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髮少年坂本龍一的「終曲」是自然之子的日常

2021-01-09 騰訊網

2014年,當「教授」坂本龍一患喉癌的聲明傳遍世界,我便有了隨時接受他離去的覺悟。作為樂迷,多年來我始終與他保持一段距離,既不搜索他巡演的消息和視頻,也不任由自己從他第一張作品到最後一張一曲不落地狂熱吸收,這龐大的樂庫包括他與細野晴臣、高橋幸宏組的合成器搖滾樂隊黃色魔術交響樂團(YMO)出的專輯,他的個人專輯,電影原聲專輯,與其他音樂人合作的專輯。不是因為我不愛,而是先後經歷了對張國榮和大衛·鮑伊這兩位樂界、影界傳奇的瘋狂迷戀,我已經不能再承受一次這麼強烈的情感,教授和他們一樣,既有妖媚之姿又有多變、創新的藝術追求,正是深深吸引我的那種人,我不知如何接受他未來既定的離去。

想不到,先走的是與教授在《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裡共沉于禁忌戀的大衛·鮑伊。害怕失去的感受更加刺激我,我不肯閱讀關於教授最新專輯《異步》(async)鋪天蓋地的評論或解讀,我希望那不是「終曲」。春天,當我坐進影院觀看《坂本龍一:異步·紐約公園大道軍械庫首演》這部將專輯從頭到尾演繹一遍的現場高清視頻,我體會到那種無法接近偶像的痛苦,也觸及偶像所展現的音樂之美難以抵達樂迷心靈的那份寂寞,現場觀眾困惑不解的表情,更烘託他沉迷於製造出世間美音時,那種童真的專注和忘我的孤獨。我懂了,愛他,就該好好了解他,了解他的作品,而不是不敢靠近。

《坂本龍一:終曲》來了,它將那堵圍繞著他孤獨的音樂世界的水牆劃開,放一葉小舟,邀請我們進入,看到孤獨裡的光。影片對《異步》從概念到做成進行了全過程展示,它與教授個人生命及藝術理念的關係,讓這張專輯不再是晦澀而美麗的天音。相對於《坂本龍一的700天》——這部紀錄片著重講他抗癌前後參與札幌國際藝術節幕後工作的故事和病後復出做山田洋次的《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配樂的過程——《終曲》的電影感更強,在素材剪輯、編排上也有更清晰的脈絡。但《700天》是很棒的信息補充,比如教授對竹筒綁在信鴿身上放飛所發出的妙音露出痴迷表情,他說峇里島人的這種遊戲所催生的聲音曾帶給他巨大震撼,比如《終曲》沒重複提起教授「垂釣」北極冰層下的聲音是爆炸一般驚嚇他、同時打開新世界大門的聲響。

教授就這樣,像孩子一般對千萬種聲音著迷,《終曲》抓拍到他聽到自己製作或採集到聲音時的微表情,好似起了雞皮疙瘩那樣美妙,還有他立於自然世界的安靜狀態,鏡頭慢慢推近,從臉到耳的特寫,我們的注意力也被吸入耳朵專心垂釣鳥語、葉動、風聲的瞬間。這種沉浸感是導演有意識製造的。教授吃水果與吞藥的細節特寫,完全能激發我們的喉部哽咽感。導演表現北極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對教授的身心刺激時,就直接讓整個屏幕布滿刺眼的白色。我們看到的,約等於教授看到的,儘管沒有超低溫來加重這一殉情於美的衝動感,但這道光已射入敏感者的共情空間。

教授這個人性格被動,但面對真正喜歡的人和事,會突然迸發積極性,比如他第一次做電影配樂,也即《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是主動請纓,要求配樂由他來做,他才肯主演。《終曲》也抓住他癌症休養期尚未結束時便接下《荒野獵人》配樂並每天工作八小時的尷尬與欣喜,他無法拒絕自己仰慕的導演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裡圖發出的邀請。這部電影片段的插入,也直觀應驗影像風格與教授的音樂有共通之處。

《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索拉裡斯星》《遮蔽的天空》《末代皇帝》等配樂電影片段插入,我們一邊感受這些優秀藝術片雋永的視聽魅力和精神內涵,一邊體驗這些畫面本身具有的寬廣景象與教授所追求的、源自鋼琴延時音之啟發的無限、永恆感的音樂有多契合。於是我們也理解,為何按導演(客戶)要求創作的工匠作業,依然銘刻教授主觀的聲音風格,沒人懷疑那些至美的配樂主旋律也該歸為他的個人作品。當他所謂「闊別多年」才推出個人新專輯《異步》時,我們會詫異,難道,您不是一直在出作品嗎?

教授的音樂生涯長達四十多年,電影多少有點意識流編排,比如電腦展示《異步》裡用的八十年代感的電子樂,故事就飛往他在YMO時代對科技的思慮,當初的搖滾及電子樂名曲現場,尤其是他用電腦速彈「面具背後」(Behindthe Mask)的玩耍時分,按《700天》裡的自白,要是當時就有如此發達的電腦產品,他就直奔這方向,那就沒有《末代皇帝》這類音樂了。《終曲》提到教授兩周內為《末代皇帝》寫出四十五首曲子,還有《遮蔽的天空》配樂錄音前受「莫裡康尼就能做到」的激將,在半小時內重寫前奏樂等天才傳奇,而《遮蔽的天空》又是《異步》中一曲的文心。蜻蜓點水的回顧,濃縮了教授四十多年。

電影開頭在海嘯中被水泡過的鋼琴「屍體」,是教授積極奔赴包括福島在內的世界各地「偶遇」聲音、製作「聲音交響」專輯故事的一個核心角色,這具走音的屍體,在他眼裡只是被海浪恢復了自然原貌,人類努力製造、調試標準鋼琴音才是將自然嵌入模具的不自然行為,鋼琴本體就是人類文明與自然的角力。教授的自我身份認知是一個自然人類,他與有生命體、無生命體之萬物在清晰分明的一體天地間對話,這是他會隨時隨地採集聲音的背後動機。

錄下腳踩落葉、腿踢錫鐵、把水桶套在頭上聽雨的聲音,到非洲追溯人類誕生地的聲音,都是他的日常。他從塔科夫斯基的電影中也找到這種對萬音在空間交響的體悟,不只要做類似塔科夫斯基電影的專輯,還要像他在《索拉裡斯星》裡用巴赫的管風琴聖詠曲那樣,加入自己創作的巴赫式聖曲,創作的過程就是對神明的祈禱與叩問。他積極走在用音樂、藝術、集會來維護環境、反核電的一線陣地,這依然是一個人進入自然之子狀態後必然採取的行動。他決絕地指出奧本海默的原罪,反恐反戰,擁抱世界差異,都源自同一世界觀的清醒態度。

教授不懼死,只望在不知還能活多少年的短暫餘生裡留下更多代表他本人的音樂作品,所謂「終曲」就是這個意思,儘管我希望《異步》不是他的終曲,但他的確是以製作最後一張專輯的心情來做它。他若再從製作大量電影配樂的日常工作中抽出時間來做個人專輯,那它們也將是「終曲」。向死而生的心,在音樂裡成了形,這也是「道成肉身」。《終曲》讓我靠近教授,也不再害怕未來的告別,他的一生是幸福的。

文 | 張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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