貴,然而這個經驗並非來自孩子的膽識或傻勁,而是來自他父親的「信任」。
  • 吳念真 純真人間
    賴聲川80年代到臺灣的大學教學,他帶的第一屆學生在臺上演舞臺劇,找了吳念真去看,看得他感動得哭了出來。裡面有一個片段,導演問學生,你們在家裡跟父母親最常講的一句話是什麼,或者是父母親最常跟你講的一句話是什麼?於是臺上演,孩子半夜回家,一打開門,媽媽大聲吼:你死到哪裡去了?或早上賴床的時候,媽媽叉著腰大喊:你不用念書嗎?這麼晚還沒有起來。
  • 重溫丨吳念真:臺灣最會講故事的人
    《臺灣念真情》帶著鮮明的「吳念真標籤」——語言質樸、情感真摯,將臺灣人的奮鬥史與平日的生活娓娓道來。那些透過紙背的生命記憶和瑣碎往事,在他筆下變得格外溫情,看似平淡,字裡行間卻藏匿著最洶湧的悲情,讓人止不住流下眼淚。因為語言平實淺顯,吳念真的文章總是能通吃各年齡層的讀者,還很受教科書編著者們的喜愛。這本新書就有部分篇章曾入選臺灣中學語文教材。
  • 吳念真:「失去故鄉的人,沒有勇氣回去」
    在北京採訪他後,我同樣經歷了飯桌上的一頓爆笑,揮手作別,看他很像NJ的身影融入北京的夜色,我開始問自己一個問題:他這樣一個說故事的人,是否如他表現得這樣輕捷快樂呢?  當然不,一遍遍拿起《這些人,那些事》翻閱,我似乎堅持著自己的結論。
  • 吳念真:大笑,或者一起擦眼淚
    念完或寫完信,大人總不忘關照一句:「阿欽,可不要跟人家講哦!」 本名吳文欽的吳念真是遵守「職業道德」的。年幼的他,也漸漸成為村裡掌握秘密最多的人。誰能想到,日後這會成為取之不竭的素材庫。 有關寫信的故事還能講很多。吳念真二十歲應徵入伍,報到前夜,他去女友打工的麵食店話別。女友準備了一千多隻信封,希望以後每天都通信。
  • 吳念真:經歷殘酷,卻能書寫溫暖
    吳念真交了300塊錢被帶去「上班」:那是另一家職業介紹所,他的工作是:問求職者挑中了什麼工作,按那工作月薪的一半收錢,帶他去上班……每一個被騙的人都要找到下一個人行騙,才能從這個循環中解脫。吳念真打破了這個循環,兩個女生來找工作,他對她們講了實情。為此,他被老闆打了一頓,並且賠了600塊錢。900塊錢花出去,工作沒找到,口袋裡不剩半毛,吳念真把這段經歷寫下來,投給《聯合報》,得到750塊錢稿費。
  • 吳念真舞臺劇大陸首演發布會獲封「暖心萌導」
    「北漂」臺胞引主創落淚 吳念真現場烹飪解鄉愁無論是《悲情城市》、《戀戀風塵》等八十餘部電影編劇作品,還是《一一》這樣的殿堂級表演作品,吳念真總能常常讓觀眾眼含熱淚,就連近年的書籍《這些人 那些是》及眾多作品也是如此,他總是用最平凡的感情打動觀眾。
  • 尋找快樂的三十六計,擁有美麗生活.
    引導語:小時候快樂是一件簡單的事,長大後簡單就是快樂。簡單的快樂存在於何處呢?快樂三十六計帶你尋找快樂的情緒頻道。以下是小編為大家準備的快樂三十六計!   第8計、亂快樂很簡單,只要你擁有一顆孩子一樣容易滿足的心。   第9計、不能容忍不完美,就只能生活地痛苦中。   第10計、不要為缺陷耿耿於懷,還是集中精力拓展自己的優點吧。   第11計、把自身的缺憾看成是奮鬥的動力。
  • 吳念真 聽「臺灣最會講故事的人」如何講訴自己的故事
    在臺北混生活,吳念真讀到當時流行的存在主義及司馬中原筆下的「狂風沙」,特別「無感」。直到他去當兵,黃春明的作品《鑼》讓他一下子醒了,「啊,原來文學講的是我們自己的情感」。吳念真開始一種與周遭一切熱烈交流的寫作,「我要表達我的情感」。從小在礦村生活的叔伯阿姨,及到臺北討生活時看到的眾生相,一點一滴入了他的小說和劇本。
  • 1.24-1.25【吳念真電影作品展映】《戀戀風塵》《光陰的故事》《無言的山丘》等(含吳念真見面會)
    1月25日下午,《戀戀風塵》放映結束後,吳念真也將在影廳現場舉行一個簡短的見面會,和觀眾分享自己的電影故事。阿助與阿柔婚後不久病故,阿柔欲哭無淚,帶著四個孩子及亡夫的牌位,落寞地離開九份……,15歲的農村少年阿遠(王晶文)放棄學業來臺北做事,初嘗人生的辛苦,卻仍為自己的理想努力著。
  • 不了解吳念真,怎能看懂《一一》和《戀戀風塵》?
    吳念真小時候生活在九份礦區的侯硐村,他是村子裡面惟一上初中的孩子。每天早上,吳念真要走一小時的山路,再坐火車40分鐘,才能到學校。當年最深刻的記憶是飢餓。初一升初二的時候,國語老師布置的暑假作業是寫一篇陀思妥耶夫斯基長篇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的讀書報告。
  • 吳念真經典劇目首登大陸 舞臺劇《臺北上午零時》
    書籍著作:《抓住一個春天》《邊秋一雁聲》《特別的一天》《針線盒》《悲情城市》《多桑:吳念真電影劇本》《尋找太平天國》《臺灣念真情1》《臺灣念真情2》《沒有人知道,我也有歌要唱》《臺灣頭家》《這些人,那些事》等電影劇本:《戀戀風塵》、《魯冰花》、《悲情城市》、《搭錯車》、《海灘的一天》、《殺夫》、《戲夢人生》、《多桑》、《太平天國》等,七十餘部電影導演:《多桑
  • 人物吳念真:無用是嚴酷人生的養分
    他只得走一條「有用」與「無用」之間的折中路線,找一份餬口的工作,業餘寫作。他喜歡作家鄭清文,老先生白天在銀行做事,有空就寫文章,四十年筆耕不輟,是二戰之後臺灣本省第二代作家的代表,善寫「悲劇的流程」(臺灣作家李喬語)。大四時,吳念真去中央電影公司當企劃,幫人家寫第一個劇本,改來改去,幾遍之後才通過。人家會發現他「人挺好用的」,讓他改幾次就改幾次,從也不生氣。
  • 吳念真 活在人間需要條件
    現在想來,那是人生最有希望的一段日子,別的戲都在寫別人,這齣戲是在寫我自己。」闖入劇場領域在吳念真眼裡純屬「意外」。2001年左右,他和幾位劇場界朋友說起一個「穿越故事」:去世的阿嬤借孫女身體重返人間,幾個世代的生活經驗疊在一起,有交集有落差,讓人笑中帶淚。第二天,綠光劇團執行長李永豐帶著一個速記小姐敲開了他家的門:你把昨天那個故事再講一遍。
  • 慢慢長大的孩子 吳念真:我很高興兒子抱著我痛哭
    昨日看了吳念真的《臺北上午零時》話劇,熟悉的吳式敘事和他刻畫的小人物的隱忍與希望、溫良與體諒,依然如一把溫柔的刀扎進胸膛,疼痛而深刻。果真,他初二、初三第一次失戀,晚上兩三點跑來我房間抱著我痛哭,一方面覺得很心疼,一方面也很高興真的做到了。我一直以為這一輩的父子關係應該都是這樣的。我的好朋友們,小野、柯一正、簡志忠(圓神出版社社長)都跟他們的孩子很好。直到有一天,我去一所很大的中學演講,有一千五百位初中生、五百位高中生。我講父親、講很多自己的歷程、兒子的笑話、囧老師……大家都聽得很開心。
  • 吳念真:我們的孩子很寂寞
    文/吳念真兒子吳定謙在三十歲的時候,出了人生第一本書。不是很多人清楚美國66號公路。這條從洛杉磯到芝加哥、全程約四千公裡的公路,曾有很多美國文學書、電影以它為背景。它見證高速公路建好、沿途小鎮衰敗的現實。這條公路本身就充滿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