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麗檸
金庸、倪匡、蔡瀾和黃霑,是香港文藝圈公認的四大才子。
金庸年歲居長,儒雅話少,遇人先笑。開了口,鄉音甜糯。其他三位才子都愛說,人稱香港三大名嘴。黃霑以電視臺主持人出道,後來轉作填詞人,寫了首霸氣十足的歌,「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可惜,四人裡,他最年輕,卻離世最早。
倪匡雖以碼字為生,但妙語連珠,說的話比寫的字有趣得多。要是選擇吃「開口飯」,他的人生,肯定更要與眾不同了。玩票似的,他還真與蔡瀾、黃霑聯手主持過亞視的脫口秀節目,收視率很不錯。可惜,倪匡是個愛獨處的人,移民去了舊金山,閉門謝客。
蔡瀾生於新加坡。年輕時,子承父業做影視監製。曾任邵氏公司駐日總經理,成龍早期主演的大部分電影,都請他做監製。蔡瀾不僅話多玩笑多,還是天生的美食家。那些幕後舞臺,哪裡容得下他。人過中年,他先是做起了電視節目主持,後又在美食節目裡教人做飯。蔡瀾教人做菜的節目,我看過,有氣魄。叮叮噹噹,連切帶剁,掛著耳麥說英文,一點不耽誤手上的活兒。英文說得好聽極了,菜還做得色香味俱全。眼見蔡瀾的人生,吃喝玩樂,雅俗共舞,簡直妙人一個。讀過蔡瀾寫在《學做妙人》裡的近百篇生活小品文,我頓覺豁然開朗,有種跟他一起,「洗滌」一遍人生的感覺。
蔡瀾寫文,都是大白話。可話白,意境深。比如,他在《貓相》裡,是這樣寫貓的:「貓可愛與否,皆看其頭,頭大者,必讓人喜歡;頭小者,多討人厭。」字少事大,一眼掃過去,好像簡單明了,就是說貓的腦袋大小與是否可愛的關係。可轉念一想,蔡先生,您這是說的貓還是說人啊?接著再寫貓不媚主,凡事皆為討好自己。人若養貓,一定得想好如何侍候。要是你還等著它向你諂媚,那它一定是大大地不值得愛了。這個道理,同樣適用於人。拼命討好你的,多少會有些問題。眾人皆醉,我獨醒。人生道理,多數都是以小見大的。
有關人生的大小道理,都收錄在「人生配額」這章裡。託底的同名文章,開頭說,「倪匡兄說他不飲酒,不是戒酒,而是喝酒的配額已經用完。」拿倪匡舉例,並非為了誇讚,而是揶揄他說,酒倒是不喝了,但改大嚼巧克力了,一箱箱從批發商處購買。的確,想想倪老先生,胖胖的大臉,細成一條縫的笑眼,的確有「糖果,糖果,讓我們來做朋友吧」的「頑皮」。
如此,蔡瀾就有話講了。人生有啥好配額的?就算物質有,精神也沒有。我們就是應該把思想的配額儲蓄起來,儲得越多,人生越精彩。噫,我真是佩服蔡瀾先生的這張嘴!人生坎坎坷坷,波波折折,在他嘴裡,都不是困惑,都能轉化成人生財富享樂。人生須盡歡,誰管它得不得意!
學做妙人,並非要有錢有勢,而是要努力去體會人生的「質感」。買東西,殺價最快樂。穿衣服,舒服最重要。做工作,有趣才值得。快樂,本質上是自我滿足。這話是亦舒寫在小說裡的,蔡瀾記下來,講給在舊金山的倪匡聽。他轉告倪匡,你妹妹在加拿大很快樂——倪家這對兄妹很好玩,了解對方還要從蔡瀾這裡經過。這只能說明,蔡瀾情商高,人真誠,交朋友就得要像他一樣的。
讀這本書的一個好處,就是能「窺看」蔡瀾的朋友圈。他是影視監製出身,朋友圈簡直是群星璀璨。不過,星光耀眼不是唯一福利。最大福利是,蔡瀾看人看事,見解獨到。他寫女影星白光,說她的美不是美麗,而是靈秀的女人味。白光的歌好,只能用空前絕後來形容。即便後來蔡琴翻唱,也唱不出白光的光芒。
蔡瀾父親曾任影視宣發,是白光的老熟人。父親說,舞臺下的白光,人直口快,急了會粗口罵人,卻不令人討厭。蔡瀾憶起,他在尖沙咀,遇見過幾回白光,沒打招呼,遠遠地望去,依然被白光的風度迷倒。他自嘲說,早生數十年,一定是白光粉絲團裡的一員。不單因為白光人美歌好,而是她的至情至性,釋放了女性生命裡的輕盈。
有讀者說蔡瀾寫文大白話,文採不行。這話對他頗為不公。事實上,少年蔡瀾,14歲就在馬來西亞的《星洲日報》上發稿,掙得了人生的第一筆稿費,實踐了張愛玲說的出名要趁早。在這本隨筆集裡,文採卓然的也不少。
譬如《外面下雪》一篇,寫的是窗外飄雪引來的遐思。文章寫得美極了。如傘雪松、紅色寒山茶、屋簷冰柱,以及空白稿子,生成了一幅宋代文人畫的意象。身居陋室,蔡瀾觸景生情,想起父親兄長,摯愛親朋,無限惆悵。
說到蔡家兄弟,笑料迭出的竟然是名字。這有點像蔡瀾的文風,坦坦白白,一目了然。他的哥哥叫蔡單,「菜單」是也。弟弟蔡萱,人稱「小菜」。他自己被稱「菜籃」,他還到處宣傳。到了下一代,蔡萱的日本太太生了兒子,取名「蔡曄」。嗯,是「菜葉」。蔡瀾說,姓蔡的人,取名好難。
蔡瀾的個性嘛,就是語多笑話多。不過,有時快人快語,就難免生出些刻薄。其實,他就是這樣的人,一生都在追求哈哈大笑的時刻。記者採訪他,問想要個怎樣的葬禮?他說,最好是像開大派對一樣,載歌載舞,開香檳,不要任何哀愁,只有歡樂。你看,他對自己也不手軟,死了都要讓人樂。的確,真誠做人最灑脫,怎麼想就怎麼說,最灑脫。(《學做妙人》,蔡瀾,湖南文藝出版社)(夏麗檸)
來源: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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