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評《美人魚》才是對周星馳的尊重

看完《美人魚》很難過，只為華語電影界從沒拍過爛片的導演從此又少了一個。爛片也分不同層次：有些電影爛到你根本不會去看，有些你就是看了也懶得去批評，《美人魚》兩者皆不是，它是那種你看了需要狠批的爛電影。作為周星馳的忠實觀眾，我不會向別人推薦這部電影。道理很簡單，偶像的褲子拉鏈開了、「屎都噴出來了」，我趕緊提醒幫他遮羞還來不及，遑論歡呼著叫別人都跑來看了。

一

當然，光說電影爛是不負責任的，得證明它確實爛才行。作為一部周星馳喜劇，《美人魚》意外的不好笑。我所在的場次觀眾過半，然而笑聲寥寥。片中的笑料不管是「屎尿屁」還是「無釐頭」，幾乎全在炒冷飯、吃老本。其實，從個別公認比較好笑的戲份（鄧超到警局報案）一早被剪進預告片，和影片意外的沒有提前點映，就已經能看出些許端倪了。

自我重複不可怕，自我消費卻很可怕。自我重複，只要追求品質，新的故事總能帶來新的意思。自我消費，則完全是躺在以前的成就上透支信譽，黃百鳴和劉鎮偉都是活生生的例子。而現在，周星馳在這部電影中的表現，也開始有了自我消費的跡象。

以「屎尿屁」來說，《功夫》裡的露屁股有著「豬籠城寨」這樣細緻入微的生活背景。《喜劇之王》裡的那坨屎是主人公倍感辛酸的內心寫照。到了《美人魚》中，同樣是露屁股、同樣是提到屎，卻因為缺乏具體生動、貫穿全片的故事情境，使得原本應該自然生發的笑料淪為了功能性肥料，讓人倍感尷尬和無聊。

就影片中幾場重要的「無釐頭」喜劇場景而言。「美人魚」林允刺殺鄧超總是不能成功的戲碼，照搬了《國產凌凌漆》；「八爪魚」羅志祥的觸鬚在料理店被生煎，模仿了《大話西遊》。姑且不談林允的演繹完全不及當年的袁詠儀，羅志祥的單人表演效果遠遜至尊寶和菩提老祖的雙簧戲。

一個更為致命的問題是，《國產凌凌漆》和《大話西遊》從題材、故事到場景、人物都是荒誕不經的。觀眾因為「殺手」袁詠儀和「菩提老祖」劉鎮偉被虐而哈哈大笑時不會產生歉疚和負罪感。《美人魚》就不同了，片中林允和羅志祥都肩負著種族復仇的使命，美人魚族的慘狀前面有詳細的交代，在這種情境下，看到兩人弄巧成拙式的被虐，觀眾還能笑得出來嗎？

《美人魚》讓我們聯想到很多星爺主演或導演的經典電影，他不斷的在影片中重現和強調自身的作者印記，像一個小學生在自己以前的得獎作文中東抄一句、西摘一句，然後套在一個故事模版裡拼湊出一篇新文章。仔細讀讀這篇文章，就會發現它是如此的空洞無物，讓人有一種周星馳參加模仿周星馳大賽結果卻呈現了一段拙劣表演的感覺。

二

不少評論一味地強調本片嚴肅的環保題材和童真、純情的主題，他們就是無法承認導演這次講了一個幼稚、矯情甚至有點讓人反胃的故事。請別再說這是喜劇版或環保版《色●戒》了，你們這麼侮辱《色●戒》，徵求過李安的同意麼？無釐頭喜劇風格不是萬能的，駕馭不了《色●戒》這個故事裡的悲劇內核。反而和嚴肅的環保題材一樣，兩者之間只會相互消解和排斥。

簡單和童真不能成為故事建構贏弱的藉口。《美人魚》的故事人物虛假、轉折突兀、結尾倉促等硬傷，是稍有觀影經驗的觀眾一望即知的事情。《色●戒》裡李安「搗鼓」了兩個多小時才讓王佳芝最後放過了易先生，其中多少曲折。《美人魚》裡林允花了多久愛上鄧超的？我就不問為什麼了，反正他們是真愛嘛，真愛就是無敵嘍，無敵就不用好好講故事了。

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時間的，比如愛情。看《美人魚》時，可以明顯感覺到導演很趕，趕著為觀眾奉上那些老梗笑料，卻無暇認真塑造人物。片中有一場鄧超騙了林允之後開溜的戲，可他很快就回來了。為什麼呢？因為他們必須相愛，不然劇情就沒法開展。《功夫》裡的阿星在影片開始也曾經這樣騙過啞女，可他隔了很久直到電影結尾才和啞女重逢。因為他必須實現了兒時夢想，才能真實地面對啞女和自己。有過這樣的對比就知道什麼叫雲泥之別。

三

其實早在《西遊●降魔篇》時，周星馳就曾經說過愛情是一個重要的市場需求。只是那時候，段小姐對玄奘的愛情依然能打動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而今《美人魚》裡的愛情卻淪落為三流偶像劇裡的蹩腳戲碼，不禁讓人唏噓。這份看似真誠實則虛假的所謂「純情」和在影片中露臉的網絡人氣演員、當紅小鮮肉別無二致，都只不過是出於市場的考量罷了。

重視市場無可厚非，甚至還應該褒獎。周星馳從未否認對於市場的重視。他是非常傑出的電影創作者，從不是那種陽春白雪式的藝術家。但導演應該有一個自我要求，即迎合市場的需要不能傷害影片本身的質量。

可能是感到本片的質量也就這樣了，導演罕見地、自暴自棄地在影片中塞入多個硬廣，什麼某某白酒、某某酸奶、某某瀏覽器、某某同城網站......這些廣告把原本就已處在爛片邊緣的《美人魚》，成功地推入了爛片深淵。試問，當美人魚一族遭到血腥屠戮的時候，導演讓「浪子回頭金不換」的男主塞在了半路上，玩起了泡妞梗，還成功的推銷了一個廣告，身為觀眾的你作何感想？

四

綜上，《美人魚》的爛絕不是某個點或某個方面的爛，而是多方面的交互式的「撲街」。除了上述理由之外，個人覺得周星馳這次所以遭遇滑鐵盧有以下三個深層次的原因。

第一，周星馳的電影一向以刻畫小人物而見長，這是他的長處也是他的短板。幼時底層的的生活經驗、對於武俠和李小龍的痴迷與崇拜、對理想的不懈追求，是周最想表達的東西。縱覽他獨立導演的作品，《功夫》因為把這三者都結合的很好，成為其公認的巔峰之作。但周並非什麼題材都可以拍的專業導演，

他無法駕馭超出自己個體經驗之外的題材，《美人魚》的失敗就是明證。

第二，周星馳是天才，不是全才。「周星馳」之所以成為喜劇之王的代名詞，除了周本人的努力之外，還有很多需要並且值得我們記住的名字：李力持、劉鎮偉、谷德昭、王晶、吳孟達等等。留心看片尾字幕的觀眾會發現，《美人魚》這次只有一個編劇：周星馳。（有其他聯合編劇，但獨立編劇只有他一人）「周星馳喜劇」要想永遠維持在高水準必須有更多人才的參與和互動。

第三，《美人魚》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部沒有周星馳參演但所有演員都是周氏表演風格的作品。現在看來「過於周星馳」了未必是件好事。《西遊●降魔篇》得益於舒淇、黃渤和文章這些演員強烈的個人風格沒有完全淹沒在「周星馳」的光環之下，而是與其衝撞、互動，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美人魚》就不同了，鄧超只能說中規中矩的完成了表演任務，新舊星女郎的表演一概差強人意。

五

在《美人魚》的開頭，奇珍異獸館的館長憤怒的對要退票的觀眾說：「就給了十塊錢，是不是命也要給你。」沒想到一語成讖。周星馳這次就像是這個館長，給觀眾看了一個嚴重縮水的展品。我想對周先生說：「我花三十塊錢買的票，不會要求退票。」想對不能接受批評《美人魚》的星爺粉絲說：「我不想要周星馳的命，批評一部電影也要不了他的命。恰恰相反，批評這部電影才是對導演最大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