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首席人物觀,作者 | 殷萬妮,編輯 | 江嶽
社會公共話語曾經具備的理性、秩序、邏輯之美,正在被娛樂所消解。
《乘風破浪的姐姐》和《創造營2020》在這個夏天大行其道——這已經是電視臺難得的勝利,在與抖音、快手、淘寶直播的battle之中,它鮮少佔據優勢。
娛樂至死風潮之下,公共電視臺的意義遭遇瓦解。如果說娛樂綜藝尚有一席之地,嚴肅的訪談節目便首當其衝,淪為了時代的祭品。
01
在普遍的認知裡,一次好的訪談可以幫助採訪者與受訪者完成一次自我梳理;也可以替弱勢群體和邊緣群體發聲,甚至為其打開一扇窗,一扇通往世界的窗。
早期的訪談節目還承載著更為基本卻又耐人尋味的意義——讓人說話。
這樣看似簡單的訴求,在九十年代末卻很難實現。當時人們輸出觀點的渠道極其有限,電視、廣播等主流媒體渠道更多承擔著政治宣傳和灌輸教育的任務,個體很難成為公共表達的主角。
《實話實話》便誕生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中。
主持人崔永元就是節目的法寶。1996年3月16日,崔永元錄製第1期《實話實說》,一身磚紅色西裝,配上經典的三七分髮型,意氣風發。
當時恰逢「315」打假日,第一期話題便設置為「誰來保護消費者?」。為了呼應「打假」這個主題,節目策劃人員在現場擺了幾個假人模特,製造真假觀眾齊聚一堂的節目效果,頗具諷刺意味。
第一期主角是一個叫王海的年輕人,此前一年時間裡,他在北京各大百貨商場買假索賠,截至節目播出時,累計購假金額近11萬元,獲得加倍賠償5萬多元。有媒體稱他「打假英雄」,也有人質疑他是為了牟利不擇手段的「刁民」。
《實話實說》採用了「主持人加幾位嘉賓,現場樂隊加觀眾」的全新形式,激烈的討論也由此有了土壤。
消協發言人支持王海,「從消費者協會的角度,我們提出一個口號,希望千百萬個王海站起來,對市場經濟進行監督。」
北大教授蕭灼基直指對方的邏輯漏洞,「讓王海保護消費者權益?那麼你們的責任在哪裡?」
律師認為王海擔不上「打假英雄」的稱呼,因為他並未遵循法律的基本原則「誠實信用」。
中國社科院研究員反駁律師的一席話堪稱是對道德衛士的反叛,觀點非常前衛,「我覺得高明律師說的要做到大公無私、誠實信用、公正等,是對你們法庭、法官、執法部門的要求,現在消費者面對的是不講實話的假冒偽劣商品,你為什麼要求消費者每個人都是聖人?」
以上僅僅是幾分鐘內呈現的部分討論。它開啟了央視的平民時代,也滿足了大眾需求,即聽到與自己密切相關的真心話。
在《實話實說》的每期節目裡,不同觀點的嘉賓和觀眾都可以盡情發聲,且節目並不會做出非黑即白的定論,精彩程度可想而知。
節目選題涉及的範圍面很廣,大到「文革」的歷史創傷和時代更迭的反思,偏至「環保的理念與切實可行的操作」、「弱勢群體的社會地位和尊重的理念推行」,小到以「家庭」和「個體」為單位,探討社會人和人格的獨立、夫妻之間親密關係的界限等話題,更不必提及其中涵蓋的社會熱點,節目的整個基調犀利尖銳,卻絲毫不乏風趣。
多元的討論,就意味著主持人要具備足夠的知識沉澱、極強的把控能力和臨場發揮能力。在這些方面,崔永元的水平在當時的主持界堪稱數一數二。
每準備一期節目,崔永元要花費半個月以上的時間,研讀將近一尺厚的歷史資料並消化掉,以及時對專有名詞做出解釋,成為專家與觀眾之間的橋梁。
而為了秉承真實的理念,節目並不彩排或重拍,曾在國家林業部工作的一位嘉賓感慨,「我才知道《實話實說》在錄製前一般不通知誰做嘉賓,主要是防止嘉賓事先刻意準備,或是受其他人觀點的影響,不能真實反映個人的觀點,達不到『實話實說』的效果...」
因此,節目中的絕大多數笑點都是即興發揮,效果也出其不意。
在「擦亮你的眼睛」一期,為了配合嘉賓展示「特技」——頭上摞著七塊磚頭,用錘頭砸碎。小崔先是捂住腦袋藉機要躲,不得不上的時候又委屈地嘟囔了一句,「各位觀眾朋友,每禮拜日晚上第一套節目二十一點一刻,歡迎收看其他主持人主持的《實話實話》。」 一錘頭下來,小崔又順勢癱軟在地,等著被嘉賓架著抬起。
崔永元展現的幽默與睿智作為一種風格鐫刻在節目之中,成為《實話實說》的獨特標籤,也一度成為崔永元具有代表性的主持風格。
可最初的節目形式是話題辯論,很快就不讓做了,變成讓受訪者講自己的故事。從人生軼事到家長裡選題,範圍越來越小。2002年,崔永元退出節目。2009年,《實話實說》停播。
02
曾經,竇文濤並沒有與崔永元身上相似的顧慮。可以說,比《實話實說》晚兩年誕生的《鏘鏘三人行》幸運得多。「鏘鏘」二字出自《左傳》:「鳳凰于飛,和鳴鏘鏘。」
1998年,三個人,三把椅子,圍坐在擺上三杯水的圓桌,邊喝邊聊,聊的是天南海北和芸芸眾生。一個天馬行空,翩翩儒士盡付笑談中的畫面呈現在電視螢屏上,頗有圍爐夜話的氛圍。和前者不同,鳳凰衛視的《鏘鏘三人行》沒有現場觀眾,沒有臺本設計,只有一個大致的話題方向,能指望的,只有鏡頭前的三張嘴。
圖:1998年4月1日《鏘鏘三人行》第一期
在那個字正腔圓的「播音腔」盛行的時代,它的隨性漫談看起來像是一個異類。
而竇文濤和傳統正派的主持人又不一樣,他既沒有曲高和寡、賣弄學識的高姿態,又絕不迎合隔靴搔癢的廉價娛樂。他插科打諢,不設知識壁壘,卻又以一種舉重若輕地方式引導嘉賓發表具有個人色彩的大膽言論,時政話題更是「家常菜」,頗有對社會禁忌的挑釁意味。
節目播出的頭幾年,由於罕有機會和觀眾互動,竇文濤仿佛處於一種真空狀態。
錄製在香港,節目卻主要面向內地觀眾,彼時,和異地觀眾溝通主要靠書信,而書信又沒有幾封,竇文濤只得憑直覺暢所欲言地聊。從到「伊春官員對上訪女陳慶霞的人文關懷」到「杭州保姆縱火案」,《鏘鏘三人行》沒落下過一次發聲和討論。
大概竇文濤也從未想到,自1998年4月《鏘鏘三人行》正式開播,這一聊,就聊了18年——使其成為了國內最長壽的訪談節目之一。
別人眼裡的長盛不衰,在竇文濤看來,自己這麼一直做下來和父母一輩子在水泵廠工作相差無幾,在接受《人物》採訪時,竇文濤說道,「實際上是因為我懶惰,而不是因為我堅持……反倒是我的消極的品質,而不是我的積極的品質,決定了這個節目的18年。」
《鏗鏘三人行》曾嘗試從談笑風生的小圈子向憂國憂民的大方向轉型。2003年,竇文濤開始同時主持另一檔法制節目《文濤拍案》,是走評書風格的法制評述類節目。
但沒有幾年,竇文濤便因難以走強行設定的人物路線,主動停掉了節目。
換句話說,竇文濤在節目中上沒有明顯的野心,他更看重的是「平衡之術」的修行,在這方面更是自比《茶館》裡的老闆王利發。
王利發何許人也?《茶館》的核心人物,也可堪稱紐帶,其於亂世之中經營茶館數十年,招待來自五湖四海的客人,說話滴水不漏,誰也不得罪。而竇文濤同樣只為把眼前的「茶館」開下去,言談之間,不求結論,只求趣味,招呼嘉賓們都聊得開心,盡興而歸。
2013年的一期,是紀錄片導演徐童攜《算命》主人公唐曉雁做嘉賓,而唐小雁的另一個具備爭議的身份就是曾經的按摩房老闆,身上江湖氣息十足。
唐小雁主動撕開社會陰暗的角落,談底層女性混跡社會時受到的性別剝削,又聊「混」的群體撈偏門的無奈與苦澀,自是嬉笑怒罵,坦蕩自若。與兩位知識分子對談,也絲毫不露怯,反倒顯出一股蓬勃強勁的生命力。
竇文濤不做道德評判,期間還不禁發出「真實」的感嘆。
竇文濤不是沒有吃過虧。他一度因觀點不鮮明而被網友詬病,甚至因被誤解而招致網絡攻擊。其中典型的一期是俞飛鴻參加的「單身和婚姻不是個特別困難的選擇題」,另一位嘉賓是馮唐。
其中一個原因是,竇文濤引用了一篇新華社刊文《單身或導致蔡英文政治風格偏向極端化》的一個爭議性觀點:從人性的角度分析,作為單身女政客,她沒有愛的情感拖累,沒有「家」的掣肘,沒有子女的牽掛,在政治上的行事風格與行事策略,往往偏向情感化、個性化、極端化發展……並以此供嘉賓討論評判,引出俞飛鴻對「單身人士」的生活狀態的表述。
網友把整期節目打散,截取個別字句,使其脫離語境,藉此判定「俞飛鴻是老男人的照妖鏡」。
竇文濤或許無暇顧及也並不在意這樣的惡意曲解。成績自是說明一切的良藥:節目豆瓣評分9.6,五星,而竇文濤也曾在《新周刊》評選的「15年來中國最有價值的電視節目主持人」中排名第三。
2017年9月8日,這一期節目主題是談電影《敦刻爾克》,短短幾日後,官方便傳出節目停播的消息。之後,有讀者從這期節目中解讀出了竇文濤的告別之意:如同敦刻爾克完成歷史上的大撤退,借著這個這一話題,《鏘鏘三人行》也悄然完成了一次大撤退。只是觀眾尚且未知,這次撤退會換來什麼。
代替《鏗鏘三人行》重新出現在觀眾眼前的,是2016年竇文濤攜手優酷製作的《圓桌派》。
節目裡,曾經的三人換成了四人,背景陳設依舊古樸,燈光幽暗,開談前,竇文濤點燃香爐,烹上香茶。竇文濤由此聯想到與之相似的情景,或是《海上花》第一幕中,酒桌上的紛擾喧囂反襯出燈光幽暗下一閃而過的恍惚表情,抑或是《色戒》麻將桌上四個太太說盡私房話卻又各懷心思的內在張力,細膩真實又如夢如幻。
這是竇文濤想要的光影,是剝繭抽絲、層層深入卻又捉摸不定。但《圓桌派》終歸簡單了些,正如其名,歸為「圓」字,少了曾經的犀利和破局,話題上也明顯失了自由。
一切似乎都沒變,一切似乎都變了。
03
同為鳳凰衛視主持人且是竇文濤的好友陳魯豫覺得:在如今這個時代,8年一直做一件事已經特牛了,18年一直做一件事簡直稱得上行為藝術。
自2001年,《魯豫有約·說出你的故事》開播至今,時間已經超過18年,但它並沒有一直走紅運。
近幾年,關於魯豫主持水平的爭議鋪天蓋地,缺乏同理心、尬談、反駁式三連問、對人物預設概念等問題,讓魯豫一度成為大眾眼裡的訪談反面教材。
被討論最多的片段之一,是魯豫採訪周星馳時,周星馳臉色僵硬,不知所措。
拍攝《長江七號》時,周星馳說臺詞「我很英俊」時,對手的女演員笑場了。魯豫先是表現了驚訝——
「你是很英俊啊。」
「對啊,笑什麼?」
「沒有,同樣的話,你要一說,我們就會覺得很好笑啊。」
話音一落,周星馳怔了一下,並向對方確認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的外貌,魯豫這才慎重地解釋了「要看電影,我就會很好笑啊。」周星馳連續「 噢噢 」了兩聲,魯豫又不肯罷休,或是想掩飾剛剛的尷尬,接著用追問繼續展開對峙,「我不應該笑是不是?」周星馳陷入短暫的沉默。
而整場採訪,也在周星馳和徐嬌的強行對比中完成。這一點,無疑是由於魯豫前期準備不充分,對採訪對象的性情了解欠缺,以及臨場應變能力欠缺導致的不足。
對比周星馳採訪片段比較精彩的《看見》一期,與柴靜對談,在提到業內傳聞,周星馳導演時事無巨細,連地上掉一根牙籤都要管。
周星馳面露不悅,以為對方是在誹謗他為人麻煩。柴靜沒有執拗地較勁,而是解釋了,「他本來是要誇你,誇你認真。」周星馳放鬆地笑了。而這場訪談,不僅讓細膩敏感的周星馳傾吐內心,又提出了讓周星馳從未想到的、關於「周氏喜劇」愛情模式的問題。後來,周星馳主動聯繫節目組進行第二次補採,原因是他有了答案。
毫無疑問,尊重是相互的,同理心也會一定程度上安撫採訪對象的情緒波動,促使訪談的順利完成。而這一點,魯豫並未真正地用心做好。
《魯豫有約·說出你的故事》錄製了近3000多期節目,魯豫採訪過10000多人,其中自然不乏精彩犀利的採訪,但時代在變,新媒體的崛起,使得了解大人物的信息渠道拓寬,而傳統訪談節目一成不變的訪談形式難以滿足年輕觀眾的需求,《魯豫有約》落入了低谷。
與《魯豫有約》差不多同期的、極具國民度的訪談節目,是楊瀾主持的《楊瀾訪談錄》和李靜主持的《超級訪問》。
2016年訪談節目生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臺灣訪談類節目之王《康熙來了》停播,《超級訪問》也錄製了最後一期。大多數訪談類節目的收視率都徘徊在0.25%-0.4%左右,即便是《魯豫有約》這樣的知名品牌也未能倖免。
數量的銳減使得訪談節目一度被唱衰。轉型則是傳統訪談節目的出路之一。
2015年,楊瀾把《楊瀾訪談錄》改版成了《楊瀾訪談錄:人生相對論》,由名人訪談變成了名人演講節目。2017年,一檔由李靜自己主持的明星訪談節目《非常靜距離》誕生,延續了《超級訪問》的品牌類型和風格,不同的是,李靜與戴軍這對「黃金搭檔」走散。
換湯不換藥的出新和徹底改頭換面的改版並沒有換來好的勢頭,其內核依舊是傳統的訪談節目——講究圓融和諧,鋪灑雞湯式的情感販賣,缺乏爆點和真實感,觀眾自然越來越沒有興趣。
但有的主持人也並非全靠節目吃飯。李靜早就開始追逐「下一個夢」,主持人的身份以外,她同時跨界電商等多個領域創業,事業混得風生水起。而戴軍也隱退主持人的行業,開始轉型做天使投資人。
魯豫沒有停止掙扎。
為了打破棚拍的限制,讓攝製組走出去,2016年,魯豫推出了《魯豫有約·大咖一日行》真人秀式訪談,通過明星的生活或工作狀態及室內布置、周邊場景來延伸話題,打造了「董明珠」、「王健林」等多期爆款內容。王健林的金句「先定一個能達到的小目標,比方說我先掙它一個億」就是出自於此。
而走出棚外的採訪方式,也更直觀地讓觀眾看到了嘉賓在管理企業和日常行程中的狀態。訪談董明珠的那期,因員工辦事效率低而出現了差錯,董明珠便毫不掩飾地當眾發飆,展現了其雷厲風行的一面,增強了節目的可看性。
2019年,魯豫又推出了《豫見後來》,這是《魯豫有約》系列開播以來首檔轉網的訪談節目,也是一檔全新的紀錄式訪談節目,訪談對象從大人物轉向了小人物。魯豫聚焦了一群曾經在某一時期成為焦點,又在浪潮退卻後被大眾遺忘的素人,比如當初劉德華的瘋狂粉絲楊麗娟、章瑩穎的家庭、2014年被譽為「救火英雄」劉傑的家人和班長、汶川震後截肢女舞者、《失孤》中父親角色的原型等等。
魯豫正在聚焦,聚焦被時代忽略的邊緣人物,堅持曾經或許並未做好的話題深度,作為主持人,她依舊在踏著時代的浪潮前行。
04
傳統訪談節目不得不面對日薄西山的命運,而與之相對應的,是專業主持人的領地被強行介入,非專業的跨界主持越來越多。
2015年是一個鮮明的分界點。《南方人物周刊》的記者易立競推出一檔深度人物《立場》,第一季結束,豆瓣評分高達8.8分,遠高於傳統訪談節目6到7分的平均分。
易立競兩個為公眾所熟知的身份是,「中國最好的人物訪談記者」、《南方人物周刊》高級主筆,與節目主持人並不掛鈎。
但易立競獨特的採訪方式非常有記憶點,她以冷眼旁觀的局外人視角,做出開放式的觀察,通過冷靜傾聽來更新問題設定,一旦提問便是綿裡藏針、句句見血。比如採訪楊冪時談到演戲的職業規劃,楊冪試圖繞開自己演技不足的短板,通過立不住腳的職業理想論調逃開軋戲、態度不正等外界爭議。
易立競沒有「見好就收」,而是戳破了對方的掩飾,冷靜追問,「大家會覺得拍出的戲其實質量沒有辦法保證」、「那會兒拼命拍戲的時候對錢有需求嗎」,把話題拽回問題焦點。
易立競很善「變」,對不同的受訪者,易立競會靈活變化採訪方式。
當觸及採訪對象俞灝明的人生痛點「燒傷」和「死亡」的命題時,易立競幫助俞灝明重新梳理了創傷記憶。在談話前,易立競邀請他做了一次看似殘酷的「死亡體驗」——俞灝明被推入幽閉的空間,LED的屏顯火焰在一旁「燃燒」。體驗過後,再聆聽對方談論死亡與重生,並詮釋個人感受。
圖:易立競對話俞灝明
一場對話讓俞灝明改變了對死亡的認識,節目最後,他寫下了「留下靈魂」四個字。
易立競善於打破,打破公眾眼裡固有的刻板印象,並挖掘一個人身處環境合力中的複雜性,這不僅能拓寬觀眾的認知,還能幫助受訪者進一步看見自我。
2019年,易立競又推出相同系列的《易時間》,整體依舊秉從「不盲從、不迎合、不迴避、不輕薄」的理念,豆瓣評分依舊8分以上。
隨著訪談節目形式愈加多元化的趨勢,「客觀」的屬性也逐漸被剝離。
許知遠的《十三邀》和姜思達的《僅三天可見》皆以採訪者第一視角為主,在與嘉賓相處的過程中理解人物和世界。如果說前者還是在以個體之間的矛盾碰撞呈現種種可能,那麼後者則完全強調體驗式和沉浸式的主觀視角,採訪者姜思達甚至可以直接表達對受訪者的喜好與厭惡。
頗為典型的一期節目,當他在與嘉賓於正短暫相處後,便表現出了煩躁的情緒,並對著攝像機發出諷刺和質疑:「其實他人味挺濃的,還挺嗆呢」、「我可以討厭一個人嗎?」
引發關注的、有口碑的訪談節目,都不是出自專業主持人之手。從竇文濤、魯豫到李靜,再到如今的易立競、姜思達、許知遠,訪談節目的主持人經歷了從「科班」到「非科班」的變化,甚至出現了去主持人化。
比如在橘子娛樂的《橘子辣訪》、新浪娛樂的《手撕熱搜》等短視頻採訪節目裡,主持人不僅全程不露面,甚至聲音也做擬聲化處理,速問速答、冷笑話、指定動作互動也通通呈現在節目中,訪談問題也全然娛樂化。
網際網路時代,觀眾的需求和審美垂直,訪談者從更多不同的視角和方式了解受訪者,市場上才更加需要有創新意識和價值的內容形態。
二十年間,訪談節目經歷「起-落-起」的動蕩,訪談的場景從棚內走向戶外,媒介從電視轉陣到網絡,形式由單一走向多,風格從圓融平和到敢於冒犯,節目越來越有看點,但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宏大的時政話題和敏感的熱點事件成了禁區。
訪談節目在越來越關注個體下的「我」,許知遠倒是個例外,他在訪談中不停地追問時代更迭下人物的自我認同,企圖聚焦文化尋根的宏大命題,可內核也終歸圍繞著「我」。
背後的原因有輿論的收緊,也有技術的反噬。算法推薦、信息技術的發展讓觀眾有了表達自我和聚焦喜好的渠道,但也在無形中為自己的認知築了一道高牆。
在訪談過程中,為了避免被斷章取義和惡意解讀,不管是藝人還是其他公眾人物變得很難大膽地開口說話,話題越來越安全,談話空間也越來越窄。在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環境裡,一旦跨越約定俗成的談話邊界,便會引來大範圍的評判。毫無疑問,嚴苛的網絡道德標準,正在影響著訪談對象選擇表達的內容。
有觀點認為,在信息流爆炸及碎片化的當下,人物訪談節目已經不再被需要。但不能忽略的是,訪談背後是一個個鮮活的人物,節目由此呈現對人性內裡的深層次挖掘,社會話題也通過討論引起發酵和反思,這正是訪談節目的價值所在。
或許,「訪談節目與時俱進」是一道橫在眼下的巨大難題,但我們有捍衛它存在的意義。這無異於二十年前,《實話實說》和《鏘鏘三人行》的傳遞出的內核——捍衛每一個人說話的權利。
部分資料來源:
【1】《崔永元時代的<實話實說>,讓我們中了什麼毒?》,蹦迪班長
【2】《<鏘鏘三人行>與竇文濤: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劉磊,人物
【3】《從魯豫到姜思達,談話節目的客觀去哪了?》,娛樂資本論
【4】《如何玩轉短視頻領域的人物訪談類節目?》,王千,火星營銷研究院
【5】《魯豫說周星馳好笑錯在哪》,柳飄飄,Sir電影
【6】《易立競就是我對職場女性的一切幻想》,九條鯨魚,北戴河桃罐頭廠電影修士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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