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彈鋼琴的編輯,不是好攝影師。」「不『斜槓』一下,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90後。」當下,身兼數職的「斜槓青年」正成為一種「潮」標籤。今年疫情以來,「斜槓青年」的隊伍更加龐大。
「斜槓青年」一詞來源於英文「Slash」,它指不滿足於專一職業生活方式、擁有多重職業和身份的青年人群,最早由美國專欄作家麥瑞克·阿爾伯在《一個人/多重職業》一書中提出。中國青年報一項調查顯示,全國「斜槓青年」規模已突破8000萬人,他們以「80後」至「95前」人群為主,高學歷者佔據主流。
「斜槓青年」的生活有什麼不同,為什麼他們選擇這種生活方式?
對自我價值的探索
薛易是青島媒體人,利用業餘時間從事歷史研究和寫作,今年8月,他的歷史文學作品《刀頭上的絕響》出版發行,再現了田穰苴、吳起、樂毅、王翦、樊噲、韓信六位歷史名將的風採及波瀾起伏的人生。
從媒體人到作家,這次「斜槓」經歷是興趣使然。薛易說,出版這本書,選取名將來解讀歷史是源於自己的英雄情結。聽評書讓他度過了貧瘠的童年,但評書中,很多人耳熟能詳卻又難辨虛實真假,「他們塵封於正史中,活靈活現於野史演義裡,故事廣為傳播卻又面目模糊,有太多以訛傳訛,讓人真偽莫辨。他們在民間口頭傳揚,但被添加了太多的道德評判,或棒殺或捧殺。」正是基於這些童年經歷,薛易長大後不甘於似是而非的歷史印象,於是執意去遍讀史書典籍抽絲剝繭還原歷史人物,並將其置於時代的大背景下進行解讀和重構。
而媒體的從業經歷也為寫作提供了極大便利。薛易說,他寫作早已習慣以事實為依據,有理有據分說問題。行文過程中,他以正史為依託,只在歷史的空白處加以虛構,以小說筆觸勾畫人物,填充人物與故事細節,以虛實結合的筆法,再現名將鮮活性情。
在人生的多重選擇中,寫書成為很多「斜槓青年」的第一選擇。山東畫報出版社編輯郭珊珊告訴記者,仔細剖析著者群體,很多人都是「兼職」寫書。特別是網絡文學興起以後,很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以「碼字」為樂趣,其中不乏成功者。比如科幻作家劉慈欣,在專職寫作以前,就是一名典型的「斜槓青年」。
「仔細觀察古往今來的大家和如今頗有成就的『斜槓青年』,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徵:那就是都有自己的主業,然後再利用已有資源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濟南阡陌書店創始人鄭國棟認為。這方面中西方都有很多例子。在西方,達文西就是一個集畫家、發明家、天文學家、建築工程師等身份於一身的大家,他還對音樂、醫學、考古、水利、地質等頗有研究。有學者考證,他對其他領域的興趣,主要出於對繪畫的專注和熱愛。
濟南市閱讀協會會長何麗亞對此深以為然。她說,在從事閱讀推廣的過程中,她發現,很多不注重閱讀習慣培養的家庭,往往在子女教育方面存在很大問題。為此,她專門考取了心理諮詢師資質,方便在閱讀推廣中幫助更多家庭解決問題。在何麗亞的名片上,「閱讀推廣人/心理諮詢師」的頭銜赫然在列。
身兼數職,在十年前或許為鳳毛麟角的能者所專有,而現在的年輕人對此已司空見慣。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的一項調查顯示,52.3%的受訪青年確認身邊有「斜槓青年」。清研智庫等機構發布的《2019年兩棲青年金融需求調查研究》顯示,全國年輕群體中有主業的兼職者、創業者這類「兩棲」「斜槓青年」已超8000萬人。
濟南大學教授朱海濤認為,「斜槓青年」是年青一代的自我價值實現。與傳統職場中單一、穩定和保守不變的工作框架相比,擁有多個職業、多重身份的「斜槓青年」,能夠在更多的崗位和空間中挖掘自身潛力,拓展自我能力。「斜槓青年」不只是身份的疊加,自主選擇的職業觀和以興趣為出發點的社會實踐,不僅可以豐富個體的人生體驗,也能進一步釋放個性、激發活力,有助於新生一代青年成長為多思多研的人才,在職場的海洋裡乘風破浪。
大環境賦予的多元選擇
「斜槓」,是個體的選擇,也是大環境的映射。網際網路技術的進步和運用,商業新業態的蓬勃發展,新興職業的強勢崛起……都成為「斜槓青年」旺盛生長的「土壤」。
憑藉自製的5G網速體驗視頻得到眾多媒體關注,一躍成為母校的一張「名片」,8月2日,「老師好我叫何同學」在嗶哩嗶哩個人空間上傳了他的最新視頻,與他的600萬粉絲的ID拍了一張2000億像素的合影。這個微博認證為「知名數碼博主」、嗶哩嗶哩認證為「2019百大知名UP主」的北京郵電大學電信工程及管理專業2017級本科生,是大學校園裡「斜槓青年」的典型一員。
正處於探索人生無限可能的階段,大學生是書寫「斜槓」生活的最佳群體。一方面,脫產學習的模式使得大學生群體面臨的社會生存壓力較小;另一方面,包容開放的大學校園也為多元思想提供了極佳的孕育環境。一手國家獎學金,一手優秀志願者,既有「大廠」「央企」實習證明,又有支教公益經歷……翻看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學校的「十佳大學生」「優秀畢業生」公示,這樣的光鮮履歷幾乎已經成了基本配置。而在閃光燈照不到的普通大學生群體裡,也不乏出色的多面手。
郭佳穎(化名)是中國傳媒大學的一名學生。平日裡繪畫軟體不離手的她,總會讓旁人誤以為她所學的「數字媒體藝術」專業就是個美術專業。雖然帶著藝術兩個字,但平時學習中小郭更多是與各種軟體打交道。而卸下學生標籤,她的另一層身份則是愛玩遊戲的網絡畫手。在網易LOFTER上,小郭是有著V字認證的「繪畫達人」,喜歡的遊戲、動畫的衍生創作是她繪畫的主要內容,並因此吸引了不少有著相同愛好的關注者。雖然自嘲「更新少,漲粉慢」,但小郭目前已有千餘名粉絲,並且還時常接到約稿的邀請。
幼兒園開始學習水粉畫,初中時畫筆變成數位板,對於二十歲出頭的小郭來說,繪畫早已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其實我害怕把愛好變成職業」,從小夢想做一個「自由職業者」的小郭雖然沒有選擇以繪畫為生計,畫筆卻始終是她生活的註腳。畢業實習時,小郭做過設計遊戲宣傳頁與活動海報的工作,興趣與專長交叉,雖然累,卻並沒有讓她厭煩。如今,畢業了的小郭嘗試著全新的文字工作,離開格子間和筆記本電腦,她依然是那個自由的網絡畫手。
「網際網路產業的快速崛起,催生了一大批新興職業,為年輕人展現自己的興趣、愛好和才華提供了平臺。」朱海濤告訴記者,近年來,逐漸興起的「斜槓青年」熱與社會生產力的迅速發展、社會分工的逐漸細化息息相關。與此同時,「技多不壓身」,掌握更多的技能,提升自身含金量,增加職業選擇「籌碼」也成為新生一代青年適應日新月異的時代發展的現實需求。
不給人生設限的態度
在社會營造的就業壓力下,一門特長就是未來職業發展的一重可能。在大學生的就業指導課上,「多元技能」正在成為與「核心競爭力」同等重要的關鍵詞。「斜槓青年」,正在從一種選擇變成一種「剛需」。
當「斜槓青年」發展成一種焦慮,許多青年人開始陷入盲目追求「斜槓」的誤區,樣樣技能沾手,樣樣不精通。還有人功利地陷在為「斜槓」所作的付出與可取得的收穫的計算題裡,反覆權衡,遲疑不決。
精力的分散和焦慮的蔓延,不僅不能讓年輕人打開人生的新局面,反而耽誤了自己的本職工作和大好年華。《人民論壇》的一篇分析文章指出,部分青年對「斜槓」的追求,實際上追求的是收入而不是興趣。這種認知的誤區打翻了物質需求與精神需求的天平,也無視了成為「斜槓青年」必須具備的強大的自我意識和內在驅動力。「斜槓青年」並不只是一道鍍金的標籤,更是一種不給人生設限的態度。「斜槓」只是一種價值選擇,而非通往成功的方法論。
「阿拉丁」是一名在首爾留學的中國留學生,比起真名,她更喜歡用「阿拉丁」這個網名來稱呼自己。除了留學生身份,她還是一名日語學習者、街舞愛好者、韓國女團字幕組成員。高考失利,她以4分之差從想學的日語滑到韓語專業,大學的開端籠罩著一層陰霾,她選擇發展興趣愛好來轉移焦慮。舞社成了她的「烏託邦」。撿起初中時的一點拉丁舞基礎,她在北京的舞社報了名,一有空閒就坐上整整一小時的地鐵去舞社學習街舞。大一時只能在觀眾席當觀眾的她,到了大二已經可以空閒時間參加舞社商演,比賽時代表學校上臺。
街舞學習為「阿拉丁」打開了新的局面——因為學習街舞,她喜歡上了韓國的舞團,利用自己的專業優勢,她加入了某位韓國女團成員的粉絲字幕組。「我翻譯第一個視頻的時候,一個十分鐘的視頻,我翻譯了整整一個晚上。」半年後,她翻譯同樣時長視頻所花費的時間縮短到了一個小時。借著熱愛帶來的驅動力,她通過了韓語等級考試,申請到了學校與韓國合辦的「2+2」交換項目,並拿到了獎學金。不過,對於最初的夢想,她也並沒有放棄。韓國留學是一個起點,「阿拉丁」想要踏足的還有更遠的世界。利用兼職攢下的家底,她從大二開始課外學習日語。目前,她在準備參加因疫情推遲的日語等級考試,並計劃畢業後去日本讀修士。
「我以前總覺得,我未來要做的一定要是自己最喜歡做的事。」談起自己還算豐富的大學生活,「阿拉丁」頗有感觸。「後來發現生活並不總是如意,但趁著年輕,多做想做的事情總是好的,不管成不成功。總是顧忌得失很可能雞飛蛋打,心態純粹一些,反而可能給人生點亮那盞『神燈』。」
山東師範大學心理學院青年講師凌曉麗認為,當下,「斜槓青年」這一名詞下大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奔於生計與前程的「被動斜槓」,一類是追尋自我實現的「主動斜槓」。就比例而言,被動者居多,主動者如「韓寒」們居少,經濟水平可能是分水嶺。
「時代的變化讓青年有了更多機會將內心的迷茫與糾結通過一次次選擇進行外化,從『只能想想』到可以付諸實踐這是一種進步。但不論何種時代,做的代價都會遠大於想的成本。」凌曉麗認為。
凌曉麗告訴記者,作為青年,大膽嘗試甚至是「好高騖遠」都未嘗不可,不觸及自己的「天花板」怎能知道自己的極限。因此如何選擇沒有標準,但選擇之後應如何去做卻早有公論,便是「腳踏實地」。簡單來說,不要左顧右盼,在你的路上前行,看著你的前方,每每邁進一步,都應給自己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