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導演許鞍華為《桃姐》選角,找到了秦海璐去演蔡姑娘,因為她需要一個「職業的,能夠控制自己表演欲的演員。」
演員秦海璐在角色上的「控制力」,從話劇界到電影圈,還有電視劇裡,都是公認的好。前不久播出的《老酒館》裡,與陳寶國的一段對手哭戲,也成為社交媒體上熱議的話題。
但讓秦海璐人生第一次登上「熱搜第一」的,卻不是演員秦海璐,而是秦海璐本人。
《中餐廳》是她接下的第一檔真正意義上的真人秀節目,播出第一天,「秦海璐情商」就上了熱搜,很多人看到離開演員光環之後的秦海璐,在節目裡對說話直接,誇她的人說她真性情,罵她的人說她「失控了」。
秦海璐失控了麼?
和我們的聊天中,她認為那其實就是她自己:「因為我是個解決問題的人」,秦海璐直白地說,「一個規矩的建立,肯定會讓很多人不舒服。」因為自己身為「財務總監」,必須要建立一套規矩,才能讓遊戲有了規則,也是當時中餐廳能運營下去必須要有的途徑。
之後的每一集《中餐廳》,網友都在經歷一次「真香」之旅:從一開始對秦海璐的不理解,到喜歡上她的直接、發現了她的體貼,並最終迎來了最後一集的淚點——當秦海璐換上戲服唱了《貴妃醉酒》,現場唱哭蘇有朋,引來網友們的一片「淚海」,將離別的氛圍推向了高潮。
此時,秦海璐卻站出來說,自己在那一刻,失控了。
「對於我們唱戲的來說,會有一句話叫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同行知道,三天不練,觀眾知道。」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唱過戲的秦海璐,其實早就不願意和別人提起當年苦練京劇時的往事,「它已經離我遠去了,但那(京劇)是一個專業性極強的藝術」,她自認破壞了「規矩」,這麼多年沒有專業練功,竟然還敢上臺唱戲。她有些懊惱地說「以後可能也不會再這樣(唱京劇)了」。
縱觀《中餐廳》,不難發現,秦海璐所有對別人與對自己的苛刻,都來自與她對「規矩」、「規則」保有著的,崇高的執著。
對規則的堅持,曾讓秦海璐在《中餐廳》裡淚崩
「想讓一棵樹長直,它一定會不爽」
「連我兒子都會說了,有票嗎?」秦海璐調侃。
《中餐廳》裡,作為財務總監的她沒少操心,報帳需要發票,所有的收支帳目被她管理得明明白白,但這份明白裡又帶著些執拗。在第一集裡林大廚和秦海璐一起逛菜市場,面對林大廚對一些裝飾性強的食材的執念,秦海璐屢次拒絕,卻胳膊擰不過店長黃曉明的「大腿」,最後只好妥協。
這檔綜藝並沒有在財務流程上建立任何規則,只是在初期的時候,給了一個遊戲設置。而被分配到管錢這一重任的她,無奈,只能自己制定規矩。
「在一上來建立規矩的時候,一定會觸犯了很多人的自由意識,這是一定的,所以大家都會很不爽,比如這棵樹,我要讓它長直,給它上架子、用繩子捆起來,它肯定很不爽,但是捆了一晚上之後,它就慢慢開始適應,然後它就照著你想要的方向就去了。」秦海璐解釋——這其實才是第一集大家劍拔弩張的核心矛盾。一方面是秦海璐對規則的固守,另一方面是大家的自由意識受到了挑戰。
兩方衝突之後,秦海璐決定妥協。「既然讓人不舒服了,那我就解決這個問題,不讓它惡化下去。」
「我是個解決問題的人,一個規矩的建立,肯定會讓很多人不舒服。」
找準對象,解決問題。於是她選擇了單獨找到黃曉明,溝通林大廚花錢大手大腳的問題,也同樣是為了照顧林大廚的面子,她選擇了私下單獨對黃曉明說,因為她知道,從每個人的功能性上來說,黃曉明才是能解決這個問題的人。
於是我們能看到,在第二集之後,秦海璐的「真香」現場。
林大廚不高興了,秦海璐衝她撒了個嬌,說聲「委屈你了」,林大廚立馬露出微笑。這樣的撒嬌方式,讓林大廚放下情緒,繼續幹活。
秦海璐想建構和林大廚足夠的平等關係,她的解決方案是充滿柔性的:「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們是明星、他是素人,他能夠出現在這樣的環境裡面,我已經很佩服他了。他需要有自信心,你給他這個自信心就OK了。」
「試想你現在的工作,或者是說進入任何一家公司的時候,公司一定會有一個規章制度,你要遵守這個規章制度,才能成為這裡的員工。接下來,公司會為你制定你的績效,KPI,會定期考核,你需要去完成。如果你連以上的這些約束和工作目標都沒有,隨便胡來地做,我不相信任何一家公司會用你,對嗎?」為了解釋「規則」的重要性,秦海璐舉出了這個讓大家都有代入感的例子。
秦海璐曾在節目裡因為「兇」實習生而自責落淚
但對規則的堅持,也讓秦海璐在《中餐廳》裡,情緒崩潰過一次。
仝卓和高天鶴第一天當實習生的時候,因為後廚實在太忙,秦海璐作為當天的主廚在發配指令的時候沒加修飾,仝著有些手足無措。第二天仝卓半撒嬌式地把這件事情說了出來,這才讓秦海璐反應過來。那一刻她淚如雨下。
「我挺自責的。」秦海璐坦誠,「錯是在我。」
在她看來,對於職場來說,明確提出訴求是很重要的。但往往訴求越明確,從感情的角度上來說就越傷人。「但是對傷人的這件事情,又很無力」,大多數時候,習慣了直接的秦海璐,很難再繞個彎,委婉一些。「尤其是第二天孩子(仝卓)一副很不經意地把事情說出來的時候,我會更自責,他說完了還在逗我,那一刻我的情緒真的是失控的」。
問她,那不失控的情況下,你會如何處理?
秦海璐說,「我可能會搬個凳子坐在對面,用職場規則的角度好好跟他聊聊,來,姐姐跟你講講為什麼昨天吼你。」
帶領演員重拾「劇本圍讀」風氣,群演衣服都專門製作
「這是我們中流砥柱需要做的事情」
時間回到2012年。秦海璐曾經在採訪裡說過,「我們這個行業,惟一的衡量標準就是專業。當然我的專業未必是最好的,我特別希望比我強的人來提升我。問題是產業迅速膨脹的時候,進入門檻變得很低,能夠說服我的人真的是太少了。」
七年過去了,中國影視產業經歷了急速膨脹,也在去年遭受影視寒冬。問她,「七年過去了,如今的能夠說服你的人變多了,還是更少了?」
她答:「在態度上說服我的人變多了」。
早年間,中國電視劇行業,甚少有劇本在建組之初,會安排主演和導演、編劇們一起進行「劇本圍讀」的環節。在秦海璐以前的電視劇表演經驗裡,都是她主動跑去找導演探討角色與臺詞。直到2016年,她接下了電視劇《白鹿原》。建組之後,導演帶著她和其他演員,到陝西體驗了兩個月的生活,每天圍讀劇本。後來開機,即便是拍到大半夜,也會有其他演員給她發信息說晚上再圍讀一下第二天的劇本。
秦海璐在《白鹿原》中飾仙草
從之前自己一個人的堅持,到後來一個劇組的堅持,秦海璐說,「至少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工作流程上這才是規範的,這就是好的現象啊。」後來這部電視劇一舉拿下「白玉蘭「、「飛天獎」、「金鷹獎」三大獎項的電視劇獎,成為2017年的年度口碑之作。
去年秦海璐監製並主演了歷史劇《河山》,在做籌備的時候,連群眾演員的衣服也都花費了很長的時間專門製作,在劇本圍讀階段,每位演員臺詞裡的邏輯重音都要拿出來反覆揣摩。
「很榮幸殺青之後,這些演員們帶著這樣的標準,進入了他們的下一個劇組」,秦海璐說,「如果這個東西被大家認可了,就會對行業有好的改變,我覺得這是我們中流砥柱,中生代演員需要做的事情。」
兩三年只拍一部戲、三四年只做一個項目
「慢工才能出好活」
秦海璐毫不避諱使用中流砥柱,或者中堅力量這樣的詞彙,她說「我希望能夠做到一個行業裡一個標準的示範者或者建議者,這比用什麼詞語定義自己更重要。」
她也的確是這樣做到的。
處女作導演工作照
電影《拂鄉心》終於成為導演秦海璐的處女作。這部講述老人歸鄉的故事,讓主演常楓以96歲高齡,拿下今年的上海電影節最佳男主角。而這個項目,秦海璐一做就做了將近七年。
之前的項目,秦海璐也並沒有放下,《一意孤行》目前依舊在孵化階段,目前也進入了第三個年頭。「我覺得一個作品至少需要三四年的光景來打磨」,秦海璐表示,很多電影項目正常的周期就應該是這樣,「這個工作沒有大家想像中那麼簡單。」所謂慢工出細活,慢工也才能出好活。
不僅做導演如此,演員秦海璐也是如此。
「你要是按照好萊塢做一個項目,可能是兩三年一個項目的周期。那我們的演員可以兩三年只拍一部戲嗎?」秦海璐問完這個問題後,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說出了答案:「我可以」。
《老酒館》中飾谷三妹
縱觀秦海璐這幾年的作品集,數量少質量高。最近播出的《老酒館》也是口碑佳作。前不久,她還因為一場和陳寶國的哭戲,成為熱門話題。說起接這部戲,秦海璐依舊不改直接的本色:「實話實說,這個戲男演員是陳寶國的話,沒有女演員不願意去吧?我覺得無論是為了之後的名,還是為了去抱著學習的心態,還是為了以後的咖位,可能都會選擇去吧。」
最讓人感受到反差的一件事是,秦海璐也會看網絡小說,看的還是「霸道總裁愛上我」這種類型的。前不久看完《香蜜》之後,她剛把《親愛的熱愛的》追完。
「像這些東西,為什麼播的好,是有道理的,最關鍵是你能不能get到當下流行的點。」秦海璐一直follow著新鮮的潮流、觀點。另外,創作來源於生活,「大多數人關注的是什麼?你到底是要選擇與他們割裂,還是選擇和他們融合?作為從業者,你只能選擇融合。」
曾經用片酬來貼補創業,只為回老家過普通日子
「你沒辦法判定這塊土地給了你什麼,但那還是你的根。」
如果你問秦海璐的家鄉在哪裡,她一般會按照這樣的邏輯順序介紹:先說「東北的」,問細一點會說「大連的「,最後她會說「我是營口人」。
營口不大,曾在中國近代史上有過非常重要的意義。而現在,它是一個常住人口兩百四十六萬的,典型的東北港口城市。秦海璐出生在這裡,在這裡度過了人生中的十三個年頭。
她在這裡學的京劇,度過了一段從肢體到心理都遭受了磨練的歲月。這段往事她早已不想再提起,如今想來,她從業以來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靠的也許正是那時候鍛鍊出來的心理耐力和克制力。而實際上,京劇本身,也讓秦海璐的「規則意識」從小根深蒂固。
從秦海璐從記事起,睡覺前就從來沒見過忙於工作的父親,在秦海璐開始上學的時候,媽媽也為了生計奔波在外,「並不是像其他家庭那樣晚上回家,一家人在一塊吃飯。」
家的溫暖,成為秦海璐之後的執念。當年上中戲也是為了混個大學文憑,因為成績優異,被中央實驗話劇院的院長點名分配她也拒絕。那時候的秦海璐,就是想回老家,結婚,生孩子,過普通的日子。而她對家的「規則意識」也很簡單,一家人在一塊吃飯。
「互相依附,互不打擾,這是最理想的情感狀態。」
後來的故事也不用多說,演員這份職業拯救了創業失敗的秦海璐,也成就了演員秦海璐。爾後,她在恰好的年紀,遇見了對的人,結婚生子,終於過上了理想中的幸福日子。
老公即便熬夜到凌晨三點,到了早上六點還是雷打不動地去送兒子上幼兒園。晚上一家人吃完飯之後,兩人會各幹各的。有時候累了,會給對方打個招呼,「老公我困了」,或者是「走,寶寶,睡覺了。」秦海璐形容這樣的生活是「互相依附,互不打擾」,這是她最理想的情感狀態。
家庭的溫暖似乎衝淡了秦海璐回鄉的念頭。可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裡,秦海璐依舊繞不開營口這座城市。
在拍攝《榴槤飄飄》的時候,陳果就曾對秦海璐說,想回到秦海璐出生的營口去看看。於是兩人一行去了秦海璐曾經住過的家,曾經學京劇的戲曲學校。
拍攝處女作《拂鄉心》的時候,她原本的設定是主人公回到了哈爾濱,因為男主角常楓本身也是哈爾濱人。後來劇組去營口堪了景,秦海璐「莫名其妙」地把哈爾濱改成了營口。她最後發現,這是她自己想要回去的地方。她把自己的這份鄉愁,交給了這個角色去完成。
問,四十一歲的秦海璐,此刻的你,還想再回營口嗎?
她猶豫許久:「我覺得說不想,撒謊那是。但你說我想回去,可我回去後幹嘛呢?我也不知道。」
她第一次在採訪中展現出了困惑。
那並不是一個給她帶來過快樂回憶的地方,可她每每聽到「家」這個字的時候,本能地覺得營口才是「家」,而不是家人居住的大連。「你沒有辦法去判定這塊土地給了你什麼,但那個可能還是你的根。」
現在你問秦海璐的家鄉在哪裡,她會這樣告訴你:「我出生在營口,家在大連,但我住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