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無雙》導演莊文強:觀眾沒那麼笨 他們看不懂是創作者的...

2021-01-09 界面新聞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導演莊文強的名字都是跟麥兆輝連在一起的。「麥莊」組合至今共合作21部影片,在2002年拍攝的《無間道》代表了香港電影最後一個黃金時代的頂峰,警察中的罪犯臥底與罪犯中的警察臥底彼此糾纏,此後的港式警匪片也無出其右。

在今年9月30日上映的《無雙》,由莊文強自編自導,故事集中在一個國際假鈔集團中。周潤髮飾演的畫家,祖上「三代造假幣,從沒有被抓」,郭富城飾演的李問,則是一名模仿能力極強的畫家,能夠將假畫畫得像真畫。在畫家的邀請下,李問加入了他們的假鈔團夥,利用各種方式在全球獲取工具和原料,完美還原美鈔,製造「超級美金」銷往全世界。

周潤發燒美金的橋段是致敬他的經典影片《英雄本色》

當然,《無雙》的類型是犯罪片,在高智商犯罪的世界裡,一定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耳朵聽見的,沒有什麼是百分之百的真實。你以為的一切,都會在最後被完全顛覆。

麥兆輝這次沒有與莊文強合作《無雙》,則是因為他認為內容太虛構了,「他沒辦法相信,沒法投入進去。」所以在本片中,除了在東南亞山寨裡與軍火頭目火併的片段,並沒有太多的暴力對抗鏡頭,更多的暴力片段,是為了體現人物性格而刻意安排的蜻蜓點水般的鏡頭。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無雙》既擁有像《無間道》一般的克制,又給了觀眾在大銀幕上重見周潤發當年英武身姿的機會。

周潤髮飾演的畫家,在片中與團隊幾人一起徹底毀滅一個武裝組織的山寨

莊文強正是創作高智商犯罪影片的一把好手,他透露,過去跟麥兆輝導演合作的影片中,基本上那些直來直去的劇情,都是出自麥兆輝之手,而那些謀略、暗算、「拐彎」的情節,基本上都是由他來創作完成。

《無雙》的劇本成型很早,2008年便已完成初稿,但在當時並沒有得到多少投資人的認可,「故事在劇透之後完全沒有看點」,是當時絕大多數投資人拒絕莊文強的理由。

2008年對香港電影圈來說,依然是不好過的一年,在金融危機的影響下,就算是內地與香港的合拍片也難以找到投資方,莊文強與麥兆輝共同成立自己的公司後幾近陷入無片可拍的境地。因為對內地市場的不熟悉,就連後來備受好評的《竊聽風雲》都一度無法開拍,他們只得拍攝《大搜查之女》,結果在票房口碑上「更慘烈」。

好在後來爾冬陞導演指點,麥導和莊導將《竊聽風雲》改至能夠開拍,莊文強也終於以導演的身份,擁有了全新的《竊聽風雲》三部曲。

真正幫助莊文強導演戰勝《無雙》「劇透就不好看」這一魔咒的,是博納影業總裁於冬的肯定。在他眼中,這部影片「就算劇透也好看」,也只有他敢於投資,因為在他看來,「莊導做的沒人做過,沒人做過才值得賭一把嘛。」

兩人合作,製作出與原版美金相同的電板

這一投資無疑是冒險的,莊文強導演上一部自己獨立執導的作品,還是2010年的《飛砂風中轉》,一部在豆瓣電影只獲得6.3分、好於30%喜劇片的喜劇動作電影。

好在《無雙》的完成度非常高,將一個高智商犯罪的故事講到了好萊塢基準之上,在電影工業的製作上幾乎無可挑剔,就連片中以蒙太奇形式出現的印刷假幣的畫面,也是劇組道具根據真實假幣的製作方式製作的。

《無雙》對演員的考驗也非常大,好在周潤發和郭富城兩位實力派演員對畫家和李問進行了精準演繹,讓這兩個關鍵角色在反轉的前後簡直判若兩人,無數的線索糾纏在他們二人以及張靜初飾演的阮文、馮文娟飾演的秀清身上。最終才會發現,他們每個人飾演的都不只是一個人,是兩個人、三個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郭富城在影片首映禮上說的他飾演了8個人,也是站得住腳的。

影片95%的故事都是在合理邏輯下進行的,尤其是影片在最後的反轉,也能夠令觀眾充分理解,為什麼莊文強寧願讓前期的節奏整體變慢也要講述這麼多的鋪墊,能夠找到非常多前後呼應的要素,劇本的完成度非常高。可惜,雖然在前期進行了多步鋪墊,但最終的結局仍然稍顯突兀。

導演莊文強

界面娛樂對話導演莊文強:

界面娛樂:《無雙》是您第二部個人執導的影片,這次為什麼拆散了你們「麥包組合」?

莊文強:你有發現我和麥導的區別嗎?他是一個直接老實的人,比較喜歡直接的劇情,就是硬漢嘛。我常常去想一些很拐彎的情節,他們常常說燒腦。我們以前的那些片,這樣去看可能就會看出來哪些是我拍的。

這個故事我第一個給麥導看的,他永遠都是第一個看,但他看完不相信,沒感覺,他覺得太虛構了吧。而且他看到一點,如果被劇透了,還有誰要來看這個戲?所以他真誠地發自內心的參與不了這個項目,沒法投入進去。

「我開發的美金,像真畫」,是畫家的口頭禪

界面娛樂:《無雙》的故事在哪些地方吸引到您,決定就算只有自己也一定要拍?

莊文強:我希望在華語電影中有這樣的一部電影,所以我就自己來做了。這個戲我在10年前就寫好了,那時我和麥導剛開公司,生意很差,就躲在公司寫劇本。

這個故事吸引我的地方,是因為我在找另外一個故事素材的時候,意外找到了一大堆關於偽鈔的東西,就是在網上看到「偽鈔」點進去。我找到三個故事,都是很精彩的,三個不同的集團,都在做美金。其中一個罪犯最吸引我,他是一個年輕人,被抓的那天大概30歲。他印了好幾年,被抓的時候是在美國中部的一個農場,當時只有他跟他的印刷機、印好的美金在那裡。抓他的時候,他在逃亡,也還在印。抓到他的時候,他背後有2萬億印好的美金。

我就想這不合理嘛,他那時候肯定慌得要命,但他這麼慌的時候,怎樣去逃避,怎樣把恐懼壓下來?就是靠不停地印。這個現狀很吸引我,覺得我就要拍像這個一樣的,然後再發展出其他的東西。就像是片中郭富城演的李問,他被抓後很鎮定,但那個鎮定都是假的。

被捕後等待審訊的李問

界面娛樂:為什麼這個故事寫好後,放了10年才終於與觀眾見面?

莊文強:其實我寫故事也不一定要拍成電影的,有些時候,有些東西必須寫出來才行,要不然就很不舒服憋得慌。這個故事寫出來就被澆了很多冷水,我就把它放冰櫃了。放了好幾年,大概2012年,那時有一部很地道的喜劇很火,收穫了十幾個億的票房,我忘了。(記者:《泰囧》)可能就是《泰囧》,那時好多投資人跟我講,你不要拍那種有高智商的戲,觀眾受不了,反正你能創造劇情,你應該寫一個笨一點的故事。

我是能創造各種類型的很好的劇情,但我有點不服氣了,我覺得觀眾沒可能那麼笨,寫一個高智商的戲,不明白是你的問題,是你搞得觀眾不明白。那時我就從冰櫃裡把這個故事又拿出來開始改,把它改成一個我覺得觀眾能夠接受的劇本。然後給於冬看了,他說行,你動手吧。

後來有一天,我不說是誰了,一個明星聽說了故事,來問我,我就跟他講了一遍,用的普通話,講了45分鐘,把這個故事,就是你現在在銀幕上看到的故事說了一遍。他傻眼了,問,導演,你可以再說一遍嗎?因為沒有時間,後來就不了了之。那時我回來問我的監製黃斌,是我有什麼問題嗎?他說沒問題,你講的很好,不如我們開始做吧。因為有於冬的支持,我們就開始去實現這個故事。

片中畫家欣賞李問並鼓勵他的不少話,從另一個角度理解也是莊文強在給自己打氣

界面娛樂:跟於冬和他的博納影業合作的體驗如何?

莊文強:他很大膽。我的故事給其他投資人看,他們都說不可能,萬一劇透了誰看。但於冬老闆很大膽,他說,這故事劇透了也很好看,所以就不怕劇透。他常常跟我說,莊導你做的沒人做過,沒人做過才值得賭一把嘛。你看他連《桃姐》都投了,他是一個很大膽的電影人,他成功是有原因的。

界面娛樂:後來是如何找來周潤發和郭富城這兩位資深的演員加盟的?

莊文強:他們兩個看到劇本就答應了。2017年2月13日我把紙質劇本發給發哥,2月14日他就叫我15日見面。我跟他面談了2小時,他就答應了。

界面娛樂:《無雙》最不一樣的在於,裡面郭富城飾演的主角李問,並沒有過去您片中那樣的掙扎,他從頭到尾也沒有改變自己,為什麼設計這樣的主角?

莊文強:我寫劇本是不會預先設定的,只是把一個人物放在一個處境裡面,讓他自己走,他就走出了這樣一個故事情節。其實我寫好的時候有點驚訝,為什麼會這樣?現在可能看起來故事好像很複雜,但其實在做的時候很簡單,我一直把握的就是角色的動機。這個戲比較特別的在於,他常常在一場戲裡有好幾個不同的動機。每一場我都幫郭富城去了解,一起去設計。讓他了解那時候,他的心情是被哪一個動機去牽引著其他動機。其實也沒有精確到百分比,反正就是主要牽引的是哪個,在哪個點,另一個動機被第一動機牽引出來,我們就在那個點碰。有了大概的想法後,演的時候再微調。

燒掉自己的畫,象徵李問與過去的自己告別。當然,這一切只是出自他口中的一個故事

界面娛樂:《無雙》的雙男主身份,打破了過去港片「雙雄」設置的模式,而且甚至還拍出了一點曖昧的感覺,您之前有想到嗎?

莊文強:Gay的感覺啊?其實我們拍的時候,演員也會問,我們一直在掌握。我現在講的不是兩個人物,是講兩個時代的觀念,是在講一個人物他內心的兩種想法之間的衝擊。發哥代表的是80年代,是舊一點的時代觀念。他對人生和愛情有執著,但郭富城是一直在搖動的,很容易放棄了他所謂愛的人。

當然我們看金庸小說,看到楊過和小龍女的廝守覺得遙不可及,但我們哪個不想做到?但這是最理想的東西,我們在現實生活中往往都很輕易地放棄。我是一個舊的人,想拍舊一點的東西,覺得現在的這種想法是一種悲劇了。我還真的清楚記得我愛過什麼人,可能一生都丟不掉,我覺得現代人不會這樣,因為都太容易忘記了。所以我就寫了這樣的東西,他們的所謂相處和衝突,都是來自於這種想法。

拍攝現場,莊文強指導周潤發與郭富城的表演

界面娛樂:現在內地與香港合拍已經成為商業片中的主流之一,您在《無間道3》中就已經率先嘗試與內地進行合拍,這次《無雙》也是,這十幾年中您是如何去改變和適應的?

莊文強:以前我們在一個很不熟悉的遊戲規則和處境裡面,我們一直盡力去改變,但在改變的過程中一些東西還是很執著的,有點畫家的東西,覺得有的不能做,有的必須做,有時候會碰壁,有時候容易得到一些成就,所以我們的產量比較低一點。

只能說走一步看一步了。今天來說,每一次拍戲,我都想著怎麼樣讓觀眾最爽,看得時候必須要嗨,因為這是我從小看電影最好的感覺。還有就是我必須要嘗試新的東西,然後用最紮實的技術把新東西呈現出來。

我是我想的,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我覺得有一段時間,大家都在講產業,講融資,我很幸運都沒有參與,直到今天我還不明白票補是怎麼樣的一個玩意。很過分誒,作為一個電影人完全不知道。但我很幸運自己還在創作、在故事裡。可能我的票房不是所謂的很爆炸,但反正不太討觀眾厭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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