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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武侯祠的歷史
武侯祠已邁1800歲了。在這漫長的歲月中,它經受了一次次戰火洗禮,一回回改朝換代,它目睹了華夏滄桑、巴蜀巨變……。人們常說"松柏常青",但武侯祠內的柏樹,從諸葛亮植柏算起,已換了一樁又一樁;明君良臣相結合,大名垂宇宙,跨越時光的長度遠超任何松柏。
第一節 發端與創建--惠陵與漢昭烈廟的修建
今天的武侯祠,實際上是廣義的武侯祠,它由惠陵、漢昭烈廟、武侯祠等部分組成。在這三部分中,惠陵和漢昭烈廟建成於蜀漢章武三年(223),以此為標誌,開始了這一景點的發端和創建。
一 營建惠陵
惠陵何時開始修建?漢制,皇帝即位的次年開始預作壽陵。蜀漢可能是在章武二年開始預作壽陵。《宋書·禮志三》載:章武二年十月,詔丞相諸葛亮營南北郊於成都。營,即營造。惠陵位於成都南郊,劉備命諸葛亮在南北郊營造什麼?史無明載,但《宋書》將其載入《禮志》,應與祭典或陵寢等制度有關。但另一種可能也是存在的:劉備於章武元年四月稱帝,七月即親帥大軍東伐,可能還顧不上預作壽陵。但到章武二年冬,劉備病重,"章武三年春正月,召丞相亮於成都,詔亮省疾於永安"(《華陽國志·劉先主志》),到這時,諸葛亮已不得不開始著手帝陵的選址和修建。因此,可以認為,章武三年春正月,是惠陵開始修建的最晚時間。換一句話說,最遲在章武三年二月,諸葛亮由成都去永安之前,已動工預作壽陵。
惠陵的具體位置當是由諸葛亮親自選定。把惠陵的具體位置選在成都的近郊,首先是漢代制度的規定。西漢、東漢帝陵均在其都城附近。蜀漢全面繼承漢制,劉備死後葬於成都附近,是其繼承漢制的必然結果。惠陵在成都近郊,在營建過程中,諸葛亮必多次親到現場。
惠陵位於成都南郊,在蜀漢宮城正南面。劉備在成都"武擔山以南"即帝位。當時蜀漢宮城位於成都大城、小城之間的北邊,即今成都軍區至八寶街一帶。武擔山與惠陵,正好在南北一條直線上。惠陵位於蜀漢宮城的正南。
惠陵和漢昭烈廟主要由軍隊(可能還有犯人)修建。在修建過程中,諸葛亮曾多次率官員到現場指揮,並帶頭植樹等。惠陵、武侯祠在歷史上以柏樹聞名。《成都古今記》說:「先主廟西院即武侯廟,廟前雙大柏,古峭可愛,人云諸葛手。」
二入葬陵寢
《三國志·蜀書·先主傳》說:章武三年(223)四月,先主殂於永安宮,五月,梓宮自永安還成都,八月,葬惠陵。按漢代制度,先主去世後,近臣中黃門持兵,虎賁、羽林、郎中署皆嚴宿衛;宮府各警,北軍五校繞宮屯兵;黃門令、尚書、御史、謁者晝夜行陳。三公穿喪服伴皇后、太子、皇子哭踴如禮。治喪的第一天,百官皆換穿白單衣,白幘不冠,哭臨殿下。然後開始小斂,即給劉備穿壽衣等。漢代帝王死後都穿金縷玉衣。按漢制,必須在這一天晚上,派使者向全國各地郡守以上官員下"竹使符",通知進入國喪的非常時期。同時,太子劉禪即天子位於柩前。百官跪拜新帝。然後才大斂。
梓宮在路上走了約一個月,五月回成都。雖然當時已是夏天,卻沒及時入葬,又放了三個月後才入葬。這說明:一,當時惠陵尚未完工;二,當時屍體保護技術早已解決,不僅路上走一個月不是問題,再放三個月也沒關係。
三漢昭烈廟
惠陵旁之廟確實是原廟。這廟就是漢昭烈廟。史載蜀漢國號漢,劉備死後諡號"昭烈皇帝",故"漢昭烈廟"應為此原廟的正式名字。蓋在後主時,陵旁的漢昭烈廟與宗廟同時並存。《三國志·蜀書·劉禪傳》說劉禪降時:"是日,北地王諶傷國之亡,先殺妻子,次以自殺。"《漢晉春秋》說"諶哭於昭烈廟,先殺妻子,而後自殺,左右無不為涕泣者。"也確證昭烈廟在蜀漢亡國前已存在。蓋在後主時,陵旁的漢昭烈廟與城內的宗廟同時並存,都同在惠陵陵園內。
後主在位四十年,按當時禮制每年都要率大臣們到惠陵、昭烈廟祭陵。《漢官儀》曰:"古不墓祭。秦始皇起寢於墓側,漢因而不改。諸陵寢皆以晦、望、二十四氣、三伏、社、臘及四時上飯。其親陵所宮人,隨鼓漏理被枕,具盥水,陳莊具。天子以正月上原陵,公卿百官及諸侯王、郡國計吏皆當軒下,佔其郡國谷價,四方改易,欲先帝魂魄聞之也。"除了正月祭陵外,先帝的生日、祭日,通常也要祭陵。這裡是後主和重臣們經常來朝拜的神聖殿堂,無疑在建築規模上、技術上都應是當時首屈一指的。需要指出的是,蜀漢至南北朝,從當時祭祀的習俗看,漢昭烈廟中只有神位,沒有塑像。
四 有關討論
對於《三國志》的上述記載,宋代以降不斷有人提出疑問,認為惠陵只是"藏弓箭之處",或"衣冠冢",而劉備的真實陵墓應在永安(今奉節)。我們認為,這是錯誤的觀點:
第一,《三國志》中不是一處,而是三處談到惠陵的修建、入葬和合葬。作者陳壽為蜀漢重臣譙周的學生,曾在蜀漢任職,著名史官,當時人記當時事,故《三國志》被後人視為信史,相同的記載還見於《華陽國志》、《漢晉春秋》等晉人撰寫的早期文獻。其有關記載相互映證,無疑是真實可靠的。
第二,上引《三國志》材料中,其中之一為諸葛亮給後主的奏章。諸葛亮、後主這兩位最知情的當事人不可能在如此莊重的大事上摻假。
第三,在漢代皇帝中,目前還沒有發現搞"衣冠冢"的記載,蜀漢全面繼承漢制,不可能違反祖宗制度。
第四,從前文所述的先主喪事過程看,蜀漢上至諸葛亮、下至百姓,可以說全國各界人士都參加了治喪活動,整個過程記載十分清楚。在此過程中如有半點虛假,早就會見於各種文獻記載。
第五,漢代制度,帝陵在都城附近。西漢、東漢帝陵均在其都城附近,無一例外。蜀漢全面繼承漢制,劉備死後葬於成都附近,是其繼承漢制的必然結果。
第六,永安當時位於蜀漢與東吳的前線,"夷陵之戰"時東吳軍曾逼近永安。諸葛亮、劉禪不可能將先帝葬於前線。因這樣很容易讓先帝的屍體落入敵方手裡,成為敵方要挾的重要資本。
第七,劉禪在位四十年,每年都多次率子孫和文武百官到成都南郊惠陵、漢昭烈廟祭祖。他不可能向假墓跪拜。
第八,"葬於永安"說的一條重要理由是:劉備死於四月,天氣熱,屍體難以保存,不可能運回成都。實際上,劉備的屍體不僅在路上走了約一個月,在成都還放了三個月。《後漢書·禮儀志下·大喪》說帝王死後要"槃冰如禮。" 劉備死前曾病了較長一段時間,有關準備工作早已到位。
第九,根據漢代的陵廟制度,漢昭烈廟的所在地,也就是惠陵的所在地。漢昭烈廟位於成都南郊,歷史上多有記載。如《漢晉春秋》說"諶哭於昭烈廟,先殺妻子,而後自殺。"劉諶不可能到永安哭昭烈廟。
這裡還應討論一下漢昭烈廟的具體地點。從清代起就有人認為《漢晉春秋》載劉諶哭於昭烈廟之地在當時的蜀漢宮城內,而非南郊,清代的一些川劇也是這樣演的,理由是當時曹軍兵臨成都城下,劉諶已不能出城。事實上,在劉禪決定投降之時,曹軍並未來到成都城下,更談不上包圍成都。當日,後主召集群臣會議時,有人提出向吳、或向南中撤退的方案,如已四面圍城,怎麼撤退?譙周反對這些方案時,舉出了若干理由,都未涉及圍城之說。更重要的是譙周提出降魏方案後,群臣曾提出"今艾已不遠,恐不受降","不遠"何指?據《三國志·蜀書·後主傳》劉禪決定投降後,派私署侍中張紹、光祿大夫譙周、駙馬都尉鄧良捧著降書和印綬前去投降,"紹、良與(鄧)艾相遇於雒縣。艾得書,大喜……"雒縣即今廣漢。前去投降的使節是在雒縣才遇到魏軍!
第十,所謂"劉備葬於奉節"說,主要見於清代及或更晚的某些劉氏家譜。四川為移民省區,清代中晚期曾掀起修譜高潮。大家知道,一般家譜均為各人私修,不受制約。其有關直系祖先的某些記載,對研究地方歷史、風土人情等確有一定參考價值。但當時四川家譜中有關遠古祖先的記載,普遍存在著攀附名人、無中生有,捕風捉影、吹噓家史等現象,這一部分記載通常沒什麼參考價值。
第十一,成都南郊惠陵和漢昭烈廟在蜀漢時期為陵園所在,西晉滅蜀(263)後,為消除劉氏影響,將劉氏後裔北遷,同時也撤毀了漢昭烈廟和惠陵的一些地面建築。齊高帝(479-482年在位)詔益州刺史修復陵園和漢昭烈廟。當時上距西晉滅蜀不足220年,其間蜀地並無大戰亂,修復的陵寢位置應準確無誤。從那以後,現武侯祠所在地就一直為名勝古蹟和旅遊景點,歷代文人墨客多至此,所留文獻甚多,從無間斷。在宋代以前並無任何人懷疑惠陵的真假問題。宋代疑古風興起,如盛傳曹操曾在漳河邊設置七十二座假墳等,再推演到劉備,都是沒有根據的。
第二節武侯祠的遷入與發展--兩晉南北朝時期
司馬氏滅蜀(263)後,將劉氏後裔盡遷北方,當然也要消除其在蜀中的政治影響,撤除漢照烈廟和劉氏宗廟是必然之舉。但從史籍線索看,從當時習俗看,晉政府只撤了地面建築,並沒有動惠陵,還保留了陵園中一些地面標誌。這是這一名勝古蹟在開局不久就面臨的第一次生死劫。但蜀漢英雄深入人心,僅在四、五十年後,蜀中便開始了建立諸葛亮專祠等影響極大的紀念活動。
一 成都武侯祠之始
武侯祠(此專指祭諸葛亮一家之祠),據《宋書·禮志四》載,劉禪景耀六年(263),詔為丞相諸葛亮立廟於沔陽。故沔陽武侯祠始建時代最早。蜀中武侯祠最早建於東晉時期。《太平寰宇記》說:"李雄稱王,始為廟於少城內,桓溫平蜀,城內獨存孔明廟。"(又見《方輿勝覽》卷五十一)可見蜀中武侯祠始建於李雄據蜀之時(303--334年),最早建於成都"少城"內,即在當時成都城內西部。這就是現專祭諸葛亮一家的、狹義的"武侯祠"的前身。
桓溫(312-373)為東晉荊州刺史,於永和三年(347)收復蜀地。這是巴蜀史上少有的大激戰。在這場大戰亂中,成都城內幾乎所有的建築都毀了,僅紀念諸葛亮的武侯祠獨存,這充分說明了諸葛亮在參戰雙方心目中的崇高地位。李雄建武侯祠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它在時間上,上距蜀漢亡國僅四、五十年;它是巴蜀大地結束西晉統治後,修建的第一坐紀念蜀漢英雄的專祠;它公開表達了蜀人對以諸葛亮為代表的蜀漢英雄的深切懷念。從有關資料看,當時的武侯祠中並無塑像,只擺放神位。
二 恢復原廟
東晉時期,朝野上下已開始重新評價蜀漢政權及其主要代表人物。如史學家習鑿齒在其所著《漢晉春秋》中,便以蜀漢為三國正統。據南宋祝穆所著《方輿勝覽》記載:東晉王朝曾追封諸葛亮為武興王,便是一例。隨著蜀漢王朝地位的提高,成都的三國文化遺址的影響便越來越大,恢復這些名勝古蹟景點逐步提到了議事日程上。
在李雄建武侯祠後一百餘年,南齊又開始了修復漢昭烈廟之舉。《太平寰宇記》說:"先主祠在府南八裡,惠陵東七十步,齊高帝夢益州有天子滷簿,詔刺史傅覃(琰)修立而卑小。"齊高帝(479-482年在位)時第一次對惠陵陵園和漢昭烈廟進行了修復。這次修復雖然規模不是很大,但具有重要意義。第一,當時上距西晉滅蜀不足220年,其間蜀地並無大戰亂,惠陵陵寢的許多地面標識仍存,修復的陵寢位置應準確無誤。第二,它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惠陵的性質。蜀漢時惠陵是皇家陵園禁地,重軍把守,一般人不得擅入。西晉時,這裡淪為敵對首腦的墓地。這次修復後,它又演變為官府承認的、對外開放的名勝古蹟景點,遊客可以入陵參觀憑弔。
武侯祠是什麼時侯由成都"少城"遷至南郊惠陵、漢昭烈廟旁的?目前還不得而知。但從上引齊高帝修漢昭烈廟的資料看,當時(479--482)武侯祠肯定還沒有遷來。杜甫於上元元年(760)來到成都南郊,踏訪武侯祠。當時,武侯祠內已古柏森森,由此上推其始遷入年代約在南北朝,上限晚於齊高帝(479-483在位)修復漢昭烈廟時。諸葛亮一生功績建樹得力於劉備三顧茅廬;蜀漢帝業也在很大程度上得力於諸葛亮的智慧和忠心耿耿。把他們遷到一起,以良相伴明君,是對他們"魚水"君臣的讚許,同時也是欲以諸葛亮的大名來繼續輔佐死去的劉備,是儒家文化中君臣觀念的強烈體現,是儒家文化為這個名勝景點注入的最強活力。
第三節盛唐勝景
唐代,武侯祠景區快速擴大影響,很快成為全國聞名的名勝古蹟。綜觀唐代二百餘年,著名詩人和高官上層拜謁武侯祠之多,並留下重要墨寶,成為武侯祠歷史上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它表明,這一名勝古蹟自齊高帝恢復昭烈廟和南北朝遷入武侯祠後,已得到全國各地人士的認可,影響迅速擴大,名聲在外。從唐代開始,逐漸形成了新任地方首腦,一到成都,就要先拜祭武侯祠的習俗。武侯祠景區的快速發展,與"揚一益二"的文化、經濟背景有著密切聯繫。
一 唐帝敬諸葛
從史籍記載看,唐代從太宗(《舊唐書·太宗上》)開始,諸帝在制定重大政策時,往往論及諸葛亮這位榜樣。到玄宗天寶七年(748),正式下詔:歷代忠臣、義士、孝婦、烈女,史籍所載德行彌高者,所載宜置祠宇,量事致祭。臣按後世祭忠臣、義士、孝婦、烈女始於此。所謂忠臣,十有六人,商傳說箕子、微子、比幹,齊管夷吾、晏嬰、晉羊舌、叔向、魯季孫行父、鄭東裡子產、燕樂毅、趙藺相如、楚屈原、漢霍光、蕭望之、丙吉、諸葛亮也。……以上並令郡縣長官隨其所在立為祠宇,春秋二時擇日致祭(《舊唐書·玄宗下》(《古今圖書集成·經濟彙編禮儀典第二百八四卷名宦鄉賢祀典部》)。這是以朝廷的名義,首次把諸葛亮作為忠臣,並列入每年春秋必須祭祀的範圍。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三國人物中,只有諸葛亮一人入選!這對提高諸葛亮的名聲、影響,對提高成都武侯祠的地位,都起了極大的推動作用。
《太平寰宇記》說:"故相國李回在鎮,更改置守陵戶,四時祭祀。"李回字昭度,本名躔,字昭回,避武宗諱改焉,唐宗室宰相,宣宗時(847--859)曾任劍南西川節度使、光祿大夫、成都尹。李回在蜀期間,開始設置專門的"守陵戶"護理惠陵、漢昭烈廟、武侯祠,規定了一年四季的祭典等。"守陵戶"是秦漢以來逐漸流行的關於一些名勝古蹟景點的一種管理方法。守陵戶負責陵墓、祠堂、廟宇的日常安全、衛生和祭祀等,官府則相應的減免其某些賦稅徭役,給以某些優惠。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次規定的祭祀規格已由玄宗時的"春秋二時擇日致祭"提高到了"四時祭祀"。可見官府對這一景點越來越重視。此前,本名勝景點是怎樣管理的、由誰管理的,還是一個秘。另外,從李回對此景點的重視程度看,估計他還對景點進行過大規模的維修。
唐末五代,巴蜀地區又經歷了多次大戰亂。王建佔領蜀地後不久,便下詔"贈諸葛亮為安國王"。(《蜀檮杌》卷上)這次贈號,對前後蜀時期武侯祠的持續發展起了重要作用。
二 詩人拜謁
上元元年(760),偉大詩人杜甫剛到成都定居下來,即到南郊,踏訪武侯祠。杜甫一生對諸葛亮感情尤深,十分景仰推崇,僅留傳下來的吟詠諸葛亮的詩就近二十首。著名詩篇《蜀相》:
丞相祠堂何外尋,錦宮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這首詩,是偉大詩人杜甫有感於當時的時政,象諸葛亮這樣的丞相在哪裡去尋找,象劉備這樣能"三顧"尋賢的君主又在哪裡去尋找,所發出的"長使英雄淚滿襟"的感嘆。同時,它又是現存史籍中最早談到"丞相祠堂"即成都武侯祠的寶貴史料。它甚至為我們推斷武侯祠遷到這裡的大概時間提供了佐證!這首詩,第一次提到武侯祠的外景觀,是以"柏森森"為重要特徵。
唐永泰二年(766),著名詩人岑參(715--770)晚年客居成都,遊昭烈廟與武侯祠後,創作《先主武侯廟》一詩:
先主與武侯,相逢雲雷際。
感通君臣分,義激魚水契。
遺廟空蕭然,英靈貫千歲。
貞元八年(792)詩人張儼遊先主廟,寫《謁先主廟》:
扶順繼王業,併吞勢由已。
天命屈雄圖,誰歌大風起?
得股肱賢明,能以奇用兵。
何事傷客情,何人居帝京?
雄名垂竹帛,荒陵壓阡陌。
終古更何聞,悲風入松柏。
從"荒陵壓阡陌"的情況看,當時陵墓周圍似無圍牆,一些農家就近種田。
大中六年(852),唐詩人李商隱遊武侯祠,寫《武侯祠古柏》詩一首:
蜀相階前柏,龍蛇捧閟宮,
陰成外江畔,老向惠陵東。
大樹思馮異,甘棠憶召公。
葉凋湘燕雨,樹折海鵬風。
玉壘經綸遠,金刀歷數終。
誰將出師表,一為問昭融。
這株古柏,當時公認為諸葛亮手植。唐相段文昌亦曾專詩詠此樹,勒石其旁。這一時期,該古柏已開始神話。據《昭烈忠武陵廟志》卷二引"陸遊記"記載,有一位唐代節度使曾來武侯祠從該古柏上取下一小樹枝,製成手板,以書寫記事,被記入後來的一種《圖志》,遭到批評。可見在蜀人心目中,即使是節度使這樣的土皇帝,也不能擅取武侯祠的一草一木。
五代僧人貫休,天復年中(901-904)入蜀,王建賜號禪月大師。他曾遊先主廟,並寫有《經先主廟作》一詩:
古廟積煙蘿,威靈及物多。
因此曹孟德,爭奈此公何。
樹古雷痕剝,碑荒篆畫訛。
今朝冥禱祝,只望息幹戈。
這首詩是目前發現的、五代時期有關武侯祠的唯一直接史料。它反映出,唐末五代初,成都雖飽經戰亂,卻安然無恙,只是"樹古雷痕剝,碑荒篆畫訛",在管理上不甚理想。
三 名宦唱對
唐元和四年(809)劍南西川節度使武元衡率裴度、柳公綽、楊嗣復等僚屬到武侯祠拜謁。當時祠內尚無記載諸葛亮事跡和功德的碑石,大家皆感遺憾。武元衡即命節度府判官裴度(765--839)撰碑。裴度,進士出生,著名新秀,文筆極茂,見識極高,是中唐名相之一。裴度即撰寫了《蜀丞相諸葛武侯祠堂碑》。全文上下對諸葛亮充滿了仰慕欽敬的感情。一開始便說"度嘗讀舊史,詳求往哲,或秉事君之節,無開國之才;得立身之道,無治人之術。四者備矣,兼而行之,則蜀丞相諸葛公其人也。……"該文有著極為深刻的現實背景,這就是當時朝中朝廷與藩鎮之間的矛盾已經白熱化,同時朝中黨爭甚為激烈,裴度是武元衡的左右二膀,在他心目中,武元衡就是當代的諸葛亮。他是這樣說的:"元和二年冬十月,聖上以西南奧區,寢亂餘孽,罷甿未息,汙俗未清,輟我股肱,為之父母,乃詔相國臨淮公,由秉鈞之重,承推轂之寄,戎軒乃降,藩服乃理,將明帝道,陬落綏懷,溥暢仁風,閭閻滋殖,府中無留事,宇下無棄才,人知向方,我有餘地,則諸葛公在昔之治,與相國當今之政,異代而同塵矣。度謬以庸薄,獲參管記,隨旌旄而爰止,望祠宇而修謁,有儀可象,以赫厥靈,雖徽烈不忘,而碑表未立。古者或拳拳一善,或師長一城,尚流斯文,以示來裔,況如仁之嘆,終古不絕,其可闕乎?乃刻貞石,庶此都之人,存必拜之感云爾。"這就是主題:借歌頌諸葛亮,在類比武元衡。此文寫成後,由著名書法家柳公綽書寫、由當時蜀中最著名的刻工魯建親刻,被譽為"三絕碑"。
開成二年(837),新任劍南西川節度使楊嗣復一到成都,即率僚屬到武侯祠拜祭,想起當年以幕僚身份隨武元衡遊祠情景,感嘆良多,激動不已,即題《丁巳歲八月祭武侯祠堂因題臨淮公舊碑》詩一首,附刻於碑陰:
齊莊修祀事,旌旆出郊闉。
薙草軒墀狹,塗牆赭堊新。
謀猷期作聖,風俗奉為神。
酹酒成坳澤,持兵列偶人。
非才膺寵任,異代揖芳塵。
況是平津客,碑前淚滿巾。
"塗牆赭堊新",表明當時武侯祠已有了上紅塗料的圍牆。"酹酒成坳澤",以酒祭聖的人非常多。"持兵列偶人"反映出當時有眾多塑像,手握武器,排列在諸葛亮塑像的兩邊。這些都為研究武侯祠歷史提供了重要線索。
此後不久,唐東川節茺使楊汝士遊祠見到同宗兄弟楊嗣復的詩後,依其格式,作《和宗人尚書嗣復祠祭武侯畢題臨淮公舊碑》詩一首:
古柏森然地,修嚴蜀相祠。
一過榮異代,三顧盛當時。
功德流何遠,馨香薦未衰。
敬名探國志,飾像慰甿思。
昔謁從徵蓋,今聞擁信旗。
固宜光寵下,有淚刻前碑。
從元和四年(809)開始,到開成二年(837),從武元衡率裴度、柳公綽、楊嗣復開始,到楊嗣復、楊汝士的兩次唱合,前後經過了二十八年才完成了一組絕妙的佳唱。這之間有三位唐代宰相的才學和人品,有上司與僚屬間的友誼、栽培,有同宗族人的感召、扶持……都圍繞著一個主題,這就是歌贊諸葛亮,這就是欲以諸葛亮為楷模,爭做一代名宦。
四 神乎傳說
這一時期,唐代著名學者段成式(803-863)在《酉陽雜俎》卷十三中記載了一個傳說故事:「近有盜發蜀先主墓墓穴,盜數人齊見兩人張燈對弈,侍衛十餘,盜驚懼拜謝。一人顧曰:『爾飲乎?』乃各飲以一杯,兼乞與玉腰帶數條,命速出。盜至外,口已漆矣,帶乃巨蛇也,視其穴,已如舊矣。」
這個故事至少透露出以下三條信息:
一,惠陵是否曾經被盜,一直是大家非常關心的問題。從這一傳說看上去,惠陵可能曾經被盜。惠陵有明確的封土堆,準確的位置,加之兩晉南北朝期間蜀中屢有動蕩,很多時間無專人看護,被盜是可能的。即使進入唐代後,由於長期處於「荒陵壓阡陌」的景況,在設置「守陵戶」之前,對陵墓的護理很鬆散,被盜也是可能的。但另一方面,在唐以後的所有金石文獻和傳世文物中,目前尚未發現任何有關惠陵文物的影子。這又表明盜墓者並沒真正成功,這又進一步映證了這一傳說。
二,文中對弈兩人是誰?給人們留下了很大的想像空間。但在蜀人心目中,這兩人就是劉備和諸葛亮,將武侯祠遷到惠陵旁的目的就是以臣伴君,這一傳說更進一步反映了這一心態。
三,在很多人心目中,諸葛亮、劉備都已由人變成了神,他們的英靈繼續神佑蜀土蜀民。
第五節:柳暗花明又一村——清代的恢復與發展
明末清初,巴蜀大地遭受了歷史上罕見的大戰亂。崇禎十七年(1644),張獻忠率義軍入川,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權,和清軍等相抗。四川民間普遍流行「張獻忠剿四川」的傳說。經過殘酷的決戰、激烈的反覆,清軍直到康熙三年(1664)才基本控制四川。次年,將原設在保寧的四川省府機構遷到成都。這場大戰亂,是武侯祠歷史上所面臨的第二次生死劫,其命運如何呢?
有關記載是有出入的。一說認為武侯祠的主體建築仍基本保留了下來。康熙初年的四川巡撫張德地應是清初平定四川後,第一個來到武侯祠的高級官員。他在《重修昭烈陵碑記》中說:「餘奉命撫蜀,偶過萬裡橋,行西南不數武,有昭烈陵、武侯祠在焉,遂芟荊誅棘,瞻拜之徘徊良久,雖鹿走草萋,而陵、寢無恙,且祠側碑記猶存,餘拂拭讀之則裴中立撰文……。西蜀自罹獻逆焚戮,萬物悉化焦土,即王公墳墓莫不掘毀無遺,獨昭烈一冢歷久常存,巍然如故……」寢,當指祠廟建築(明初漢昭烈廟與武侯祠已合為一殿)。宋可發《重修忠武侯祠碑記》說維修前「帝陵孤冢壘然,侯祠丹碧巋然。」《昭烈忠武陵廟志》卷二引《來齋金石刻考略》說:「明末大盜張獻忠入蜀,屠殺之慘,亙古未有,萬裡煙絕。侯,神人也,廟貌得保無恙。」可見在明末清初的大戰亂中,蜀中雖「萬裡絕煙」,「萬物悉化焦土」,但武侯祠、惠陵等仍「在焉」,仍「陵、寢無恙」、仍「廟貌得保無恙」,得以倖存。另一說認為武侯祠的主體建築已毀於戰火。康熙十一年四川巡撫蔡毓榮《重建諸葛亮忠武侯祠碑記》說:「至成都,訪丞相祠堂,在昭烈惠陵左側,陵廡不治,祠亦廢。」另外,《昭烈忠武陵廟志》載道光九年布政使嶧山董淳《序》說:「明季毀於兵,我朝康熙十一年蔡制軍、宋臬使重修。」 對這廢」,該怎樣理解,目前還難說。
因前引明萬曆年間綿州牧李正芳的碑文中也說到「偶以武侯廢祠為請」。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長期戰亂,清初的武侯祠至少是年久失修,淹沒在荊棘叢中,鹿走草萋,木結構建築朽腐不堪,急需全面維修;同時,武侯祠歷經宋、元、明,四、五百年間所積累的匾額楹聯絕大部分已經丟失,損失極大。
清人統治成都後,極重視對武侯祠的恢復與發展。現武侯祠的塑像、建築、碑刻、匾額對聯等,大多為清代作品。可以說,清代是武侯祠發展史上極為重要的一個歷史時期,是對現武侯祠影響最直接、最深遠的一個歷史時期。
四,植柏
明末,武侯祠內的柏樹已不多了。明崇禎四年(1631)進士楊廷麟在《諸葛武侯祠》一詩中曾寫道:「柏剩一孤樹,桑移八百枝。」(《昭烈忠武陵廟志》卷五)康熙十一年(1672),宋可發維修後大量種柏,至道光九年(1829),成材十一株。
僧、道看守武侯祠期間,除日常看守、打掃、維修外,還經常植樹。在不長的時間內祠中反覆多次進行大規模植柏,可知其成活率並不太高,真能長成參天大樹者相當有限。
五,《昭烈忠武陵廟志》的纂修
從道光七年(1827)開始,武侯祠開始纂修陵廟志。當時的主持道人張合桂有感於襄陽武侯祠、沔縣武侯祠都有自己的志書,提出成都武侯祠也應修撰志書。成都府華陽縣著名學者、舉人潘時彤自接受任務後,十分勤奮,日以繼夜,僅用二十一個月時間,便完成了《昭烈忠武陵廟志》十卷、約三十萬字的撰寫。
六, 攻心聯的問世
「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這幅著名的「攻心」聯於光緒二十八年(1902),在武侯祠懸掛問世。關於這幅對聯的問世,還有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
作者趙藩(1851--1927),雲南大理府劍川縣白族人。他曾五次進京考試,皆失敗而歸,後來雲貴總督岑毓英邀他入幕府任職,聘為塾師。岑的第三子岑春煊親自出面為師請諮,並在經濟上支持他進京候選,獲光緒帝召見,於光緒十九年入川任四川省籌餉局提調等。其才幹和政績受到四川總督鹿傳霖的讚賞,有意讓他執掌瀘州。但鹿在無意中得罪了將軍恭壽,恭親王撤了他的川督。恭壽視趙藩為鹿的人,傳話給他,要他出5000大洋拜壽,才讓他執掌瀘州。趙藩即上書辭官省親,於光緒二十五年(1899)冬返滇。光緒二十六年(1900)六、七月,八國聯軍進攻大沽、天津,北京告急,全國緊張。雲南總督丁循卿徵調趙藩到昆明辦理省團務。他七月上任。這時,慈禧、光緒西逃西安。丁循卿為表忠心,派趙藩押送貢品到西安。趙藩在西安遇學生岑春煊。岑當時擔任甘肅布政使,主動帶領兩營人馬,把慈禧、光緒一路護送到西安。岑向太后舉薦趙藩。慈禧即召見趙藩,讓他以道員身份到四川候補。次年春,趙藩二進四川,被派去湖北沙市創設、主管川省駐湖北保商總局。
光緒二十八年(1902)春夏,四川大旱,數十州縣都發生了義和拳運動。其中最有影響的是成都石板灘少女廖觀音領導的義和拳運動。義軍多次挫敗官軍,兩次圍攻成都,甚至打到成都督院,震驚全川。慈禧聞訊後,即撤了川督奎俊,另任岑春煊為總督。岑春煊尚未入川,便急調趙藩到成都相輔。岑還未入成都就接管了川省軍權,接著指揮官軍和團練對義軍展開了血腥鎮壓。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趙藩才有了筆諫上司之衷。他得知岑春煊不久後將要陪客人遊武侯祠,便在十一月上旬精心寫下了這副著名的「攻心」聯,派人刊刻好後送到武侯祠諸葛亮殿懸掛。
岑春煊不日到武侯祠看到此聯後,臉色難堪,一語不發。不久,岑因彈壓四川功著,在朝廷「京察」時獲得「風歷、守清、才長、政績」的最好「考語」,升調兩廣總督,趙藩卻同時被貶到永寧道(今敘永一帶)當地方官。那以後好些年間,川中師爺們、教育界常聽人說「師道何道,試看永寧道」,意思是指責學生不敬老師,或者說師道不值得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