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北京798玫瑰之名,《如夢之夢》排練場。我第一次聽到這封信,眼淚譁譁留下來。
這是一封寫給叫「五號」的男人的信,那個男人生了一種怪病,找不到病灶和緣由,便也無法得到準確的治療。
寫信的人叫江紅,她從臺北輾轉到巴黎生活;
「五號」走了一條更遠的路程,也到了巴黎。
他們認識了,相愛了。
一起去到一座城堡、一個湖邊。然後他們回來,他們分開。
然後他們便再也不會分開了。
而這只是有關戲劇《如夢之夢》的一部分而已。
我已經兩年沒有再看過這個戲,很多事情的印象開始發生變化,也並非忘記了,只是它慢慢與時間、與我的經驗重合,發酵出了新的東西。
這是一部體量太大的作品,8個小時,32個演員,飾演1000多個角色,300多套服裝,八個方位的演出環境,100年的時空交錯,數十個表演場景,12幕戲外加序幕和餘音……
我卻獨獨記得封信,和初聽時的眼淚。後來又看過大約三次演出,每每到這裡,還是禁不住鼻子發酸。
演出後我第一時間採訪李宇春,當時問她全劇她最喜歡的臺詞,她想了許久之後亦說出了這封信中的一段話:
「為什麼我們最愛的東西給我們最大的快樂,也給我們最大的痛苦?」
《如夢之夢》扮演「五號」病人的演員之一,是胡歌。
(說是「之一」,是因為劇中共有兩位演員一同出演這個角色,一個在病床和輪椅上的「訴說者」,一個是負責「演」醫院外面所有戲的。胡歌是後者。)
△這是一次在全劇始終都沒有改變過身份的扮演。前文提到,劇中32個演員要飾演100多個角色,意味著許多演員需要轉換身份和角色,但是胡歌從始至終全身心飾演「五號」,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重要的線索,正是因為他的患病與不知其因、不知所終,才讓他做出了辭職、出走、週遊的決定,也由此引出了另外的傳奇故事,打開了一扇又一扇門,領人去往夢中之夢……
△定裝照。後來,這件棕色外套就一直陪著他,走遍了大半個地球。在我看來,這是一件「所有人」的衣服。「五號病人」就是這樣的一個角色吧,他身上所受的那些無解的苦難,是我們所經歷過的一種濃縮和集合。這件衣服看起來很結實,耐磨,也像人性裡堅韌的樣子。
但是他自己卻對服裝的一個細節有另外的理解,他曾解釋這條圍巾的用意:
當然首先是他去巴黎的時候天氣很冷,可以禦寒,但是另外一點是他經常出汗,因為身體很虛弱,有時候會不自覺地用它擦汗,於是也可以幫忙自己找到很多行動的豐富性。
△也有病床照,沒記錯的話是出現在下半場。
我記得自己第一次完整看這個戲,在排練場的彩排。坐在模擬的「蓮花池」座位的最東邊第一排,有一場,就看到胡歌以這樣的造型坐在離我不到5米的地方,把自己半個身子裹在被子裡,穿著病號服。眼神裡的絕望和清澈都看得清清楚楚,身材消瘦神情蕭索得就像一個真的生了重病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胡歌的舞臺劇表現,那之前我只混沌地知道他出演過《仙劍奇俠傳》這類的遊戲、古裝作品,外形清秀,卻未曾想他很會演戲。
我截至目前唯一一次與他面對面的接觸與交流,也就發生在那個排練場。彩排上半場,「五號」生活的謎團越纏越緊,他從一個前一部分隱忍自然的表現,過渡到了後面的爆發,不露痕跡。
中場休息,外出透氣時在人群裡和他擦肩而過,我迎上去說:「你演得真好。」他聽了有點吃驚有點害羞,笑著只說了兩個字:「沒有。」
戲劇教會我,放下偏見。
△「五號」的經歷簡單說來是這樣的:在生病前,他就遭遇了家庭巨變,孩子因病離世,妻子人間蒸發,而自己染上怪病,時日無多,於是他決定去環遊世界。來到巴黎,遇上一名從中國偷渡而來的女孩江紅,二人發生感情。女孩帶五號病人見了一位吉卜賽人,這吉卜賽人對他表示他一生中的謎,需要用另一個謎來解釋,更告訴他在一個城堡後面,會見到一個「看見自己的湖」,更會在堡內找到一幅法國男人和中國女人的油畫。五號病人循著指示,發現一切,城堡的管家告訴他們畫中女主人仍然在上海,於是五號病人與江紅分手,只身前往上海,尋找他生命中的謎……
在後來央視紀錄片頻道拍攝的紀錄片裡,我們看到演員們第一天在排練場聚齊的畫面裡,胡歌穿著一件綠色的羽絨服戴一個酒紅色的毛線帽子,和同組的演員們拿著劇本談笑風生或細緻討論,一派自由和諧。
操辦整個項目的北京央華時代文化負責人、《如夢之夢》製片人王可然說,參演這部劇的幾位明星級演員,為此劇的排演和巡演留出了一段專門的時間,他們為此推掉其他工作邀約的「直接經濟損失」,「都要以百萬級來計算。」
而在接受《楊瀾訪談錄》採訪時,胡歌說起參演這部劇的初衷,簡單樸素:
最主要的一點原因是對舞臺的感情,學校四年都是在舞臺上摸爬滾打,畢業之後再也沒有回到舞臺。能夠跟隨賴老師的劇目出演,對自己是一個特別好的學習的機會。
△胡歌與臺灣實力派演員徐堰鈴合作出演巴黎與城堡的段落
賴聲川說過,戲劇排演,是一個「手工藝」,需要一個螺絲一個螺絲的擰緊,一束光一束光的合對,所有的出場、音樂、次序與節奏,是靠分秒計算的。必得一寸一寸地反覆斟酌、取捨、練習。
最終,所有的效果呈現在舞臺上,一點點分毫之差,都會被無限放大。
於表演,也是一樣。感情投放多寡、動作幅度收放,每一點細節都會演員的發揮至關重要。是極大的考驗,也是一次重要的自我試煉和認同。
胡歌可以意識到舞臺於自己而言的意義,便是他知道自己擁有什麼,缺乏什麼。
△《如夢之夢》特別的舞臺設計,打破了以往全部的觀戲經驗。舞臺分為東西南北四面,還有上下樓層之分,行動線複雜,視線角度繁多。對演員來講,亦是嚴苛的挑戰。需要牢記所有的上下場口,時間點,位置與行動線。
置身於一個這般複雜的故事、傷感的氛圍和事關人之存在諸多重大、終極問題的困局中,胡歌的表演絲縷清晰,入情入理。使人看過去,深信這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好演員。
更是直接打消了外界此前的議論與質疑,關於「明星」參演戲劇演出的品質與「噱頭」之說。有趣的是,在曾經採訪時聊到這個話題時,胡歌的回答是這樣的:
可能大家覺得,明星天天罩著光環,但是「明星」對我來說是一個包袱,參加各種商業活動,面對長槍短炮……回到劇場,就完全卸下了這個包袱。
但是諷刺的是,如果我不是明星,可能就沒有這個機會。
他似乎對扮演一直有一種疏離的親密感。
今年早些時候為雜誌拍攝視頻時他就有過這樣一段自述:
「我時常穿梭於影像和現實的世界裡,有時候我是一個符號,被別人叫做不是胡歌的名字;有時候我扮演著胡歌。戲裡的我,戲外的我。胡歌是誰呢。我,又是誰呢。」
這令我想起《如夢之夢》中有一段臺詞,這樣說:
其實我們一輩子就好像一齣戲,這戲劇是我們自己編的。戲中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是我們自己在決定。
《如夢之夢》用8個小時的時間為我們呈現了一個迷宮般的人生。媒體大多喜愛以這個所謂的「超長」時長來作為一個宣傳點。但是這兩年重新回想那一次看戲經歷,8個小時,加上三次中場休息,也不過是從下午2點到晚上12點;或是兩個晚上,分別從7點到12點。這時間,在我們人生的漫漫路上,實在太不值一提的。
《如夢之夢》的存在是否有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們呢?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這兩年我總在一些倏忽的時刻想起劇中的某一個畫面、瞬間:和人擦肩而過時的感覺、等待一個人時的閒散、飛機起飛和落地前的恐懼、一個陌生人的搭訕……我會想起舞臺上那個四方循環的走道,想起「五號」的人群裡逆向走著尋找自己的愛人,想起江紅在法國的某個清晨做個一個關於煎蛋的夢,喔,不對,是一個煎蛋的七條軌道……
生命中一粒小小的沙,也許就會把我們送去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還有那個湖,那個可以照見自己的湖。我似乎,還沒有找到。
同樣參演了此劇的金士傑說過,戲劇像一個沒落的貴族,整個大時代已經飛速升空,戲劇還老老實實地在劇場裡生長著。「你來,坐在陌生人中間,黑暗裡,看,看完了自己走路回家。」希望這一切美和好,還有因為觀看而必須面對自己的勇氣與難處,它也能同樣給你。
順便說一句。胡歌扮演的這個角色,在《如夢之夢》20年前的版本裡,就是由金士傑扮演的。在今年12月和明年1月份相繼在北京和上海上演的《如夢之夢》裡,胡歌將確認會繼續出演「五號病人」,而金士傑、許晴、孫強、閆楠等也如一,著名的表演藝術家盧燕也將登臺扮演老年顧香蘭,我剛剛查了一下,她已經88歲高齡了。向她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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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之夢》
12月24日至27日
北京保利劇院
2016年2月19日至21日
上海東方藝術中心
(部分劇照攝影:李晏 傅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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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
△一張「老」照片,拍於2013年1月,《如夢之夢》第一次開放媒體探班,演員們表演了劇中片段。直到演出結束經人介紹,我才認出那是胡歌(圖左藍色毛衣)。因為他實在沒有在排練場表現出任何與旁人的不同,相反更加安靜、謙遜。
胡歌同「五號」病人一起,在劇中經歷了那麼不尋常的命運,卻又像個素人一樣藏身於世間,不極悲切,又滿懷的傷。那麼虔誠。
戲劇真好,你站在臺上就不用再害怕被誤解,你做什麼都是你,你是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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