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曄 | 沉默的同謀(三)

2021-02-17 谷臻故事工場

 

本篇為罪惡天使系列第一部謀殺死神之案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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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5點,我坐在楊柳街邊的一家茶社,坐在竹椅上,品著店家推薦的新茶。現如今人人都明白拉大旗作虎皮的意義,所以明明只是隨處可見的小葉苦丁茶,卻起了個動聽的名字叫青山綠水。街對面的修車廠門前拉著警戒線,幾輛熄火的警車引來無數好事者。

老孫掀開門帘走進來,把手裡的香菸按在桌上的菸灰缸裡。「他們還沒搜完?」他看看街對面。

「快好了吧。」我放下茶杯,「你那邊怎麼樣?」

「按正常流程要好幾個領導的籤字。」他給自己倒了杯茶,「還好是我去辦,打了一圈電話,已經搞定了。不過你真的認為……」

「老於來了,可能有眉目了。」我看見老於一手拿著一個紙袋子,頸窩下夾著電話,鑽過警戒線朝茶社走來。在門前,他掛斷電話,臉色迷茫地點燃一支煙。

「辛苦,辛苦啊。」老孫給他倒了杯茶,「怎麼樣?」

「情況有點複雜。」老於把吸到一半的香菸小心地架在菸灰缸邊,「這是在黃曉光辦公室的柜子的隔板裡找到的。」他打開紙口袋,拿出兩個貼著標籤的塑膠袋。一個裡面裝著在照片上見過的玉佛,另一個裡面是一個2G的記憶卡。

「黃曉光偷了物證?」老孫的眉毛一顫,「他在案發後應該被停職了,怎麼能接觸物證?」

「他和陳海被叫去局裡接受過幾次詢問。」老於拿起煙,「黃曉光在局裡混那麼多年,人頭很熟,隨便哪個辦公室推門進去聊天沒人會懷疑他。所以,他趁機偷物證的可能挺大的。問題是,這兩件東西到底有什麼玄機?」

「拿回去檢查一下嘛。」我說,「只是記憶卡放了這麼多年,保存條件不太好,還能不能復原就不好說了。」

「這種技術活兒我們局裡做不了。」老於噴出一股煙霧,「要往省裡送。」

「我聯繫了綿陽,他們已經派人去找婁曼的家裡人了解情況了。」老孫說,「具體的還不清楚,不過據當地派出所的同志說,婁曼這些年似乎並沒有回過家。」

「她當然沒回去過。」我笑了,「老於,婁曼家查的怎麼樣了?」

「9年沒人住的地方,你想想會怎麼樣?」老於皺著眉頭喝下半杯茶水,「按你說的,法醫在客廳、臥室和衛生間做了血液反應測試,結果在客廳的門口附近發現了擦拭過的血跡痕跡。他們把地板掀開,在地板底下找到了不少乾涸的血液。當年搜查婁曼家的時候,房間裡很乾淨,所以根本沒想過找什麼血跡。現在看來,是有人打掃過現場了。」

「但是不能肯定是婁曼的血。」老孫說,「必須排做DNA,你們有婁曼的樣本嗎?」

「之前搜查她家的時候,採集了幾根頭髮,應該可以用來對比。」老於說,「只是我們局裡做不了DNA,得送到省裡的鑑定中心,不知道要排多久的隊呢。」

「這個好辦。」老孫說,「你辦個手續,把DNA樣本、血跡樣本和記憶卡給我,我今天晚上幫你送到省裡。鑑定中心的人我熟,可以想辦法讓他們插個隊,最快明天下午就能出結果。」

「可以嗎?」

「沒問題,你交給我就是了。」

「好吧,一會兒回局裡給你開條子。」老於把快燒到手的煙掐滅,「如果公寓裡的血是婁曼的,那我們之前就犯了一個大錯誤,誤以為她是潛逃,其實人可能早被滅口了。」

「那些怕被牽扯進案子裡的人。」老孫點頭。

「怕被牽扯進案子的人,如果有能力殺人滅口,為什麼沒有偷走關鍵的證據——小冊子?」我掏出錢包付了茶錢,和他們一起走出茶社。街上飄著飯菜的味道和炒辣椒的刺鼻氣味。

「小冊子的複印件已經在警方手裡了。」老於說,「兇手拿走原件也沒用。」

「怎麼會沒用?」老孫說,「原件的價值遠高於複印件。而且複印件可能不全。如果我是兇手,人都殺了,拿走原件又何妨?」

「除非他當時慌了神,沒顧上找小冊子就跑掉了。」我說。

「慌了神還會仔細打掃現場嗎?」老於發動了車子。

「其實很簡單。」我說,「婁曼被殺;黃曉光手裡的記憶卡、玉佛;林庚元跳樓的原因。怎麼樣,明白了嗎?」

「林克!」老於只顧著扭頭向我展示他的驚訝,險些與迎面開來的一輛麵包車接吻。

「大哥,你小心看路唉。」我拍拍撲通跳的小心肝,「我們的命差點被你報銷掉。」

「是我差點被你嚇死好吧。」他把車停在路邊,「林克殺了婁曼,對不對?他去找婁曼算帳,失手或者是故意殺了她。事後林克逃離現場,卻不慎丟掉了隨身的玉佛。這件事被黃曉光和陳海發現,於是成了他們要挾林庚元的武器。如果林庚元不肯就範,他們就揭發林克。」

「林庚元為了保住兒子,不得不犧牲自己。」老孫說,「記憶卡裡的照片可能是林庚元臨死前刪掉的,玉佛也是黃曉光給他的,這些都是可以指證林克的證據。林庚元死後,黃曉光偷出了記憶卡和玉佛,藏在保險柜裡,是怕事情敗露。林克看過林庚元的案卷後,發現了其中的蹊蹺,所以他殺黃曉光的動機不僅僅是報仇,很可能還有滅口的成分。」

「婁曼的公寓打理得很整潔,完全看不出異樣的痕跡,所以我們當年才會誤以為她是逃跑了。」老於說,「林克當時就是個愣頭愣腦的小屁孩,仗著他爸的勢力瞎折騰。他沒有能力把現場弄得那麼自然。一定是黃曉光和陳海,他們收拾了現場,藏匿了屍體。他們沒拿走小冊子,是因為它是林庚元涉黑的重要證據,如果警方找不到小冊子原件,勢必會大力追查婁曼下落,他們的算盤就可能落空。所以他們把小冊子留在婁曼家,讓警方找到,於是追查婁曼的下落就不再重要。後來林庚元『被自殺』,小冊子失去了價值,婁曼也被遺忘。果然是聰明啊。」

「他們還是棋差一招。」老孫說,「如果當年他們拿消毒水刷過地板,日後找血跡反應就是徒勞了。說不定永遠不會有人發現,除非重新裝修房子,拆了地板。」

「黃曉光和陳海都是警察,自然明白消毒水的妙用。」我扭頭看著他,「但是你別忘了,警方發現婁曼失蹤,一定會派人去她家搜查。如果一進門聞到消毒水味,就立刻會起疑,因為沒人會在逃跑前還費心用消毒水擦地板。」

「說得也是。」老孫點頭。

「都只是推論而已。」我說,「還是等DNA和記憶卡的恢復有了結果再高興也不遲。其實還是有幾個小問題……」

「什麼問題?」

「細節問題。」我含糊地說,揉揉肩膀,「累了,吃點東西回賓館吧。對了,派去李瑋家的人有回信嗎?」

「李瑋沒回家,親戚家都找遍了也都說沒見過她。」老於說,「市區裡旅館都查過了,沒有。已經給長途車站發了通報,我擔心她早跑掉了。」

「一個小姑娘,口袋裡沒幾個錢,跑不遠的。」老孫說,「她是本地人,熟門熟路,想藏起來很容易。」他趴在我的座椅靠背上,「你不是說有辦法找到她嗎?」

「找到李瑋並不難。」我對著後視鏡整理了一下頭髮,「難的是如何讓她開口,否則她還是要想方設法逃跑、不合作,找到她又有什麼用?」

「你到底用什麼方法找到她呢?」老於不甘心地追問。

「李瑋今天下午登陸過微博和她的QQ。」我翻看手機,「現在的孩子,離開網絡就活不了。她使用的IP是羅目鎮的一家網吧。找到李瑋的藏身之處我還需要一點時間。當然,你們現在就派大隊人馬去羅目鎮地毯搜索也行,不過打草驚蛇讓她再跑丟了我可就不管了。」

「哦喲,莫急嘛。」老孫在後視鏡裡朝老於擠眼,「好了,先去吃飯哈,吃完飯我還得趕回成都哩。」

晚飯後,我靠在賓館的床頭看書。艾琳拿著電視遙控器一遍又一遍地換臺,直到嘆息一聲關了電視。外面又下起雨,噼哩叭啦打在窗戶上,潮冷的空氣滲入屋子裡。我揉揉冰涼的鼻尖,裹緊披在皮夾克外面的披肩,仍然沒有感到一絲暖意。

「姐!艾琳!」鄭筠在敲門。艾琳卸下防盜鎖,把他放進來。

「瞧我找到了什麼?」他笑逐顏開地朝我晃著手裡的幾個褐色小塑料包,是幾條速溶咖啡。「我跑了4條街,總算有個超市賣咖啡。」鄭筠拿了3個一次性紙杯泡咖啡,「當地人喜歡喝茶,沒幾個人有喝咖啡的嗜好。好冷啊,這鬼地方怎麼一到晚上就下雨。」

「巴山夜雨漲秋池嘛。」我接過冒著熱氣的紙杯。

「姐,你說李瑋她……」

「她可是這齣戲的亮點。」我笑了,「好了,都早點洗洗睡吧,明天我們出去逛逛。」

「去哪裡啊?」鄭筠問,「不找李瑋啦?」

「李瑋丟不了。」我把髒紙杯扔進垃圾桶,「她的戲還沒唱完,這麼早謝幕太可惜了。」

第二天早上5點半,依舊是被早起登山的遊客們吵醒,看著樓下仿佛夾雜著小冰渣的雨霧中打著哈欠和哆嗦爬上嗡嗡作響的大旅遊車的男女老少,好奇他們是來找樂子的還是找罪受的。

我們在街上一家小店吃過早飯,回到賓館門前的時候看見老於靠在一輛灰色的福特車上,一手撐著傘,一手轉著車鑰匙。

「打算去哪兒玩啊?」他把鑰匙交給我,「上金頂的話你們可要抓緊,排隊坐纜車就要等1個鐘頭。」

「我們不去人多的地方。」我說,「找個沒人的地方看看風景。你派人去羅目鎮了嗎?」

「沒有,等老孫回來再說吧。」他掏出煙,背著風點燃。鄭筠和艾琳回房間拿了相機和畫夾,幫我把電腦也拎了下來。

「還帶這個?」老於碰碰電腦包。

「你這車沒裝GPS,我只能拿電腦查地圖。」我把電腦放在副駕駛座,讓鄭筠去開車,和老於閒扯了幾句沒用的客套話,在他注意安全的嘮叨中上路了。

我們沿著省道開了半個多小時,拐上山路,繞了十七八圈,終於在開始覺得頭暈噁心的時候找到一片開闊的林間空地。遠處隔著山澗可以看見挺拔如摩天樓的喬木,似有似無的小雨在林木之間暈開一片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氤氳。我們把防水布鋪在溼乎乎的草地上,乾脆懶得撐傘,坐下來喝一口保溫杯裡的咖啡,呼吸據說滿是負氧離子的清新空氣。艾琳支起畫夾打算畫一副山景的素描。鄭筠撒歡似地滿處跑,一會兒蹲下,一會兒貓腰,一會兒乾脆趴在防水布上,咔嚓嚓地按著快門。好像一夜之間,大家的心情都變好了。

午後,雨終於停了。太陽拽開雲層露出真容。林間升騰的水汽間映出一抹淺淺的彩虹。「走吧,下山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我看看手錶,已經過了午飯時間。

「去哪裡呢?」鄭筠幫著艾琳收拾畫具。

「你們昨天不是還惦記李瑋嘛。」我合上電腦,「去下山往西南走一段省道就是羅目鎮。」

車開進鎮子的主街時,兩旁大部分的飯館都閉門謝客了。我們好容易找了一家小鋪子,點了三碗酸辣粉。艾琳一再叮囑老闆,她的那一份一定要多加辣椒。

鄭筠拿出消毒紙巾給我們擦手,「我這幾天吃辣太多,都上火……」

「咦?那不是……」艾琳瞪著窗外打斷他。

「你沒事吧。」鄭筠皺眉看著她。

「我剛才好像看見孫大叔了。」艾琳趴到窗戶前左顧右盼,鬱悶地嘟囔了一聲,「難道是看錯了?」

「別一驚一乍的,嚇我一跳。」鄭筠嗔怪道。

老闆端來了剛出鍋的酸辣粉。艾琳吃了幾口覺得不過癮,又往碗裡倒了兩大勺辣椒油。我和鄭筠只能相視而笑。

6

吃完飯,我們沿著主街散步。天又陰了下來,溼漉漉的街道上行人不多,顯得有些冷清。

「看那裡,好像就是這裡。」艾琳指著路邊一家網吧灰濛濛的招牌。我們走進斜對門的一間茶館,要了一壺所謂的峨眉雪芽和花生、瓜子、蘭花豆。

「李瑋會不會已經離開這裡了?」鄭筠問。

「她今天上午登陸過開心網,也是在這家網吧。」我打開電腦,「李瑋逃跑的時候身上沒帶多少錢,住旅館又容易被警方找到。洗浴中心這種地方倒是提供便宜的住宿,但她一個女孩子不方便。所以我想她這兩天很可能躲在網吧裡。」我接入網吧的伺服器,「你們來看看,這個是不是李瑋?坐在17號機。」

「是,是她。」鄭筠衝我傻笑,「你怎麼弄的?」

「這網吧有個監控攝像頭,我接入它的硬碟,看17號機的身材打扮很像李瑋。」我磕著瓜子,「然後遠程打開17號機的攝像頭就看到她正臉了唄。」

「啥時候能……」

「沒空教你,問你老師去。」我端起茶杯。

「咱們進去找她?」艾琳憋著笑。

「還是讓她自己出來比較好。」我敲了幾下鍵盤,看看嘟著嘴的鄭筠,「想不想試試手?」

「啊……算了吧。」他嚼著花生,「我還是圍觀吧。」

「好吧,三……二……搞定!」我拍下回車鍵,網吧的火災報警器嘀嘀嘀急促地響了起來。幾秒鐘的工夫就有人大喊大叫地從裡面跑出來,相互推著扯著撞著罵著衝到街上,有的四下散去,有的好像戀戀不捨似的圍在網吧周圍,一臉期待地尋找著火光和煙霧的跡象。

「李瑋出來了。」鄭筠指著街面。我看見李瑋低著頭扒開看熱鬧的人群跑到街邊,左顧右盼一番,扭頭跑進網吧南邊灰暗的小巷子。

「走,去追她。」艾琳坐不住了。

「哎呀,瞧把你給急得。」我把她按在座位上,「她又不會跑到火星去。」

「可是……」艾琳盯著小巷,眉毛擰在一處。

「你們這些孩子啊,就是毛躁。」我收起電腦,叫老闆過來結了茶錢,拿起掛在椅背上的披肩搭在肩上,「走吧,好戲馬上開場。」

我們穿過人越聚越多的街道,走進安靜的小巷。遠處冷不丁傳來一聲尖叫嚇得艾琳一哆嗦。

「好像是……李瑋!」鄭筠緊張得口齒不清。

我們循聲一路小跑,拐進一個岔路,看見李瑋坐在地上,手捂著腦袋不住地發抖。狹窄的石板路上,兩個人影揮動著拳頭扭作一團。他們一個帶著墨鏡和漁夫帽,一個圍巾圍到了鼻子,你一拳我一腳,動作都不快但招式還算像樣。

鄭筠和艾琳把縮成一團的李瑋扶了起來。裹著圍巾的男人一巴掌拍掉墨鏡男的帽子。墨鏡側身就勢一拽,把他的圍巾扯了下來,惹得李瑋他們幾個不約而同叫了起來。「孫大叔!」艾琳大驚失色。老孫沒搭理我們,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揮拳又衝向對手,卻反被扭住肩膀按在灰牆上。我上前扣住墨鏡的手腕,把他推到一邊,順手把墨鏡從他鼻梁上挑了下來。

「於組長!」又是一聲尖叫。

「好了,都是一把年紀,比劃兩下就算了。」我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支酷似鋼筆的小棒,「唉呀,同樣的方法用兩遍。你實在是太粗心了,於組長。」

沒人說話。老於靠著對面的牆壁看著我,面色異常平靜。「你什麼時候發現的?」沉默許久他終於開口,眼睛卻始終盯著長滿青苔的牆頭。

「黃灣鄉的小院兒。」我說,「我進屋之後就知道那是一個假現場。你不愧是幹了30多年的警察,想得已經很周到了。但假的就是假的,永遠真不了。」

「假……現場?」鄭筠做摸不著頭腦狀。

「最先讓我起疑的就是那個點火裝置。」我說,「它的作用是產生電火花,引爆天然氣或者可燃物。但是林克怎麼能保證殺死黃曉光的地方一定有天然氣或者足夠的可燃物呢?那天是黃曉光開車把他接走的。他怎麼知道黃曉光要去什麼地方?就算他知道黃曉光在黃灣有個小院,也提前說了去那裡見。小院的裝修還沒最後結束,誰能說一定符合他的設想?林克提前讓李瑋幫他買東西,看似早有預謀,其實根本就不靠譜。」

「第二個疑點是林克的傷口。他傷在後頸,看起來是被從身後偷襲。但林克不是聾子,黃曉光如果身受重傷,他爬起來攻擊林克的時候不可能不發出一點聲響。林克只要聽到動靜,條件反射地回回頭看,所以他的傷口至少應該是頸部的側面,甚至偏向前面的位置。還有,如果林克當時蹲在地上安裝點火裝置,重傷的黃曉光要彎腰刺他很難掌握平衡,你們可以自己試試看。」

「呃……如果我是黃曉光……向下猛刺……」鄭筠弓腿彎腰假裝右手持刀向下刺,「沒錯,重心不穩,他又受了傷……」他伸出左手,又比劃了一下,「肯定要用左手撐一下牆或者其他什麼。」

「黃曉光兩手都是血,但是牆上,電視櫃,林克的身上都沒有他的掌印。從這幾點我就知道,小院是個假現場。兇手給失去行動能力的林克擺好了姿勢,在他後頸刺了一刀。而黃曉光,早在林克到小院之前就沒命了。」

「不是說,法醫判斷兩個人死亡時間都是在晚上9點到凌晨1點之間麼?」艾琳說,「再說兇手是怎麼讓林克失去行動能力呢?」

「一來兇手儘量拖延了屍體被發現的時間,給法醫判斷死亡時間帶來一定的困難。另外他耍了個小手段。你們都知道,如果能保持屍體的體溫,就可以把死亡時間的判定向後推幾個小時。兇手殺了黃曉光之後,用電熱毯給屍體加溫。然後開著黃曉光的車去接林克。不過電熱毯後來惹出了一點小麻煩,因為毯子的電線外皮已經磨破了,所以不留神短路把小院的電路燒了,對吧,老於。」

於亞峰冷笑了兩聲,沒有說話。

「黃曉光近來在偷偷打理黃灣的小院。正好林克趁小長假帶朋友回來玩,你得到消息後,抓住時機定下一箭雙鵰的計劃。那天你將黃曉光約到了小院兒後就伺機將他刺死。晚上你開著他的車去接林克,說是送他回賓館,然後在車上制服了他,把他拉到小院。你故意把現場布置成兩個人互刺身亡。那個裝置也是你安放的。但是你從沒想過要燒了房子,因為那樣一來就破壞了你精心布置的假象,甚至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們局裡沒有處理爆炸案的專家。需要我們派人來支援。」老孫說,「事情會超出他能控制的範圍,結局也就不好說了。」

「一開始我也沒想通你用了什麼方法,但後來想到林克的傷口。」我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做個點火裝置,費時費力還沒有用,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你想把現場做成林克安裝置的時候從背後被襲的假象。但是你為什麼一定要林克傷在後頸?那個位置下手挺彆扭的。其實在他們前胸各刺幾刀做成奪刀互刺不是更簡單?於是,我覺得你刻意做這些一定是要掩飾什麼。所以昨天老孫回成都,我讓他背著你把林克的衣物也提走了。化驗之後,果然發現了你小手段。」

「林克的襯衫衣領上沾著一些胰島素。」老孫說,「正常人如果被注射大量的胰島素,會因為血糖驟降而昏迷,休克,甚至死亡。你是老警察,類似的案子看也看過多少了,學以致用嘛。」

「你用的就是這個胰島素筆。」我對老於晃了晃拾到的鋼筆形的小棒,「很方便,在他脖子後面按一下就行了。刀傷可以掩飾注射筆造成的微小痕跡。但是它也有個毛病,就是注射的量比較大的時候,搞不好就會溢出藥液。」

「那林克讓李瑋幫忙買手機什麼的,又是怎麼回事?」鄭筠問。

「指使李瑋的並不是林克。」我指著於亞峰,「是他,點火裝置是他用來誤導我們的計劃的一部分。那個和黃曉光、李瑋都聯絡過的手機號碼雖然是成都的號段,但是我查過了,它一直用的是峨眉市內的基站發射信號。是他把手機放在林克的身上的。但正是這部手機,讓他徹底暴露。」

「我不明白……」鄭筠抬了一下手,「即便是發現兇手用的是峨眉的通信網,也不能說就是於組長嘛。」

「懷疑他是因為李瑋的反常舉動。」我瞟了一眼面如土色的李瑋,「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李瑋如果是幫林克買的東西,在林克失蹤之後,她為什麼沒嘗試撥打一下她自己買的那部手機呢?而且她也沒打過那個被認定是林克的成都號碼。從這一點我就想到她不是幫林克買東西,成都的手機號也不是林克的。但既然和林克無關,她三緘其口就解釋不通了。」

「除非她受到了威脅。」艾琳說,「有人不許她開口。」

「沒錯,不過按理說,如果她受到威脅,留在警方的監控下反而是最安全的。但李瑋卻不要命似的跳樓逃跑,這就讓我懷疑能威脅到她的人就在我們周圍,嫌疑最大的就是負責查案的於組長和負責看管她的兩個警員。看過黃灣鄉小院的現場之後。我發現這個假現場似曾相識,和當年林庚元斃命的假現場異曲同工,都是偽裝得及其逼真,不追究細節發現不了破綻。再後來,查出婁曼的失蹤原來同樣是以假亂真的偽裝,讓我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這幾個假現場都是同一個人的智慧。這個人對警方辦案的程序方法習慣非常熟悉,和黃曉光、林庚元、婁曼都能扯上關係,和李瑋、林克也有來往。於組長說過,他和李瑋的伯父有交情。那天我們去攔江食府,他點菜不用看菜單,明顯就是熟客,而那家餐廳和李瑋的關係也不淺。韓老二說李瑋家裡託關係幫她弄到導遊證,她才能做導遊。這個所謂關係,應該就是你吧?作為報答,她幫你辦點事不為過。只是沒想到你的心太狠,要殺人滅口才能罷休。」

「林克,黃曉光,林庚元,婁曼……」艾琳掰著手指頭,「所有這些都是他幹的?」

「你應該聽過這樣一句話,為了掩飾一個謊言,就需要更多的謊言。」我朝前走了幾步,來到於亞峰面前,「同樣,為了掩飾一樁罪惡,往往要犯下更多的罪惡。他和林庚元是一路人,只不過林庚元很張狂,而他能保持低調。所以林庚元早早命喪黃泉,他卻可以一路平安笑到今天。」

「9年前林庚元事發,曾經和他狼狽為奸的黃曉光、陳海,還有於組長都擔心自己會被牽扯進去。他們商量要殺人滅口卻苦於沒有合適的機會。其實說起來,他們應該感謝林克。如果不是他一時衝動弄死了婁曼,他爸爸或許還能多活幾天。」

「記憶卡的內容恢復了一部分。」老孫說,「是婁曼死亡現場的照片。婁曼死時手裡捏著林克的玉佛。玉佛上的雕刻縫隙裡有少量的血跡,和地板下找到的血一樣,都是婁曼的。我讓人連夜重新仔細檢查了林庚元案中找到的照相機,在電池蓋的內側找到一片殘缺的指紋,是於亞峰你的指紋。是你借搜查的機會把玉佛和記憶卡放在黃曉光的修車廠裡,把所有罪責都推給死人。」

「於組長一面命令黃曉光和陳海以看守為名盯住林庚元,另一面早就暗中盯上了林克。」我說,「他發現林克幹的事後立刻計上心頭,把相機和玉佛交給黃曉光和陳海,告訴他們該怎麼逼死林庚元。我相信他還許諾了他們日後的種種好處,免得他們有後顧之憂。事後偷走記憶卡和玉佛的也是他。當時黃曉光和陳海是調查對象,就算人頭熟,想接觸物證不是那麼容易。他一直置身事外,神不知鬼不覺拿走兩件東西,也不會有人想到是他幹的。」

「這兩件東西,聰明的於組長事後並沒有銷毀,因為他要保證自己的安全,就一定要設計除掉陳海和黃曉光。但是他一直沒有動手,因為和除掉林庚元一樣,他必須找一個機會,讓自己能置身事外。有意思的是,這次給他機會的仍然是林克。」

「林克對他爸的死始終存有疑慮,這幾年到處打聽,於組長想到可以利用這一點設一個局,讓事情看起來是一場相互仇殺。林克電腦裡那些資料是他利用自己在省廳的關係弄來的。他把資料傳給林克,這不僅能加深林克對他的信任,也一步步把其引入死亡陷阱。其實林克到死也沒看出資料中的玄機,更別提找黃曉光報仇,可憐卻糊裡糊塗地被推上黃泉路。」

「他可憐?!」於亞峰嗤笑,「如果林克當年沒有捅死婁曼,如果他懂得殺了人要處理現場而不是被嚇得尿褲子,丟下屍體和滿屋子狼藉逃之夭夭,那我怎麼會有把柄威脅林庚元?如果這些年他沒有陰魂不散地纏著我打聽什麼狗屁內幕,就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林庚元是罪有應得!我提醒過他很多次,出頭的椽子先爛,但他還是到處得罪人,和婁曼那種女人鬼混。他活該!林克和他老子一樣不識時務。他真是不知道自己能吃幾碗乾飯。我呸!他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貨色!老子把證據都放在他鼻子底下,他連個屁都看不出來。想替他爸爸翻案?下輩子吧!」

「林庚元是咎由自取。」我說,「那你呢?」

「我只是低估了你。」他冷笑,「那天你說出林庚元是在黃曉光他們逼迫下自殺的,我就出了一身冷汗。原本想趕緊把事情了解,沒想到節外生枝。如果不是李瑋逃出醫院打亂了我的計劃,你未必能抓住我的把柄。」

「你不是低估了我,而是高看了你自己。」我又往前挪了半步,「你以為靠你的手腕和威嚇可以讓李瑋逆來順受,但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你絕對不會放過她。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她怎麼可能坐以待斃?只不過她不知道我們和你不是一路人,否則,你早就進班房了,也用不著我和老孫幸苦設這個局引你上鉤啦!」

「昨天我在回成都的路上向我們市局和省廳的領導匯報了情況。」老孫說,「昨天晚上,我的警員已經從成都來到羅目鎮,在當地派出所的配合下對鎮上所有的旅館,網吧,包括附近的農家院展開秘密排查。今天中午,他們找到李瑋的蹤跡後通知了我。我當時在趕來的路上,立刻通知希穎過來和我們匯合。」

「我早上帶著鄭筠和艾琳去山裡玩,是替他們拖延時間。」我對老於說,「帶電腦出門是要引起你的注意,讓你相信我的真正目的是出來找李瑋。」我從口袋裡摸出追蹤器的信號發射器,「這個是你裝在汽車後備箱裡的。我知道你要暗地殺李瑋滅口,自然不會以官方身份來羅目鎮,讓派出所幫你找人。你在我們出發以後找藉口離開市區,在上午11點左右到了這裡,然後一直在四下徘徊,等我到來,引領你找到李瑋。這一切都被老孫的屬下拍下來了,想看看錄像嗎?」

「我趕到之後,我們就按商定的計劃收網。」老孫說,「希穎觸發網吧的火災報警器,把李瑋逼到街上。你果然中計,一路跟蹤到這裡對她下手。現在四周的路口已經被我的人封鎖了,你逃不掉的。」

「誰告訴你我要逃?」老於擠出一絲略帶譏諷的苦笑。他抬頭看看灰濛濛的天空,嘆了口氣。

「少裝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清高德行。」我哼了一聲,「林庚元自甘墮落,黃曉光助紂為虐,林克是殺人兇手,也許在你看來他們的命都一錢不值。但是李瑋是無辜的。你為了保住自己骯髒的秘密,利用她,威脅她,還要殺她滅口。用你自己的話說,你是什麼貨色?」

「你為什麼要害李瑋?」鄭筠指著老於的鼻子,「她怎麼招惹你了?」

「他需要有人幫他買兇器。」老孫說,「這個人必須是他能控制的,而且最好和林克有關係,所以他選中了李瑋。」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沒什麼好說的。」他幾乎是輕蔑地瞟了我一眼,「你這麼聰明就應該明白,靠現在這點證據,怕是案子送到檢察院也會被駁回……」

我不耐煩地打斷他,「好自為之。」

7

幾天後的中午,我坐在雙流機場的快餐廳和秦思偉通電話。

「我把屋子都打掃乾淨了,等著迎接您回宮呢。」他這副死不正經的德行這輩子是改不掉了,「花兒給你放茶几上行吧?還是你想放梳妝檯上?」

「什麼花兒?」

「你的紅玫瑰!」他沒好氣地說,「還是19朵,今天早上咖啡店剛開門就送來了。小洪收的,讓我帶回來給你。我說,這是第5束了吧?送花的傢伙是不是有神經病啊?」

「你管他有神經病還是精神病。」我說,「我倒想看看他能堅持到哪一天。」

「唉,好吧。你們幾點落地?」他說,「幾號航站樓?」

「如果不晚點,下午4點半在T3降落。」

「嗯,好,我去接你們。」

鄭筠和艾琳端來漢堡可樂和炸雞翅。我掛斷電話,看了一眼手錶。離飛機起飛還有一個小時。老孫昨天晚上說來送行,還說要給秦思偉帶東西。可是今天我們辦完行李託運手續也沒見他人影。

吃過飯,我們提著手提行李去過安檢。才見老孫提著幾個紙袋子,滿頭大汗地匆匆從大廳方向跑過來。

「哎呀,總算趕上了。」他把紙袋子塞給鄭筠,「兩隻樟茶鴨,三斤棒棒雞,還有豆乾、牛肉乾,都是真空包裝的。哦,還有兩盒竹葉青茶,回家嘗嘗哈。」他掏出手絹擦了擦汗水,湊到我身邊低聲說,「今天早上,發現於亞峰在看守所自殺了。」

「天哪!」我還沒來得及發問,艾琳就喊了出來。

「他用衣服擰成繩子在柵欄上自縊身亡。」老孫急忙揮手示意她小聲點,「不過屍檢還沒做完,什麼結果還不好說。」

「得啦,案子都結束了,別再說這個話題啦。你什麼時候有空去北京,我和思偉請你吃你最愛吃的烤鴨。」我把提包挎在肩上,「再過15鍾就要登機,我們得進去了。」

過了安檢,廣播通知開始登機,拎著大包小包的人們在登機口前排起長龍。我們走在隊伍的最後。窗外陰霾依舊,不大一會工夫,又下起濛濛細雨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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