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倫特通過對艾希曼的觀察,將猶太人在納粹大屠殺時期做「幫兇」的事實客觀地呈現在報告中,不嘲笑猶太人,也不為納粹戰犯辯護,而是描述一種既已發生的社會事實,讓讀者理性思考、正確面對。
52年前,以色列法庭對希特勒同鄉、納粹重要戰犯艾希曼進行審判。
艾希曼曾是第三帝國黨衛軍中校,負責把整個歐洲的猶太人送進集中營的兵站指揮官,對600萬猶太人被屠殺負有重要責任。1960年,艾希曼在阿根廷被以色列特工抓獲,次年在耶路撒冷受審。學者阿倫特以《紐約客》特派記者身份前往報導這場大審判,並據此出版了《平凡的邪惡—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審紀實》。
平凡的邪惡
阿倫特當年提出「平凡的邪惡」這一概念,針對的是第三帝國的極權體制,審視的對象是像艾希曼這類背負罪責的納粹分子。在阿倫特筆下,「平凡的邪惡」涵括三層意思:
其一,殺戮人類的惡行變得常見,人類彼此相殘事例不勝枚舉。反人類罪行、種族清洗等邪惡行為經常出現在公眾視野;
其二,殺戮者存在於大千世界之中,和普羅大眾並沒有多大區別,並沒有惡魔的犄角以便讓人一眼就認出。通過在法庭上對艾希曼的近距離觀察,阿倫特發現艾希曼既不「陰險狡詐」,也不「兇神惡煞」,而是普普通通,甚至唯唯諾諾。
其三,人類喪失思考能力成為一種常態。當人類不會思考,不能質疑,只剩下盲目的服從與愚忠,就會受人指使,不能控制言行,淪為犯罪工具。艾希曼並不否認大屠殺的事實,他的辯護理由主要是他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其所作所為都是其職責所在。
阿倫特發現:「令人悲哀的真理乃是,大多數惡行是由那些從沒有認真思考過要做好人、還是壞人的人犯下的……艾希曼完全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是什麼樣的事,並且缺少這種想像力。他不愚蠢,卻完全沒有思想……這是他成為那個時代最大犯罪者之一的因素。」
每個人都是潛在的艾希曼
阿倫特在書中主要研究了兩個問題:為什麼人能犯下如此滔天罪行?為什麼艾希曼不抗爭?通過長時間的思考,她用一句話進行概括,那就是「每個人都是潛在的艾希曼」。用犯罪學術語翻譯,即人人都是潛在的犯罪人。因為在一個違背正義、不人道的納粹體制之下,每個人都被捲入其中,處處都有犯罪的陷阱,遍地都潛藏著犯罪的機會,犯罪之門向所有人敞開。對德國人而言,要執行清洗政策,就必然成為犯罪人;而猶太人在這個政策實施過程中,可能會被安排去做點幫工的活,這也是助紂為虐。
而且,本書出版後,很多知名人士,包括阿倫特的朋友們,都對她在報告中將猶太人復國委員會描述為幫兇感到憤懣,可是事實是,這些猶太人的的確確給納粹軍人提供了協助。在這個意義上,每個人都是犯罪人,艾希曼附體每個人。正是基於這個事實,國內學界將該書名翻譯成「平凡的惡」、「平庸的惡」或「惡的平庸性」等,都是想強調殺戮等邪惡行為是由普羅大眾所造成。
正如學者熊培雲所說:「對任何歷史人物犯下的錯誤的思考,都不能歸結於上帝和魔鬼,讓魔鬼為人性之惡背黑鍋。事實上,希特勒的罪行,不過是德國人甚至也包括其他國家人民所有選擇的結果。納粹的惡是希特勒的惡與德國人民選擇或信仰的惡的合流與放大。在這場政治鬧劇裡,沒有一個無辜者,即使是那些不曾作出任何選擇的選民,因為放棄就是行動,不選擇也是選擇。」
只向真理低頭的阿倫特
阿倫特是德國籍猶太人,哲學家,納粹統治期間從德國逃到法國。法國淪陷後,她又逃至西班牙,並從那裡獲得去美國的籤證,後加入美國籍,並一直在美國生活。《平凡的邪惡》一書之所以在當時如此受關注,是因為阿倫特作為猶太人,在深刻反思猶太人在納粹時期遭受清洗的事實時,冷靜反省猶太人自己的責任。這種勇揭自己傷疤的獨特行為惹怒了猶太后裔。
託克維爾在《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前言中提到,為了表達觀點,其「不怕得罪任何人,不管是個人、階級,還是輿論、會議,也不管他們多麼令人敬畏」。阿倫特和託克維爾一樣,只為真理低頭。她通過自己對艾希曼的觀察,結合自己所查閱的史料,冷靜地將猶太人在納粹大屠殺時期做「幫兇」的事實客觀地呈現在報告中,並不是嘲笑猶太人,也不是在為納粹戰犯辯護,而是描述一種既已發生的社會事實,讓讀者理性地思考、正確地面對。
通讀《平凡的邪惡》一書,能感知到作者的冷靜、理性。「平凡的邪惡」這一概念的提出,得益於阿倫特長期信奉並堅守的獨立性。阿倫特說,她從來不愛一個國家,也不愛一個民族,因為她沒有能力愛國家和民族。但是我們不要以為她就是這樣冷冰冰的一個政治學者—她加了句,說,她只愛她的朋友。當她得知以色列朋友因為不同意她書中觀點而病倒時,她立即前去探望;在知道其丈夫腦梗阻時,更是立即停止其寫作,專心照顧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