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兩個文化水平不高的普通人,讓我三十年來內心始終充滿著陽光和希望。
今年虛歲62,按照身份證的官方生日已經63了。我們老家那兒辦身份證的人總是出錯,所以我們家兩個人的身份證生日都是有誤的,不過老王說官方生日寫大了可以早上學早退休,不全是壞事,所以也就沒想過去變更。
老王是我家的一家之主,早些年年輕的時候在我們那的紡織市場也算是個小小布老闆。後來有一次老王進貨的時候不小心被機器卷傷了手掌,右手手掌連皮帶肉被削去了一大塊,再也無法正常伸展了。我清晰地記得那天我在奶奶家津津有味地看《西遊記》,然後奶奶接到電話告訴我老王出了意外,我還埋怨打斷了精彩的電視劇。幼小的我壓根理解不了那個傷有多痛多嚴重,只是後來看到老王那只會嚇到小孩的蜷縮的手掌,總是禁不住想落淚。
幾年後因為布生意形勢艱難,賒帳欠款逐漸普遍,生性保守和膽小的老王便換了行當,賣了門市轉而去酒店當了一名海鮮管理員,剎那間完成了自由職業向打工者身份的轉變,每月拿個幾千塊,年終老闆心情好給評個優秀員工獎勵個毛毯褥子,和魚蝦打交道一幹就是十幾年。
老王是O型血加天秤座。我一直覺得O型血的人性格極好,當屬老好人級別。你看,哪個鄰居家裡有事,總是少不了老王的身影,就連弄堂裡發生個火災,他都會衝在最前面去踢門。在家裡,凡是我和王夫人發生爭吵,老王都會扮演和事佬的角色,於是屢遭王夫人白眼。老王從不像小說故事裡的父親一樣動不動就發脾氣打我屁股,印象中唯一一次打我還是失手抹到了我的鼻子流了鼻血,從此再也不敢輕易碰我鼻子。
偏他又承繼了天秤座的特性——優柔寡斷,家裡買個電器啥的,他可以帶著我們跑遍好幾家電器城,比較各家的價格和型號,問來一大堆數據,列成一張表格,到最後還沒決定出個所以然來。我一直覺得,這樣的性格,得有個強勢且可以拍板的配偶,可王夫人卻是個任君處置的主,用老王的話說就是,王夫人年輕時看上了英俊帥氣的老王,主動讓外公去爺爺家提的親,那個時候的女追男,倒也算是一件稀罕事兒了。
王夫人比老王小3歲,早先跟著老王一起做自由職業,後來進了一家幼兒園管理食堂,之後由於幼兒園搬遷,閒賦在家兩三年。怕王夫人一個人在家無聊憋出病來,親戚給她找了一家外貿公司的工作,倒也可以打發時光。
王夫人對我很嚴格,從小就不允許我看電視,所以每次埋頭做作業的我只能偷偷地探腦袋瞄一眼王夫人看的肥皂劇,豎起耳朵聽聽劇情。對於期末考試,我也特別擔心家長的籤字,因為沒有考到一百分就像沒完成王夫人的命令一樣,羞於啟齒羞於見人。我以為她就是這麼嚴厲,不考第一不準進家門,直到高考那天發揮不好,我在家門口哭著不想吃晚飯,王夫人端著飯碗跟我說:沒事,咱這水平也不怕進不了大學,沒什麼大不了的。那個時候我想,原來王夫人心目中也並不是惟成績論的。
王夫人是個很節省的人,逛街看衣服總是先看價格,一旦價格超出預期,就連試的勇氣都沒有了,用她的話說,買個衣服會心疼死還不如不買,不然穿著也不舒服。有時候看中什麼東西,她會叫我網上購物,因為聽說「網上購物比較便宜」。
背著老王和王夫人辭職滬漂後,老王和王夫人學會了手機微信,終於可以在朋友圈轉發老年人都喜愛的文章了,還可以很順溜地跟我視頻聊天,跟我講他們新遇到的人和事,講某某人家的八卦,講自己的近況,最後不忘叮囑我自己的人生大事。
人在外鄉,時不時會遇到各種以前想都沒想過的事情。幸好,在看到太多陽光未照到的東西的時候,我就會想到老王和王夫人。這樣兩個文化水平不高的普通人,給了我生命,在一座江南小城,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經營生活,雖不富裕,卻從沒有讓我受苦,反而讓我三十年來內心始終充滿著陽光和希望,始終對每個人保持最大的善意,始終純真地相信人間的美麗和生命的閃光。
這是我一生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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