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落日餘暉裡的東吾洋 鄭德雄 攝
虎,為山中之王,一座山因一頭虎的坐鎮而威嚴。很難想像,一頭虎在海洋的另一種姿態。龍,為水中王者,一方泱泱水域,哪怕是一潭水,有了龍方顯靈異。
騰起,潛伏;潛伏,騰起。我在閩東一個叫東吾洋的西北部海灣,見到這一條傳說中的龍,任狂風暴雨,潮漲潮落,寒冬酷暑,始終以平靜的姿態潛伏在水裡,保持著一種隱忍的身姿。在人間,它有一個迷幻般的名字——汐路橋。
「汐」,晚潮也!「潮」,白天漲落。汐路橋,形象地說是一條潮汐橋,這對於山裡人家是個迷幻般的名字,潮漲而止,潮退而行,或夜出,或晚歸,一切皆踩著季節的節拍行走。島上人家在與大自然的抗爭中,順著海的脾氣,摸清了海的性子。
腳下的汐路橋,從黃瓜山貝丘遺址下的小馬村出發,帶著三四千年前的一星火種朝著茫茫的海埕,踽踽獨行,浪潏潛伏,浪退挺起,一路蜿蜒前行3651米,連接起一座名叫築嶼的孤島。海鮮出島,貨物進島,汐路橋上人影穿梭,原本孤、寂、獨、靜的孤島,從此有了繁忙、熱鬧、喧囂等字眼,島上的現代文明瞬間被點燃。
02
築嶼,又稱竹嶼,是一座由貝殼類殘骸築起來的島嶼,特殊的結構讓她的基座如筏,看似漂浮,實則在冗餘中紮根,猶如一位漂泊的遊子,那一顆飄搖的心,永遠深卯在故土。築嶼的高度隨著季節的更替而變化,是一座活脫脫的浮島。
築,一種古老的弦樂器;築嶼,一座以這種古琴來命名的島嶼,這詩一樣的名字的由來,是源於她的外形,還是她發出的曲樂?南宋年間,一代鴻儒朱子在武曲登高,遠眺碧波萬傾的東邊海灣洋面上,有一島靜臥如虎,以靜制動,盤踞一方水域,不禁脫口而出「東虎洋」,「東吾洋」由此經諧音的演變脫胎而出。那一座靜臥的島嶼即為築嶼。可見,她的外形雖然像優雅的築,但應該更像一隻威猛的虎,潮漲而立,潮退而臥。築嶼,築嶼,那從遠處呼嘯而來的一波波海浪撞擊在島上,發出的應該是如築般的激越樂章吧!
俯瞰,長長的汐路橋恰似錨繩一般時隱時現,築嶼猶如海上女神從小馬村拋出的一隻錨,牢牢地卯在海埕上。從遠處魯莽而來的海浪帶著毀滅性的欲望撞向小島,然而小島浮而不倒,根基穩如泰山,海浪卻被撞得七零八落,四濺飛花,恰如一位驕傲的將軍船翻陰溝。晴日,每當一塊塊蹬石在退潮中忙不迭地掛著潾潾波光鑽出水面時,在陽光的照耀下,像極了一片片炫目的龍鱗,此時的汐路橋恰似一條排山倒海的龍,潮落島凸,龍身顯現,充當龍頭的築嶼猛然挺立,大有出海之勢。
小馬村古石牆 劉巖生 攝
03
世上橋的種類繁多,不勝枚舉,若按照材質來分,則不外乎石、木、鐵、藤、竹、繩索和混凝土等類別,幾乎每一座橋都有它的特定功能,即通行、運輸、風水和景觀,等等,給人以厚實感,不似天上的鵲橋,搭建在美麗的神話裡;也不似陰間的奈何橋,專門評判活人的道德標準。汐路橋,一半時間生活在水上,一半時間潛伏在水裡,若隱若現,虛虛實實,似乎是搭建在陰陽兩界之間的一種充滿神秘色彩的橋。
長長的汐路橋是島民溝通外界的心弦,踩在橋上就踩動了島民的心,他們熱情而又自豪地為我們介紹它的前世今生,說,乾隆年間,島上鄭姓人家出了一位大財主,銀子多得數不完,在一個弦歌不輟的夜晚,夢見女神囑他得造橋鋪路,破財消災,為了多花費銀子,財主將橋造成彎彎曲曲的形狀,如一條盤旋欲飛的龍……我曾在大嶝島走過通往小嶝島的潮汐路,面對近在咫尺的目的地,欲速不達,只能沿著彎曲泥濘的海埕脊一步一個腳印前行。可見,在那落後的年代,汐路橋的形狀是由海埕的地貌所決定的,非人力所能為,我在不動聲色中,悄悄地將美麗的故事收藏。
04
一塊塊被腳掌磨得油光發亮的蹬石,可窺見無數先人往來的背影,指引遊子回家的路。初上橋,並不見水,我腳踏的仿佛不是一座橋,而是一條回到山裡老家的蹬石古道,古道另一頭的老樹下,有老母親守望盼兒歸的身影呢!「嚇!橋——」談笑間有驚嘆聲響起,一座多墩多孔石平梁橋呈現眼前,如虹飛渡海港,直抵人的心靈。
橋,採用雙層結構,上下層各有墩,上密下疏,墩呈兩頭尖的「梭形」,間數自然也多於下層,形成一個穩固的石牌坊式結構,並採用「種蠣固基法」增加穩固性。獨特的造型讓洶湧撲來的海浪,在進出橋墩時變得順滑,在上下層空間的分流中變得溫柔。一位長者見到我對著橋墩凝視,就介紹說,墩下海港的地基鬆軟,建造橋基時,得先用一根根松木樁縱向打入地下,擠緊,再用蹬石條在木樁上橫豎交替,層層築牢……松木浸水千年不腐!這位長者在一次修橋中,有幸目睹到深埋在橋墩底下200多年的木樁,不腐的木樁驗證了傳說。島上先民將生活經驗化成智慧,又用智慧為怒潮消氣,用智慧馴化怒濤猛浪,用智慧讓鬆軟的海港變得堅固。人,何嘗不是如此?大凡智者總能讓莽夫順服,是為教化。
走完最後一座橋中之橋,掐指一數,一共七座,仿佛自己剛剛品讀了一組詩,一詩一味,一共七味,無題。不知橋梁界中是否也有「組橋」一詞?若有,可借為詩名。橋頭,有幾位老婦人正向橋上極目眺望,不用說,定是在等待孩子的歸來。這讓人想起萊布尼茨的一句名言「萬物皆有共性」。
長堤一頭的小馬村
05
泥濘的海埕上,憑空立起一座橋,紛飛的海鳥多了一處上好的棲息地。徜徉在橋上,不時有白的、黑的、紅的、紫的、棕的等五顏六色的海鳥,從蹬石上次第飛起,像是路人放飛的七彩夢想。島民一天的生活幾乎都圍繞著橋轉,潮起潮落,渡出渡歸,個個都了如指掌,宛如在心中裝有一個精緻的沙漏。在他們的心目中,橋不但與島連為一體,而且與島民也連為一體,恰似錨繩與錨不可分割一樣。
島上有古井,一口比一口滄桑,井水也一口比一口甜。間有鑼鼓井,當你用吊桶打水之時,一井水聲如鼓樂,另一井則似鑼鳴,奇也!又有天后宮,始建於明代,數百年來,香火嫋嫋不絕。「媽祖走水」傳統民俗活動,從這一炷香菸中一路走來,送「肥水」,佑大橋。一圈逛下來,感覺僅在瞬間,而潮水卻已經漲過橋面了。
登渡返回,雖然仍行於橋上,但是隔層水,隔艘船,別有風味。故鄉的木拱廊橋設有神龕,橋神送五穀,佑廊橋。如此看來,不管是現實的還是虛幻的橋,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皆承載著慰藉人們心靈的功能,是人與神進行「對話」和溝通的一個玄密空間。
一天的旅途勞頓,況味全在其間。進島,揭秘福祉;出島,擁抱希望。
信息來源:m閩東日報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