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次進電影院到現在,實際上去電影院的次數真的是屈指可數。所謂動不動就要欠誰一張票,我可能要欠進天下演員和導演了。不過,有好的電影,我還是遲早找出來看的,其中就包括《江湖兒女》。2018年《江湖兒女》上映時,我沒來得及看。直到最近,集中看了幾部中國導演的文藝片,發現無論從評論還是從影片質量來看,《江湖兒女》都是最佳,一下子便來了精神。
可能是受到香港警匪片的影響,乍看海報,坐在中間的廖凡,散漫的眼神之下,一隻略微低垂的香菸含在嘴裡,不知道是誰在給他點著,暗淡而又不能忽視的火光在那裡跳動著。一瞬間,我們很容易聯想到裡面涉及到的江湖鬥爭和英雄豪氣,實際上,「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兒女情長」。影片也並未側重江湖的仇恨和殺戮,相反,更多的還是在講述一個「情」字。
李碧華的《胭脂扣》反覆在灌輸的一個理念是,在愛情裡,女人原本比男人更堅強。這種理念也許可以適應在任何一個故事當中。男人急於建功立業,急於在殺戮和徵伐的世界裡穿梭,歸根到底是為了逃避原本家長裡短的平淡與纏綿,似乎想要一種快刀斬亂麻的爽快,實際上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懦弱。
廖凡所飾演的斌哥,在當地是一個出名的黑幫老大,黑白兩道似乎都要給他面子,一時風光無兩。巧巧(趙濤)是他的女朋友,是小弟眼中的「嫂子」。斌哥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帶著槍,後來槍枝管理越來越嚴格,他的槍就成了一個定時炸彈,隨時可能讓他身陷囹圄。兩個人有一次在舞廳,斌哥無意中把別在腰裡的槍掉在了地上,然後若無其事地撿了起來。巧巧看著坐懷不亂的斌哥,想著他隨時可能會有的危險。
危險終於還是發生了,斌哥帶著巧巧回家,下車時遇到了仇家攔路追殺。他以一個之力對抗十幾個人的圍攻而絲毫沒有退縮,但也無濟於事,被打得頭破血流,幾乎有性命危險。情急之下,巧巧拿起了那把槍,朝天開了兩下,震懾住了所有人,也把自己送進了監獄。入獄五年之後,她一個人孤零零出獄,斌哥出來比她早,但他並沒有來接他,相反,他躲得巧巧遠遠的,不想被她找到。
從這個時候開始,兩個人就開始了捉迷藏。巧巧想方設法四處奔走,就想找到斌哥,但每次都未能如願。好不容易在重慶找到人了,但對方已經有了新女友,新女友直接告訴巧巧,不要再找了。為了逼他出來,巧巧用盡了方法。最終,兩人被迫見面,結果還是要分離,女人質問男人為什麼不接她出獄,而男人只是一味地抱怨著當年的小弟如今樹倒猢猻散。
斌哥依然想重振當年雄風,卻無奈於幾年之後,斌哥腦出血癱在了輪椅上。回到山西老家,只有巧巧還不離不棄地照顧他。這時候的巧巧,有了自己的地盤,經營著自己的生意。而斌哥面對自己日落西山的處境,想要扳回一局,拯救自己的面子,卻被無情的嘲笑了。這個時代似乎已經不屬於他了,當年短暫而輝煌的風光,只是用來緬懷的,於己於人,都撐不起半點面子。他努力地練習走路,想讓自己站起來,當他終於成功地站了起來,可以走路了,他又悄悄離去不知所蹤,巧巧再次失去了他。哪兒也找不到人的巧巧,倚在門上,迷茫地看著自己的地面。
這個捉迷藏的遊戲持續了將近20年,在這20年的時間裡,除了最初的輝煌,剩下的全是對現實生活的躲躲閃閃。江湖一直都在,只不過已經不再屬於當年的他們。看著周斌,他那一撮鬍子從來沒有消失過,他似乎固執地想要抓住過去,沉湎於重新開始的幻想,到頭來卻是一場夢。倒是巧巧更為務實,五年的牢獄之災後,為了找到自己的愛人,為了讓自己生活下去,她用盡了自己的智慧,也是在這個過程中,她用自己的方式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地盤。
在時代的浪潮之下,斌哥更像是一個斌哥是一個停留在年輕時代的老人,他曾經享受過短暫的輝煌,但還未年老,英雄早已遲暮。故事開始的2001年,他的大哥想要搞地產,還一再推薦他去學一學國標,認為這才是今後的方向,而斌哥只知道在酒吧裡群魔亂舞一般隨性發揮。槍枝管理嚴格之後,他依然我行我素,把女友和自己都害了,直到17年後,他依然留著年輕時的鬍子,努力想從輪椅上站起來,結果遭遇到的是更大的羞辱。
而巧巧則始終同步於時代,故事一開始她留的就是當時最流行的頭髮,後來根據時代的不同,她手裡的通訊工具也一再改變,甚至她還給自己的賭場安裝了攝像頭。斌哥是曾經的大哥,而巧巧始終讓自己成為不可忽視的女人,當自己男人被暴打,也只有她敢開槍且為此承擔牢獄之災,同樣敢在十七年之後,用菸灰缸教訓羞辱她男人的眼鏡男。虹影有部小說叫做《上海王》,講述的是一個女人曾經服侍過三個男人,這三個男人都一度在上海灘稱王稱霸,但最終都很快沉寂,死於非命,只有這個女人堅強地支撐著,後來人們發現,真正的上海王,不是那幾個男人,而是這幾個男人背後的共同的女人。
巧巧也許就是這樣的女人,她沒有上海王那般男人為依靠,也不需要自己多大的本事去打造屬於自己的帝國,但她的韌性和智慧,足以讓她傲視於江湖,讓所有男人汗顏,也讓心愛之人離她而去。
《江湖兒女》的名字據說來自於費穆遺作,英文叫做「Ash is pure white」(灰燼)是純淨的白色。在故事的前半個小時,斌哥跟巧巧一起去附近的一座火山旁,他們不知道這座火山究竟是死是活,巧巧說道,火山灰經過高溫、燃燒,最終菸灰應該就是最純淨的了。接著,真正的故事才拉開序幕,真正的苦難也才開始登陸。最終,兩個人被生命的火山高溫煉淨,越發純淨,卻也不可避免地成為了一撮灰燼,消散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