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是抱著仰慕李安的態度去看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然後看完電影,再綜合其他之前我看的所有安叔的電影帶給我的衝擊,我簡直開始懷疑李安人的屬性……他怎麼可以掌握各種風格,各種題材!然而又有一點萬變不離其宗的意味。天才,不容置疑的天才……
李安的新作《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上映到了第三周,累計票房已達4.4億,從觀眾的觀影熱情上看依舊後勁十足。在面對無數影迷和影評人爭先地關注和解讀影片時時,李安表示並不會給出固定的解釋,而是像影片中的派一樣讓觀眾在這種雙重故事裡自我讀解、自我領悟。一項會講故事、注重人文挖掘和心靈探索的李安說道:「《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一則規模很大的、信仰的寓言。在許多方面,它所傳達的重點,都是說故事的價值、以及分享故事的價值。」
關於故事內容的解析網上影評人們都說的非常詳盡了,毋庸置疑的是電影中派講的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其實不無關聯,甚至相互呼應。第一個故事裡的派就是理性和神行的化身。第二個故事中的法國廚子對應的是第一個故事裡的鬃狗,中國水手是斑馬,猩猩則是派的母親,而派充滿獸性的本能就是老虎理察·帕克。兩個日本調查員選擇了相信第一個故事,而當派問及來訪記者時,記者也表示相信有老虎的那個。所以派說:你跟隨上帝。
不難看出在第一個故事裡,充滿了奇幻、冒險,失去一切的派拍靠著信仰和勇氣穿越重重阻礙最終存活下來。人在上帝的指導下戰勝恐懼、絕望,這段滅絕性的災難在奇異的視覺幻象中顯得匪夷所思也驚心動魄。而第二個故事則拋開了神話般的美麗紗衣,赤裸裸地展現了人吃人的血腥存活歷程。沒有了浪漫的無人島、沒有了海上壯美的景色和夜晚神秘的星空,甚至連令人恐懼的老虎也不復存在,只剩下人性的罪惡和殘忍。
故事到了結尾,真正勾起你心底漣漪、讓你久久無法釋懷的,並不是那些驚心動魄的搏鬥和奇幻的景觀,而是來自對人性、對信仰、對生命本質的懷疑和思考。李安說:「在經歷了身體的困境後,心靈上最後怎麼不發瘋、不絕望、不沮喪,怎麼熬過這個,我覺得不只是海上漂流存活的故事,更是對人生的隱喻。這個旅程是比較抽象的東西,結尾有一個反轉,有一個思索,一個討論,這個東西才是片子的主題。我要講的其實是在心靈上的追求。」
直至影片結束,我們也無從知曉為什麼船會沉沒,導演就是要將人放置在這樣的困境之中,考驗人性。即使在第一個故事裡,在生存這個命題面前,派的選擇也無不依存本性。派為了不當老虎拿自己充飢而捕殺魚,心懷愧疚之後卻是慶幸而喜悅;而在飢餓難耐危及生命時,派也會為了一條魚與老虎爭奪。老虎是危機、是恐懼、是難以滿足的欲望,同時也是生存下的動機。直至派上了岸,他仍希望老虎與他有個告別儀式,自己站在悲憫的高度要與老虎達成統一。人類依靠本性存活又妄圖用高尚的神性收歸本性、否定本性殘忍暴力的特性。但老虎的「徑直向前走沒有回頭,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裡」暴露了本性自私自我的不可改變。正如派在暴風雨的大閃電面前高呼神的指引,為此狂喜震驚時,老虎卻驚慌恐懼、萎縮慌亂,本能在神性面前永遠無法抬起頭來,領略神的真諦。
但相比而言,第一個故事依舊是一場人性的讚歌。與父親的純理性相比,派一直都充滿信仰,在危難關頭依舊放不下家人和動物;在一次次與老虎的搏鬥中,選擇了馴服而非殺害,資源選擇了分享而非佔有;做好充足準備離開食人島而非暫享安逸;一次次嘗試不放棄希望而非坐等死亡;即使在最後影片仍以一個奇幻的故事告知大眾,這無疑是生命的堅韌和頑強。雖然影片留給觀眾的是開放式的結局,但影片中派、日本調查員、記者的三次選擇無不流露出導演的態度。
少年派的漂流也是導演給觀眾的心靈漂流。李安強調了「說故事和分享故事」的價值,這更是突出表明了「選擇故事」的價值。你相信哪個故事,願意分享哪個故事,便代表了一種價值觀,表明了你對生活的態度。而導演的這種側重無疑與他自身對生活和人性的感悟有關。李安是東方導演,必然自覺不自覺在影片中表現出東方博大、神秘的特質,與西方確定的理性主義形成對比。生命就是這樣,永遠沒有定論,你的選擇成就了你的生活。當今生活壓力急劇上升,人情冷漠,孤獨感和絕望感充斥的現代社會環境,與少年派海上漂流的困境似乎構成一種了絕妙的映射。作為身處其中的你,該如何選擇?心靈漫長漂流的你是否能順利到岸呢?電影拍出來,故事就是你的,你總能找到那場屬於你的奇幻漂流。
當Pi嘗試著去馴服理察·帕克的時候,我在想,所謂「人是高級的動物」,而當我們去馴服動物的時候,其實人也是不斷被馴化的,被道德倫理,被行為規範,被法律,被教育體制……馴化至人類明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Pi小時候就是好幾個宗教的教徒,影片前面對此的鋪墊也很長,尤其到了後面Pi在海上遭遇暴風雨,偶然找到小島時,對上天恩賜的拜謝更加明了前面鋪墊的涵義。很明顯,探討的就是人類與宗教信仰的關係。人們恪守教義,尊敬神靈,然而又是十分矛盾的。Pi為了生存下去無奈砍殺海魚,吃生魚肉等等,這裡的Pi就是每一個人,就是人神的矛盾,生存與信仰的衝突。當你面臨飢餓,面對死亡的脅迫時,教義還是問題嗎?這讓我想起了看過的許知遠和汪建的訪談「你想那麼多都是吃飽了撐的」,想起了王小川「being就是存在的元意義……」。雖然我一直承認這樣一種價值觀的合理性,但是我也確確實實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太「吃飽了撐的」。所有的糾結、掙扎、痛哭好像的確是建立在你吃飽喝足的前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