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諾夫皇朝於1613年至1917年統治俄羅斯,是俄羅斯歷史上最強盛的皇朝。最著名的沙皇是彼得一世,即彼得大帝。圖為羅曼諾夫皇朝統治三百年紀念畫,1912年。
彼得大帝(1672-1725),羅曼諾夫皇朝第四代沙皇。保羅·德拉羅什繪,1838年。
借《薩申卡》中文版出版之際,蒙蒂菲奧裡開啟了他作為歷史學家的首次正式中國之旅。這一個星期的時間裡,蒙蒂菲奧裡在北京、上海、南京出席了密集的講座與公開活動。我們對這位超級暢銷書作家、歷史學家進行了一次專訪,與他聊了聊歷史寫作、政治變遷以及歷史與當下局勢的種種勾連。
1 俄羅斯歷史背後的種種力量
新京報:你曾談到自己家族與羅曼諾夫皇朝之間的歷史關係,這種歷史關聯對你的創作產生了某種程度的影響嗎?
蒙蒂菲奧裡:羅曼諾夫皇朝和蒙蒂菲奧裡家族之間並沒有非常深厚的關係。摩西·蒙蒂菲奧裡爵士前去會見尼古拉一世和亞歷山大二世的時候,是為了支持被羅曼諾夫家族所迫害的猶太人。所以,兩個家族之間不是非常友好的關係。
但是,能與歷史中的皇室家族產生私人化聯繫的感覺是很好的,同時我母親的家族也來自俄羅斯,這些都會對我寫作羅曼諾夫皇朝產生影響。這些私人的聯繫並沒有改變我寫作歷史的方式,只是增加了點新的內容。相比羅曼諾夫皇朝,我們家族和耶路撒冷有更多的故事。
新京報:在《羅曼諾夫皇朝》的開篇,你寫道:「蒙古人關於受命於天的唯一普世皇帝的觀念,以及他們殘暴而武斷的司法裁決,或許促使了俄羅斯獨裁統治思想的產生。」在蒙古統治和沙皇統治之間,統治思想層面上有哪些相似的地方嗎?
蒙蒂菲奧裡:這是個很好的問題。蒙古人的成功擴張讓他們相信,他們的皇帝是普天下唯一的正統皇帝。皇室家族認為他們就是蒙古統治者的繼承人。但是,這也只是形形色色的最後融合成沙皇君主制思想的一種類型。同樣,沙皇俄國也受到了拜佔庭帝國思想,以及東正教大公爵、留裡克王朝的影響。這三種君主制的思想融合在一起,塑造了沙俄的統治者。在蒙古入侵之前,俄羅斯被留裡克王朝統治。我們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統治的,但沙皇統治思想深深地受到了蒙古人的影響。
新京報:有歷史學家認為,蒙古國的侵略和統治切斷了羅斯國(又稱基輔羅斯,是自882年至1240年,以基輔為首都的東歐君主制國家,被認為是烏克蘭、俄羅斯及白俄羅斯三個國家的前身)和西方世界的聯繫,殘暴的蒙古讓已成雛形的羅斯民主胎死腹中。但也有歷史學家認為,蒙古入侵使得東正教成為泛俄羅斯民族身份認同的強大凝聚力,使得民心從大公爵轉而歸向沙皇,對此你怎麼看待?
蒙蒂菲奧裡:我認為對於這個問題並沒有一個唯一的答案。基輔羅斯黃金時代的民主雛形是一個迷思,這種理解很多時候是被誇大了。很明顯的是,蒙古人的入侵,就像對任何國家的入侵一樣,強化了羅斯人與東正教的差異,培養了後來俄羅斯的愛國主義情緒。
毫無疑問的是,蒙古國的統治並沒有切斷羅斯國和西方世界的聯繫。甚至在沙皇統治崛起,獨立於蒙古國以後,蒙古統治的思想仍然影響著沙俄。
新京報:從基輔羅斯到羅曼諾夫皇朝甚至到蘇聯時代,俄羅斯的歷史一直被三種力量所支配,尤其是在9世紀後期以來,中央集權的專制統治傾向和激進的軍事擴張欲望成為兩大主要思潮,而自羅斯國對君士坦丁堡的徵服之後,執迷於宗教信仰的民間狂熱成為另一大社會思潮,包括後來由伊凡三世宗教聯姻所開啟的東正教信仰。這三者之間是怎樣影響俄羅斯的歷史方向的?
蒙蒂菲奧裡:這些正是俄羅斯力量背後的關鍵因素。俄羅斯中央集權的專制是異乎尋常的,有時就像一個軍事總部。俄羅斯以前的愛國主義情緒並不是很強烈,但等到帝國向四面八方擴張以後,就沒有了自然的邊界。這一部分原因來自於更多領土的渴望,一部分原因是希望明確邊界,鞏固帝國的安全。還有一個原因,是為了完成對其他國家的使命,在全球傳播東正教教義。這是非常重要的,也讓每個人高度團結在沙皇和沙俄的統治下。
新京報:布羅茨基在他的名文《一座被更名的城市的指南》中論述俄羅斯歷史時說,從彼得大帝遷都彼得堡到列寧用坦克把首都運回莫斯科,鮮明地體現了歷史進程中的地理學是一門政治科學,也鮮明地體現了國家元首對歷史抉擇的政治態度。從地緣政治學上來看,遷都對俄羅斯歷史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蒙蒂菲奧裡:遷都從以前到現在仍然對俄羅斯產生著重要的影響。首先,彼得大帝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彼得大帝有著三個其他政治家渴望、卻很少有人擁有的品質:他具有眼光,非常聰敏,同時有著足夠的資源來完成這樣的大事。彼得大帝遷都彼得堡,部分是因為他想要打開通向歐洲技術的窗戶,部分是象徵著表示改革的決心。同時,遷都也是一個實際的需求,因為彼得大帝需要港口來建造他的船隻。
遷都對俄羅斯歷史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俄羅斯的統治階層開始變得「西方化」,有的人能說法語,有的人會說英語。這些是彼得大帝想要實現的部分理想。另一方面,彼得大帝也想加強俄羅斯的高度軍事化,和西方保持一定的距離。彼得大帝本質上是個軍事獨裁者。但這樣的想法並沒有實現,因為對俄羅斯的其他地方來說,彼得堡形成了獨自隔絕的世界,一個幻想奇觀般的城市。最終,彼得堡與俄羅斯人民相隔離,這是致命的問題。
所以,當列寧在1918年把首都遷回莫斯科的時候,這背後和當初彼得大帝遷都的時候一樣,有著非常多的原因。一個是意識形態上的原因,列寧要讓首都遠離支持西方自由價值觀的彼得堡。同時,這也有軍事戰術上的考慮。首都需要在俄羅斯的中心地帶,而彼得堡很容易受到來自外部侵略者的襲擊。第三,從策略的角度來看,莫斯科也是交通與通訊的中心,這是獲得國內戰爭勝利的必要條件。
2 猶太不是一個虛構的民族
新京報:尤裡·斯勒茲金在2004年出版的《猶太世紀》,從宏觀角度解讀了猶太族群體其所依附社會的關係,進而展現了猶太青年在俄國革命期間對共產主義理想的熱情追隨,他的歷史研究被稱為改變了學界對近現代猶太史與俄羅斯革命史的分離解讀。作為猶太后裔,你的外祖父家族就是在1904年的沙俄虐猶運動之後逃離俄羅斯的,你怎麼看待這一段歷史,以及如何看待尤裡·斯勒茲金對猶太史的論述呢?
蒙蒂菲奧裡:這是完全錯誤的。蘇聯第一代領袖中威望最高者之一的捷爾仁斯基,他就不是猶太人。猶太布爾什維克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命題。儘管在蘇聯的領導人當中有不少猶太人,但同樣也有很多喬治亞人、拉脫維亞人、亞美尼亞人、波蘭人以及俄羅斯人。事實上,這不是個猶太人的問題,更多的是關於沙皇俄國的本質。
沙皇俄國是各個民族的監獄,羅曼諾夫皇朝迫害了包括喬治亞人、亞美尼亞人、波蘭人以及猶太人在內的少數族群。這是極其不明智的行為。結果,這些少數族裔被迫走向了恐怖主義或革命道路。所以,布爾什維克只是這其中的一個團體而已。
新京報:現在有些歷史學家開始不斷強調,猶太是一個虛構的民族。你對此怎麼看待,又是如何看待猶太復國主義的?
蒙蒂菲奧裡:閱讀我的《耶路撒冷三千年》吧,這本書講述了猶太民族的故事。猶太民族擁有著非常悠久的歷史,根本不是一個虛構的民族。此外,為什麼猶太人不能像其他民族一樣,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民族國家,就像中國人一樣?
新京報:除去創作歷史著作之外,你還創作歷史小說「莫斯科三部曲」(《薩申卡》、《正午的紅色蒼穹》和《冬天的一夜》)。對你來說,歷史著作和歷史小說這兩種體裁的創作,是為了處理不同的創作命題,還是為了深化歷史議題?
蒙蒂菲奧裡:我喜歡寫歷史,我的歷史作品主要呈現權力是如何運作的,宗教又是如何發揮作用的。我也喜歡寫小說,尤其自豪於「莫斯科三部曲」。我把熱情和靈感投入其中。我想把它們介紹給中國讀者。
這三部書都在講述愛情的故事與驚悚的政治。故事的背景設定在20世紀的俄羅斯,它們都是令人心碎的故事,掙扎於愛你所愛的人,保護你愛的人。非虛構的歷史作品談論權力與軍隊,而三部曲都在講述關於個人生活的私密故事,當愛情同政治的現實與個人的自由相碰撞時的情景。
新京報記者 蕭軼
(感謝新京報記者李永博對本採訪的翻譯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