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春,浙江南潯顧家在滬的「富三代」呱呱墮地,他出生時,顧家已在上海發跡了半個世紀,這位名叫顧聯承的富家子可以說是「銜玉而生」。
成年之後,他繼承了祖上的優良基因,在生意場上很吃得開。1932年的某一天,他擲重金,購靜安寺地營建了Paramount Hall,並以諧音取名為「百樂門」。此後半個世紀的風花雪月,都承於此處,永未落幕。
著名作家嚴歌苓的作品《舞男》,就是以百樂門為大背景而創作的。也就是在近期,有人將她寫的故事拍成了即將上映的電影,以此講述百樂門的紅塵舊事,實在令人期待。
九月初,我初次踏入百樂門,踏入這個曾經只活在記憶中的上海地標建築。而它存在的意義,卻絕不僅僅是一棟建築那麼簡單。
月明星稀,燈光如練,
何處寄足,高樓廣寒,
非敢作遨遊之夢,
吾愛此天上人間。
曾有名不見經傳的人士用這樣的佳句來讚譽「百樂門」。讓我不禁一定要就此機會,一睹百樂門的風華。
老一批人知道,「Art Deco」是風靡上世紀30年代的設計風格,用現如今的話來講,其實就是「裝飾藝術」。而百樂門,就是上海灘數一數二的裝飾藝術建築代表。「
「那時靜安寺一帶還是矮平房的世界,較為偏僻,忽然間拔地而起一座六層的美式巨廈……入夜時分,彩燈齊放,霓虹閃爍,分外醒目,一時竟佔盡風光。」孫曜東先生曾在《浮世萬象》中這樣講述。
若是你有機會走進百樂門裡面,就能有幸看到名噪一時的「玻璃舞池」和「彈簧地板」,當然還有彎型樓梯和U型回馬廊。
從底層小而精緻的大堂,到二層的查理卓別林圓廳和現代演藝大廳,再到三層燈紅酒綠的懷舊大舞池,儘是一派堂皇與富麗。
她就是當時上海灘的首屈一指的地標,她就是曾經上海舞廳的NO.1,她就是幽歡生座的天上人間。
「這是一個醉生夢死的世界,如今外面戰火連連,這裡面卻依舊是燈紅酒綠,歌舞生平。」在抗日戰爭爆發之後,依萍在重新回到大上海舞廳唱歌時,曾這樣說。
而大上海舞廳,就是瓊瑤以「百樂門」為原型而創作的。這裡雖然沒有陸家的糾葛和依萍書桓的愛恨情仇,但發生在「百樂門」中的真實故事,精彩程度卻絕不亞於一部戲劇。
歌舞昇平,自然是有歌,更有舞。
歌有歌星,舞有舞女,輕歌曼舞,洋洋盈耳。
上海人管跳舞叫「蓬擦擦」,說起民國的上海,誰不知道一首《夜上海》,但其實在百樂門舞廳最輝煌的歲月裡,每晚人群中的高潮,都是在一首《滿場飛》裡開始的。
「香檳酒氣滿場飛,釵光鬢影晃來回,勾肩搭背進進退退,步也徘徊愛也徘徊。waltz,waltz,樂聲響,對對滿場飛。」
這一晚,就是百樂門的當紅歌星金妮在臺上,用她婉轉悠揚的歌喉,唱出這一首娓娓動聽的《滿場飛》。那時候的金妮,也不過20多歲,五官端正,神清目秀,打扮也優雅大方。
在這樣的場子裡,你永遠見不到她濃妝豔抹和花枝招展的模樣,她只憑藉自己那「人間哪得幾回尋」的歌喉和一份真情,打動著臺下滿場而飛的客人。
這時候,你可別忘了她背後的樂隊,Jimmy King。
《摩登歲月》中曾這樣記載,「從1947年開始,百樂門吉米金樂隊開始大出風頭,這是第一支中國爵士樂隊進入百樂門這樣等級的舞廳,吉米金的吉他,周萬榮的小號,鄭德仁的大提琴,曹子萍的鋼琴,金妮的情歌,幾乎風靡了整整一代年輕的上海人。」
來這家舞廳的,可不僅僅有追當紅歌舞星的客人,更有追這支樂隊的。
而Jimmy King,作為樂隊的領軍人物,更是在當時紅的發紫,「他當時很年輕,很帥,英語很好。服裝一向很整潔,當時流行什麼衣裳,他就穿什麼。他愛好有很多,是個十分活躍的人。」曾一同演奏的同伴這樣說道。「他待人接物又很有禮貌,有教養,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他。」
我聽人說在那個時候,這幾乎在當時成為了一個情結,40年代末上海灘時髦前衛的女孩子,幾乎沒有人未聽說過風流倜儻的吉米·金和百樂門。
而如今我就站在他們曾經演出過的舞臺旁邊,幾輪歲月交錯來回,十幾年前搭建起的新舞臺上,又有了新人,可謂物非人也非。但是那股子迷人的味道,它還是經久沒散。
音樂一起一落,香檳的氣味混雜著靡靡之音衝擊著來者的心,賓客的情。眾人在氣勢非凡的「千人舞池」中翩翩起舞,自由隨想的爵士樂,舞師舞女溢滿激情的伴舞,「彈簧地板」的微微晃動,讓人仿佛置若雲端,留念今宵,好不迷醉。
但你可要知道,這舞池內外雖醞釀著春風滿庭香,也在滋生著許多事端。一場血腥的槍殺,就要發生了。
如果你是那個年代的上海人,那你一定要去見見百樂門最當紅的舞女,陳曼麗小姐。「她臉生的雖不是傾國傾城,但身材修長,個頭高挑。再加上她人聰明,總能把舞跳的風情萬種,淋漓盡致。很快的,她就成為舞女中的佼佼者了。」孫琴安曾在《上海百樂門傳奇》中這樣描繪過陳曼麗。
但就是在2月的一個深夜,這樣一個活色生香,曼妙玲瓏的女人,突然就死掉了。關於她的死因,至今仍舊眾說紛紜。
只是一個世紀過後,當我作為新生代再次來到百樂門時,我仿佛隱約看到她依舊鮮活在那個玻璃舞池的最中央,受盡眾人矚目。她伴著Jimmy King的爵士樂,和著金妮的《滿場飛》,與一位紳士跳著那晚最婀娜的舞。
這裡曾來過多少個上海小開,富家子弟。曾有多少海外遊子在落地上海的第一時間,就風塵僕僕地趕來此處。如果你知道的夠多,你就會了解百樂門曾經有多火。
你看到舞池內的眾人是載歌載舞,容光滿面。但你是否也留意過舞池外的情形?如果我用一個詞叫做「借舞會友」,你大概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這是一種來自於上世紀上海的一種特別的社交方式,可以說在當時就是一個活脫的「西洋景」,不論是當時的商賈富豪,達士賢人,還是華僑海歸,淑女紳士,他們都會來到這裡,一邊聽歌跳舞,一邊攀談暢聊,你偶爾還能在他們的談話中聽到幾句「洋涇浜」英語。
這裡絕不乏各界名人前來光顧,軍閥張作霖之子張學良十分喜愛百樂門,喜劇大師卓別林攜妻子來上海參加戰士紀念會,儘管只逗留一天也一定要來百樂門跳支舞。還有著名影星周曼華,王丹鳳,都是這裡的常客,就連呼風喚雨的洋大亨「蹺腳沙遜」都曾光顧此處。
但如果你覺得他們來這裡,只是為了找樂子,那就錯了。
他們舉杯,紳士富豪們談論著業務,都想從對方的眼中看到契機和信任,讓彼此的事業都能更上一層樓。他們的妻子們大多談論著生活和時尚,舉手投足之間儘是優雅,但多多少少都想通過言語和氣質從眾人中脫穎而出。
還有一些姐妹淘,她們的穿著打扮都是那個時候上海灘最時髦,最洋氣的,她們就是東方大都會服飾時尚的風向標啊。
看有多少的風花雪月愛恨情深,或是摯友夥伴莫逆之交,都曾流連在歌舞生平的百樂門中。
如今我坐在這裡,看著眼前幾桌的客人,看著舞池中翩翩的他們,如今與曾經,雖是物換星移,但這心思,這依舊令人回味無窮的氛圍,又有何不同呢?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百樂門的存在,到底代表著什麼?
聽朋友說,上世紀中葉,這裡曾經變成過電影院,說是因為虧空嚴重的原因。再到90年代我剛出生時,影院大門口的雨棚不小心倒坍,壓死一個小姑娘,這才被勒令停業。直到03年,經過大動作的翻新,百樂門大舞廳才以嶄新的面貌再度迎客。
我回想起前幾日,特意來拜訪百樂門的情形,心裡才漸漸有了答案。
我很清晰地記得當時我站在大堂等人時,看到一對穿著不凡的老夫婦踱步而進,老先生身著一件絲質襯衫,白色皮帶扎得緊,腳踩一雙鋥亮的皮鞋,舉手投足間儼然一副上海老克勒的模樣。
老夫人則身著一身淺橄欖綠的套裝,腳踩絳紅色高跟鞋,手腕和脖前都戴著精緻而發光的不俗飾品。他們手牽著手,一路從門口直走到電梯口去。
後來,我在三樓懷舊大舞池的一側,再一次看到了他們。音樂一起,老先生就起身,伸出手邀請夫人跳舞。兩人頭髮都已花白,舞步也不甚翩翩,但在他們之間,總有著微妙而耐人尋味的吸引力。而我的目光,總也移不開。
舞臺上的歌女依舊在唱著靡靡之音,身後爵士樂隊的樂手也都穿著爵士服悠然自在地演奏。
舞池中不乏衣袂飄飄的人,都是一對一對。有些是攜伴而來,有些是獨自前來,與提供舞蹈服務的男性專業舞者共度這「舞時光」。他們都衣著精緻,打扮講究,面上浮笑,神採飛揚。
我這才明白了,不管歲月如何更迭,百樂門永遠是上海這個城市最特別的存在。它之所以能從上海灘的傳統舞廳中脫穎而出,留存至今,靠的就是它的核心內涵。
它擁有著中西交融的風格和底蘊,又與海派文化中崇尚「精緻」,「講究」,「時髦」,「國際化」的精神不謀而合。同時它又能體現出上海人所追求的一種「高貴」,「有品位」和「喜歡忙裡偷閒找樂子」的生活方式。
這又怎麼能不叫人留戀呢?
「到了周末的晚上,這裡經常會看到勞斯萊斯,它們是來接百樂門裡的老徐娘回家的,半老徐娘身邊有時會跟著一個小夥子,哦還有保鏢。不多一會兒,就都走掉了。」
對於我們這一代人來說,百樂門的意義可能只是一個詞,「聽說過」 「從沒去過」 「現在還開著嗎?」可能大多數的年輕人更願意去「田子坊」,「創意坊」這樣的網紅地去打卡。百樂門現在再難見到許多年輕人了。
但我願意寫這樣的一篇文章,然後告訴我身邊所有的同齡人,或者是年長者。
有機會,你一定別忘了來這裡一睹百樂門之妙贊,感受其歷經時代更迭卻始終不變的雋永和芳華。
狄更斯曾說過,「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如果我們真的錯過了往昔,那就跟隨著歲月一直走下去吧。那些被謂之經典的,會在過去中被湮沒,就一定會在未來重新鮮活起來。意氣風發的時代,其實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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