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日本人只有不到500 個。他們來南京原因各不相同,有的出於工作,有的出於偶然,有的出於好奇,也有的出於無奈。但相似的是,來之前他們多少都會覺得恐懼,來了後卻漸漸不再懼怕,對南京幾乎都是一致好評。不少人還對我說,南京其實比他們想像的對日本人要更包容。
2016年12月13日,上午10點01分,悽厲的警報聲又一次在南京上空響起。
兩年前,在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七次會議上,經過3天的審議,每年12月13日被正式設立為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也就是在那一年,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南京人,我冒出了拍攝生活在南京的日本人的想法。
南京有多少日本人?中國有那麼多城市,他們為什麼選擇南京?在他們眼裡,南京又是怎樣的一座城市?這些和南京大屠殺慘痛史實糾纏在一起,敏感而又現實的問題,不斷在我腦海裡浮現。
今年七月,通過我的高中老師,我聯繫到了一位南京大學的人類學博士,川瀨由高。他來自日本北海道,過去幾年,一直在南京周邊一個叫高淳的地方做田野調查,每天和當地的農民們住在一起。農民們開玩笑叫他「小日本鬼子」,但卻跟他相處非常愉快。最後,他要回日本前農民們還對他很不舍,請他吃了好幾個鹹鴨蛋。
從川瀨那裡,我得知在南京的日本人有一個微信群。他在群裡提到了我的拍攝想法,問大家有沒有人願意來見我。一開始,我以為日本人會很害羞,並沒有抱太多期望,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七八個日本人加我微信表示願意見面。
其中,有位南京大學的留學生叫坂本,說他在日本有工作,來中國讀書。聊的過程中,我們無意間聊到了日本老闆很嚴厲的問題,我就問他,你老闆是什麼樣的人?他說,我的老闆是安倍。他的回答把我嚇了一跳。然後他對我「招」了,說其實他是來自日本的外交官,到南京來學習中文,跟我見面是想探探我是真的在做紀錄片,還是一個不懷好意的「間諜」。
這段小插曲讓我對生活在南京的日本人群體更加充滿了好奇。後來,通過介紹,我認識的在南京的日本人越來越多。有同樣是外交官來中國讀書的三枝與土屋,嫁給了南京老公的日本女孩秀美,本人是混血娶了個南京老婆剛剛生了寶寶的酒吧店長ryo,南京大屠殺紀念日當天過生日的日料店老闆,不顧家人反對來讀書的minori等等。
透過他們,我逐漸了解到,其實在南京日本人只有不到500個,而在相鄰的上海,這個數字是50000。南京日本人少,除了歷史原因,和南京在招商引資上向來比較保守也有關係。總之,日本人來南京的機會著實不多。
而他們來南京的原因也各不相同,有的出於工作,有的出於偶然,有的出於好奇,也有的出於無奈。相似的是,來之前他們多少會覺得恐懼,但來了南京後都漸漸不再懼怕,對南京也幾乎都是一致好評。不少人還對我說,南京其實比絕大多數中國城市對日本都要包容。
最讓我感動的,是片中的那位嫁到南京的石川果林。當初嫁來的時候,男方家庭一直反對,可她未婚夫那位經歷過南京大屠殺的奶奶卻說,沒關係,你嫁吧。
還有在日料店打工的小哥仁通,為了愛情來到中國。在12月13日當天,面對討厭日本的南京人「不是他幹的無所謂,日本人就是日本人」的指責時,他仍然會覺得不好意思。儘管,他聲稱自己的爺爺並沒有來過南京。
如果不是拍這個片子,我可能永遠不會有機會跟這麼多日本人接觸,也不會有機會更仔細地觀察這樣一個生活在歷史與現實矛盾中的群體。
當然,也有人不願意接受拍攝,擔心放出來後大眾對他們會有難聽的評價。還有人面對鏡頭,肆無忌憚地說出了一些個人對歷史的看法和質疑,哪怕知道我聽後會不舒服。但有趣的是,他們都喜歡這座城市,習慣了這座城市,渴望用自己的方式生活在當下的南京,即便有時不可避免地帶著一份小心翼翼的警惕。
南京日本人會的會長兔澤,來南京已經有20年。他對我們說,在南京街頭,看到梧桐樹粗壯、高大,走在它們下面會有種安全的感覺。他希望自己可以在中國安家落戶。
2016年12月13日,時值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79周年公祭,警報聲再度鳴響,市中心最繁忙的街道上沒有了車輛。
我不知道第一次經歷公祭日的結奈心裡會怎麼想?不知道果林會不會擔心自己的三個孩子今天在學校被人欺負?仁通會不會又裝一次韓國人?兔澤先生是否會走過街頭那鬱鬱蔥蔥讓他感到無比安全的梧桐樹?
但我知道,大屠殺後79周年的紀念日,整個南京都在為逝去的亡靈默哀,祈禱世界和平。這座城市沒有忘記歷史,也沒有留下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