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天的一個日子,我和幾位朋友乘車專程去了簰洲灣,少年時只從江上眺望過它,曾經在腦海裡多次想像,那岸上人家的光景,是如何桃紅柳綠,稻米飄香。而眼下更想知道的是,這道灣曾經在1998年經歷了一場驚濤駭浪的劫難,二十多年過去,如今什麼模樣?
浩蕩的長江恩澤眾生,但大自然的脾性也有惱怒和傷悲,甚至狂躁到毫不留情,1998年的長江就是那樣一副猙獰的面孔,它似乎是將積攢了百年的眼淚一古腦兒傾洩,化作滔天洪水呼嘯而來,奔出三峽,在這臨近武漢的簰洲灣,撕破了一處江堤。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狂風暴雨之中,簰洲灣沙洲上居住的幾萬人還來不及驚恐,四周便已成一片汪洋,眼看咆哮的洪水就要危及不遠處的武漢城,在部隊官兵捨身忘死的支援下,人們展開了與洪水的殊死博鬥,堵住了江堤缺口,長江下遊城市和鄉村得以平安。
那一場壯烈的抗洪救災,讓世界知道了簰洲灣,也讓簰洲人撕心裂肺地領略了生死的熬煉和大自然的殘酷威嚴,在之後的歲月裡,痛感要珍惜家園,保護江河。洪水過後,簰洲灣40多公裡大堤很快全面整險加固,堤高由原來的31米增加到33.6米,堤寬也由原來的5米增到8米,堤身採用了最先進的技術,從內部灌注水泥,使其堅固如鐵。每到春天,在當年潰口的沙地上,簰洲人都會和他們最崇敬的子弟兵一起,栽種下一棵棵綠油油的楊樹。那楊樹紮根大地,長得快立得直,當年曾挺立於洪水之中,救過許多人的性命,如今江畔幾萬棵大樹鬱鬱蔥蔥,就像一排排剛勁挺拔的衛兵,日夜守護著大堤。
村民們大都搬進了政府為他們蓋的新居,一幢幢兩層高的小樓周圍也都栽滿了楊樹,還有香氣芬芳的茉莉花。40年前,「簰洲一條堤,家家打蘆席」,生產力低下,灣內沒有電,夜間照明、汛期巡堤全靠一種鄉間燒制的「夜壺燈」,灌滿油,壺嘴上塞坨舊布,點燃之後有一點微弱的光亮。後來大家湊錢建起了第一座變電站,將就一臺舊變壓器,電線由村民自行繞接在樹枝上,總算每家農戶點亮了一盞燈。而眼下的簰洲灣已經歷過3次電網改造,每戶人家的均配變容量已達2000多瓦,較之從前增加了近200倍。這看似簡單的數字如跳動的音符,彈奏著簰洲人的生活奏鳴曲,古老的沙洲夜晚從「夜壺燈」到燈火通明,火樹銀花,人們藉助於科技的力量,一步步從傳統農業走向現代農業、生態農業,萬畝水田從育苗到種植、收割、烘乾、脫粒一條龍,蔬菜、水果種植無汙染,專業合作社源源不斷地將各種鮮活的農副產品送往遠方。
南方有嘉魚。
長江流經這道大灣,水勢明顯變得平緩,蘆葦叢生,魚兒跳躍,在此久久徘徊逗留。名貴的刀魚、鰣魚、鮰魚出沒其間,青魚、草魚、武昌魚等數十種魚兒更是常見,還有一種從未聽說過的叫「子午魚」的魚,當地漁民說它平時在水底,只在子時和午時出現,又叫白鯰魚,漁民們為它編織了美妙的傳說,流傳於民間。而特別令人嚮往的是,被稱作「水中大熊貓」的白鰭豚也曾偶爾在這道大灣的水中顯露,這一極為珍貴的物種對水質和生態要求非常高。
走進新時代,經歷過劫難的簰洲人為了保護長江,將灣內的大小碼頭一舉拆除,大大減少了汙染,魚兒們與簰洲人一樣,與大江相伴,綿延不斷,給這一方水土帶來無窮的生機。
站在簰洲灣的西流處,舉目望去,平靜的江面上幾乎見不到浪濤起伏,只有一道道美麗的波紋在霞光中顫動,江邊的蘆葦黃葉灼然,一派秋色。沿江的漫道上行人三三倆倆,自得其樂,似隨性而為,或走或停。遠處,在當年輪船經過的江上,一座新建的大橋連接起嘉魚及簰洲灣,使這沙洲直接進入了武漢城市圈。
眺望中,不由想起來到嘉魚之後讀到的明代詩人韓陽為簰洲所寫的一首詩,其中寫道:「年去年來不少休,才過京口又簰洲。明蟾東上團團夕,大水西流耿耿秋。」歲月如舟,但有如此西流,得以再看少年景象,添了欣喜,也添了鄉愁。
有道是,千古長江第一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