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覺得,對於現實的世界,我們不必太較真。
土豪每天「豪飲假拉菲」,商家每年「怒砸假拉菲」。可誰知,「假拉菲」往往都是「真酒」,而「真拉菲」卻不一定「能喝」……
可是,面對虛幻的夢境,我們卻越來越懷疑,它到底是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記憶。
感恩節後的那一夜,我就夢見自己飛奔到半百裡外的小城,朦朧中闖進一間神秘小屋,經歷了一場疑幻似真的餐酒美味之旅。
推門進去,只見一張大圓餐桌上,鋪排著精美的餐具。牆上黑板是一份讓人垂涎三尺的手寫菜單,一排紅酒安靜整齊擺放在酒桌。啊!是一款義大利酒的17個垂直年份!
這夢境太逼真了!我下意識用手捏了下臉,在醒來前一剎那,我馬上鬆開了手……
美酒需配佳餚,佳境要配良朋。我馬上把「港深莞佛」四地的14個酒友編織進夢境,他們就像電影《14羅漢》一樣瞬間聚集到場,很快餐桌上便傳來了他們的談笑聲……
噢~還缺一個現場做菜的靈魂人物!怎樣的性格好呢?中性的氣質,風趣的談吐,嗯,再加點毒舌!就這樣,一個叫Kay的可愛大廚,帶著他的魔幻廚房,鮮活地呈現在眼前。
至於那不可思議的「17瓶垂直年份」義大利紅酒,即使是做夢,能私下搞到手的,恐怕也只有Ken哥這位老行尊了。但這麼多瓶酒,怎麼玩才好?既是夢境,不如給他來點騷勁吧!
於是Ken哥一改往日老實形象,開場時逐一調侃各位酒友的奇葩來歷,在酒款排序上又顛覆性地搞「從老喝到新、3年為一輪」新玩法!於是每人拿著3個酒杯,從最老83年到最新05年,依次喝了6輪……
奇妙的是,這17個年份帶給大家的印象,恰好跟它們的年代一樣分明:80後、90後、00後!下面我就按照這3個年代,把整個晚宴過程分成幾個「樂章」去描述。
稍等,在樂章奏響之前,我要特別把酒友常常拉到鏡頭前面來,因為常常她常常會說些絕(qí)妙(pā)的品酒辭,讓品酒過程變得特別有趣。也許在這個夢裡,她會更讓人意外呢……
83年入杯是很明顯某種乾草的香氣,類似於菸草混胡椒。入口後,溫潤而柔軟,單寧和酸度已跟酒融為一體,很平衡舒服。常常說是「巖蘭草」,我問:是地球上的植物麼?
84年更多青草、胡椒和甜香料味,但酒精感突出;
85年一入杯是橡膠味,常常說好像到了大學時的化學實驗室,我說:因為你直接把乙醇(酒精)轉化成乙醚(麻醉劑)了。後來,這些不愉快氣味散掉,樂少和Kerry覺得有濃鬱牛肉乾味,瞥了一眼他倆早已空空的菜碟,我抬頭跟廚師說:請上肉菜吧!
86年從入杯到最後,一直很封閉沉悶,沒有任何內容;
87年入杯是一股濃烈的腐乳和酸豆角味,其他酒友說是鹹菜、老壇酸菜、韓國泡菜…至於常常,她說好像去到一個很多野生動物的地方,我說是動物園吧?她說不是,於是我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入口酒體不錯,後來又發展出杏仁蛋糕的優雅香氣。
88年有單薄的橘皮氣息,酒體薄、回味短。
和第二道前菜相比,第二道工序雖複雜,但第一道的風味更香濃。就拿許多人不為意的配菜相比較,第一道火箭菜比第二道刁草更有畫龍點睛效果:那一絲火藥味,令冷涼的無花果與火腿多了幾分歡快熱鬧,再加上黑松露和蜜汁,幾種味道在口中激撞出奇妙的變化,我說像極了廣式雞仔餅的濃香,惹來席上的吃貨檸檬小姐拍案贊同。
以上6款酒中,87年的鹹香味與之最合拍!可惜樂少和Kerry兩位小盆友太餓了,在斟入86年酒款前就把第一道前菜「秒殺」了,只好「因餓成憾」矣……
湯是我幫手端的,上桌時湯麵還像巖漿一樣冒著小氣泡,松露香氣瀰漫了整個房子,我們幸福得就像義大利Piemonte森林裡的小狗。遺憾的是,此刻沒有一瓶同樣充滿松露香的GAJA(嘉雅),我忍不住嘆息起來,結果,又換來關老闆的一句「膚淺!」
其實我真不是「附庸嘉雅」,只是眼前的酒款根本扛不住松露的香氣,而且熱湯濃厚粘稠,這些老酒們只會「見湯化水」。結果,大家也都乾脆專心喝湯,順便散散酒氣吹吹水。我則獨自低頭喝湯,思緒飛回半年前那個晚上,在另一位「廚神」盧sir的鮮松茸宴上,吃著松茸的N種做法,喝著松露松茸湯,配著那瓶香味與菜式近乎「水乳交融」的GAJA……
89年入杯出現了83年的巖蘭草香,還多了香草、白胡椒、咖啡香氣,恰好遇上這款同樣以咖啡、奶油、豆蔻入味的主菜,幾種氣息絲絲入扣,酒的高酸度和順滑的單寧,又與多汁嫩滑的前腿肉膠著纏綿…這場marriage(聯姻)簡直是perfetto(完美)!
當我還在回味這驚豔的第一口時,旁邊的Kerry老師已經「秒殺」了整盤肉,「千杯不倒、三碗不胖」的她,又毫不客氣拿走了我這盤。畢竟這只是我的一個夢,所以女士都不太在意儀態。
後面的90年有SO₂的臭味,估計是TCA汙染;而91年則類似88年,香氣與酒體單薄。
用當下的酒來配這道菜,都是合適的,但並不出彩。
94年繼續是菸草氣息為主,帶有幹泥土、檸檬幹的香氣;96年有點酸奶的餿臭味;
97年再次是83、89年的巖蘭草香,跟之前的年份比,開始有些乾果香,藍莓幹、鮮核桃肉,常常突然說:有石頭味!我說紅酒有石頭、鐵鏽等氣味並不奇怪,她又說:是燒過的巖石和泥土!我問:你前男友是地質學家?
(註:後來我翻查資料:巖蘭草除了我開頭說的菸草、幹胡椒,確實也有她說的這些味道)
經過前面三輪烹調,大廚阿Kay需要中場休息,準備最後的甜品。而大家也正好趁這個break time,排除食物影響,專心仔細地品酒。
99年入杯後,終於一掃之前的老酒氣息,優雅的紫羅蘭花香,夾雜著爆米花、甜麵團、礦物的氣息。入口單寧細膩而有躍動感,酸度很高!
00年更加讓我眼前一亮:香濃的太妃糖!還帶有一些火石氣息!好一派農曆新年吃糖果、放煙花的喜慶甜蜜意象!我情不自禁舉起酒杯向著Ken哥:Salute(乾杯)!單寧順滑,酒體有點重量,可惜較快走向下坡;
02年則帶有松露、草藥和鹹鹹的礦物香氣,終於露出了酒款裡主體葡萄品種Nebbiolo的典型風味。常常說像冬瓜茶的味道,我說:你的鼻子倒是順應時令節氣的變化啊!
這時,我發現大廚阿Kay與關老闆坐在一旁聊天,我便拿一杯00年過去遞給他,以謝其烹菜之勞。原來他那天剛好感冒鼻塞,仍堅持為眾人做菜——而且居然沒有味道過重,真神啊!可我奇怪的是,夢裡也會生病嗎?
來到最後兩個年份了。
03年入杯有新鮮核桃香,後來有一點甘草含片味道,再後來,大家都說有烤紅薯、烤板慄的香氣……再後來,才發現原來是阿Kay在身後拿著火焰槍噴烤「焦糖燉蛋」傳來的香氣!於是大家紛紛放下手中的「烤紅薯」,拿著相機手機去圍觀「烤燉蛋」了。後來常常又聞到03年有櫻桃味可樂的味道。
05年則有點不愉悅的臭味,散掉後,整體也很單薄。
我之前還特意留下一小杯83年,最後再試,只剩下皮革味,有點像冬天裡,穿上一件溫軟的皮夾克,好酥糊的趕腳……
對於這碗像禮物般精美的甜品,我遲遲不忍心下嘴,直到發現旁邊的Kerry和常常兩人,從自己的空碗轉向我這裡並虎視眈眈後,我才用勺子輕輕敲開表面已變硬的焦糖,焦脆的糖皮和軟嫩的燉蛋一起入口,隨即聽到我「嗯~」的呻吟,和她倆「咕嚕」的咽口水聲……
至此,歷時4小時的餐酒交響樂,終於劃上了完美的休止符!
阿Kay抱恙在身,仍全程親自烹飪、擺盤、上菜、解說,使勁調動起我們所有感官細胞:眼觀其美,鼻嗅其香,舌品其味,耳聞其道,心嘆其妙…如此「多維度」的餐飲體驗,至少要給他一顆米其林星星!
而那17款酒,背後或許有一些更不為人知的動人故事……
在遙遠的阿爾卑斯山谷北邊,有個名為Bramaterra的丘陵地帶。和南面相隔40公裡舉世聞名的Piemonte不同,那裡沒有和暖的氣候或熱鬧的商業氣息;和當地大量出產的稻米相比,葡萄酒只是低調的自產自銷日常飲料。
1956年,一位年輕的音樂家從維也納歸來,繼承了家族的一塊葡萄園。他找來一個釀酒師好友,建立起小酒莊Monolo,從此畢生致力於釀造具有當地風土魅力、且能陳年30年的Riserva珍藏級葡萄酒。兩人帶領的釀酒協會在1979年成功獲得義大利政府法定產區等級DOC認證。1982年,兩人的酒莊釀出第一個年份,及後一直到2005年為止,所有年份酒款均未放出市場,一直在酒窖緩慢陳年。
他們釀造的Spanna(Nebbiolo在當地的名字)葡萄酒,雖不及Barolo壯實,但亦不乏優雅;而通常加入另外3種葡萄的做法,又使得酒款富於變化。上述17個年份酒之中,就有87、99兩款甚具Nebbiolo之優雅;至於鹹菜、紫羅蘭、巖蘭草,則可能來自於Croatina、Uva Rara、Vespolina這3種當地原生葡萄……
時光荏苒,已成為當地最資深顧問的釀酒師,於2011年突然辭世,而他與老莊主悉心培育的酒莊,又在不久後的一場火災中燒毀殆盡,引發當地一片片沉痛惋嘆聲。火災後老莊主舉家搬到託斯卡納,2014年10月初,傷心疲憊的88歲老莊主,終於與世長辭。
或許是生前遺願,又或是後人意願,這批從火災中搶救出來的葡萄酒,終於被推出市面,走向世界,特別緣分之下,又來到這裡,我們才有幸喝到上述那17款。就好像,跨越時空去聆聽兩位老人傾盡一生心血,創作出的這首名為「Riserva Monolo」的義大利風土協奏曲!
我在想,被上帝招到天堂去打理葡萄園的兩位老人,此刻應該為當初「要造出陳年30年珍藏酒」心願的實現,而露出欣慰的笑容吧!
義大利,是不少酒徒入門入行的起點,但鮮有人真正精通這個國度:300多個DOC法定產區、800多種本土葡萄,恐怕連世上最厲害的葡萄酒大師,也要在其面前保持謙卑!可時至今日,像我等略懂葡萄酒皮毛之人,總把「風土」掛在嘴邊;隨便考個牌的「×酒師」,經常張嘴就來「覆盆子、黑松露」——但有多少人知那是啥味道?於是大家只好裝,只好繼續裝……
噢~我是說裝酒,繼續把酒杯裝滿。就像今晚,我們每個人都裝得很滿,很滿足……
原來夢裡,也沒有不散之宴席。離開之時,大家都紛紛帶走了對自己有特殊意義的那個年份酒瓶。回家路上,我突然聽見車後座傳來酒友樂少發出的詭異咀啜聲,原來那酒鬼還抱著兩瓶剩酒在輪換著啜飲呢!哇~這夢境裡的人物性格實在太逼真啦!
我終於狠心用力捏了一把臉,希望這真是一個夢境……
半醉半醒之間,我朦朦朧朧作了一首詩,依稀記得是:
酒未乾,休笑土豪砸拉菲。
星已逝,遺世真釀天不欺。
今夜酣夢入誰家,風騷趁年華!
Salute!
謹以此文,獻給已故的莊主Umberto Gilodi與釀酒師Orlando Cremon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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