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旅行,深深發現我和薦薦不適合做觀光客,尤其在人多的大城市,我們有一種很荒唐的迷失感,之前看過一部電影叫《迷失東京》,那種迷失與我們所感受的是一樣的,在京都也好、大阪也好,都感到一種極深的迷失感。因為之前沒有太多旅行經驗,也沒有充分做攻略,結果在京都,是我們行程中最不舒服的五天。還有一種不舒服來自於住處:我們精心選擇的房東,一個音樂家,結果卻是一個完全不愛交流的老人,五天之中,我們大概只說了早上好和晚上好。他的狗狗,也是一直對我們叫了四天,到我們臨走時才不叫的。狗的性格大多與主人一致,也因為這隻狗的反應,我猜測主人也是一點都不好接近。起初我還用日語對老人打招呼,此後我都是直接用漢語打招呼。榻榻米也不再是我想像中的舒服,一進屋子就得窩在地上,除了被子柜子,真是家徒四壁的感覺。京都的建築,除了西本願寺給我很大的震撼,大部分也並未比中國的古建築好。
對於第一次去國外旅行的人而言,如果沒有一個靠譜的嚮導或者熱情的房東,那真的是很糟糕了。我們在奈良、鎌倉、神戶的旅行都以有趣味而深入,都賴於我們有個好房東。
但在奈良,我們的心情就大為不同。這是一座充滿神韻的寧靜小城,到處是古木參天,整個城市像一個巨大的森林,從奈良公園蔓延開來,點綴著古剎神社,錯落著街坊巷陌。從城市布局看上去,這個古城像一個生命,而其他的很多大城市都更像是機械,沒有人情味。機械城直觀上就會給人帶來的焦慮、壓抑。生命城卻不一樣,閒適地邁上幾步,就能把什麼都忘了,再來幾次深呼吸,抬頭放眼望去,真是每一個細胞能得到了更新。
我們對詩和遠方的憧憬,其實不過是為了尋求內心的寧靜的投射,給自己假想那麼些彼岸的世界,以為到了那樣的地方就會得到拯救,結果那樣的地方,不過是人山人海的觀光潮,最後在擁擠不堪中支付了很大一筆溢價費,又回到麻木蹉跎的尋常日子裡,尋求下一個彼岸和妄想,這簡直是旅行的悖謬與噩夢。這時候真的應該好好反省一下,「此心安處是吾鄉」究竟是什麼意思?此心安處只可在此心求,程子說:「譬之適京師者,起腳便是長安道,不必到長安方是長安。」一面要定心定性而後詩意,一面也要恰當地選擇棲居。
奈良神獸之鹿四處信步,向遊人鞠躬求食,也有的四五隻圍著一個手裡握有大把鹿餅的人。看多了神鹿便也不覺得他們神氣,只覺得他們更像是家養的肥貓,只是投胎成了鹿的修長有神韻的樣子,那都是用來騙人的。想到這些,我倒覺得鹿更可愛了。
若草山燒山,是在每年一月第四個星期六舉辦。我們當天到達奈良公園時,已是下午四點,天空散落零星雪花,公園中一處空地已燃起火堆,人群已漸漸圍攏。
我在百度上摘錄一段背景:「若草山燒山的由來,眾說紛紜。較為可信的說法是,東大寺同興福寺、春日大社在這裡的地界存在糾紛情況下,寶曆10年(1760)由奈良奉行所進行仲裁將若草山接管5萬日後,雙方共同在若草山進行了燒山儀式,後來就成了一項傳統活動。對於燒山的原因,還有諸如避邪鎮妖,防止自然火災殃及周邊寺社等其他說法。如今的燒山儀式已經作為一項觀光活動,從戰後開始,每年的成人之日舉行。這天的下午6點開始點火,約33公頃的全山被大火所籠罩,漫山的火光照亮了冬夜的天空,景象極為壯觀。」
(我拍攝製作的若草山燒山)
活動把莊嚴祭祀與民眾狂歡結合得非常恰當。環環相扣,每一個過程都非常吸引人的注意。譬如,當聖火行列將火種轉交消防員,三百名消防員分布走向若草山點火點時,這個過程大約需要十五分鐘。天空中就突然開始了煙花表演,分成四個樂章進行。數萬觀眾被煙花驚喜時,消防員全部就位。燒山開始,則在山下舞臺上同時開始了音樂表演,具有古典氣息而節奏震撼的音樂奉納伴隨燒山,使火光具有強烈的神秘感與熱烈氛圍。當火勢漸小,人群開始散去,山下舞臺則開始了更為精彩的歌舞表演,離散人群被表演吸引的同時,完美地達到了分流疏散人群的效果。當極其專業認真的表演結束時,若草山鮮有明火,消防員繼續監視控制火情。等所有明火滅盡,消防員分批次下山集合清點,再與本地工作人員互相列隊致謝。我在公廁附近還發現了四五個大火桶,是供遊人烤火之用,因為長時間的野外觀看確實會手腳冰涼,那一個個大火桶就使人身心特別溫暖,也可見舉辦方之用心細緻。
中國現在發展得很好,也意識到自己該在哪些地方進步,尤其是那些我們反覆提及的字眼,諸如儀式感、匠人精神、體貼感。像這次燒山,這幾方面做得不可不謂典範。我在心裡感慨,同時又感到很振奮,迫切的感覺到我們只要在每一個細節都努力再做好一點就可以趕上並超越,應該努力把事情做得更專業、更體貼。而儀式感,就是讓人在事中真誠參與,而非人浮於事,不知這樣理解是否準確。
《中庸》說的不誠無物,是我極喜歡的。儀式也好,禮樂也好,並非我所關心,我只是在乎所有的禮樂、儀式、器物、技術、財貨、事務都該使人趨近真誠,使人有真誠的溫度與真誠的想法。這大概也叫以財發身,也叫禮樂後於仁。如果反過來,讓人犧牲真誠仁心去為那些人之外的事情,我不知道那些事情發展到地步才算可以終結,反倒是人在當中越來越無力,越來越蒼白了,歸於無物了,人在大城市中的無力與迷失也來源自此中原因吧。
我最近常常告訴自己,長安道只可於腳下求,吾鄉只可於心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