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歷史的天空
——唐學鋒和他的中國空軍抗戰史研究
呂岱
在我諸多從事歷史研究的朋友中,唐學鋒是被稱為「空軍」的人,原因簡單,幾十年來他一直默默仰望歷史的天空,堅持中國空軍抗戰史研究。他說,飛鳥留影,戰空留痕,作為重慶人,我有責任追尋和書寫歷史上「重慶天空的守護者」。他一直是業餘研究,可是拿出的專著和論文卻是非常專業、非常有質量的。迄今為止,他已獨自或以他為主出版了四本專著,包括《中國空軍抗戰史》(四川大學出版社,唐學鋒)、《血色長空——空軍抗戰與抗日勝利紀實》(團結出版社,唐學鋒等)、《重慶天空的守護者》(重慶大學出版社,唐學鋒、楊雨)、《重慶空戰》(今日重慶特刊,唐學鋒等);同時,他還在《抗日戰爭研究》、《航空史研究》、《紅巖春秋》等雜誌上發表相關論文上百篇。因此,有歷史學專家稱他為「重慶空戰」研究第一人。
唐學鋒在四川大學讀研究生時研究的領域主要是近代「軍閥史」方面;而對中國空軍抗戰史開始感興趣,完全是在成渝兩地圖書館和檔案館翻資料的意外收穫。那是1980年代中後期。當時,他所查詢的報紙和雜誌就有:1938年至1944年的《新華日報》、《中央日報》、《大公報》、《國民公報》、《新蜀報》和1939年的《重慶各報聯合報》,以及《中國的空軍》等。那時生活條件差,為爭取時間,他泡在館裡,喝涼水,啃饅頭,是常有的事。報紙和檔案逐頁翻找,資料也全靠手抄並建檔。後來,唐學鋒考上了西南財大的經濟學博士,還曾擔任過上市公司的總經理及從事企業上市工作。在表面的熱鬧和喧囂之下,他從未放棄中國空軍抗戰史研究。出差之餘,他總是往當地的檔案館和圖書館跑,也去尋訪相關的抗戰遺址。這幾乎成了他的習慣。1998年11月,24萬字的《中國空軍抗戰史》艱難成稿,而這一本書的寫作,他足足用了10年多時間。這也標誌著他的研究真正起飛。令他感動的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第一代飛行員、著名空軍戰鬥英雄韓明陽(曾任北京軍區空軍副參謀長、國家體委軍事體育局局長等職)為該書作了序。唐學鋒永遠記得,他去醫院拜見韓明陽的那天,北京剛下了這一年的第一場大雪,而第二天,韓明陽就將上手術臺治療。老英雄連夜趕完了這篇序言。
追尋消失在歷史天空中的抗戰英雄,將他們刻上墓碑,成為唐學鋒內心的精神動力。他說:「他們為了保衛重慶,為了讓重慶人民減少一點日機轟炸所造成的損失,而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了這座城市。但如今,在他們的忠骸長眠之地,我們卻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他們從何而來,更難以知道他們的生前有什麼樣的經歷和故事。」在《重慶天空的守護者》中,唐學鋒和楊雨就突出寫了25位重慶空戰英雄。其中,有印尼華僑、曾入選中國國家足球隊的「猛張飛」陳鎮和,有白市驛機場曾以他命名的張明生,有單次擊落日機最多的王牌飛行員王光復,有擊落敵機9架的空軍頭號王牌柳哲生,有時任國民政府經濟部部長翁文灝的兒子翁心翰,有秘密共產黨員鄭少愚等。他們每個人都是史沫特萊說的「一首不朽的詩」。唐學鋒他們不僅為英雄刻上了名字,還為他們每一個人立了傳,讓他們的形象鮮明地活起來,活在了我們面前。
唐學鋒研究的視野是廣闊的,並不局限於重慶的空間。這是因為重慶空戰本質上是抗戰中中日空戰的一部分,因此,他仰望的歷史天空就是偉大祖國的歷史天空;同時,抗戰中為中國獻出生命的還有美國飛行員、前蘇聯飛行員,中美蘇空軍在中國的碧血長空共同奏響了世界反法西斯的交響曲。
庫裡申科是安葬在重慶萬州的前蘇聯著名飛行員,如今耳熟能詳。但幾十年過去,關於庫裡申科還有許多謎團尚待解開。包括:庫裡申科最初為什麼被稱為古大隊長,他的遺體是怎樣被發現的及其中的曲折,他的遺體是怎樣下葬的,庫裡申科的墓為何被重建等等。唐學鋒為此不僅查閱了當時的各大報紙,還到萬州實地考察,最後在萬州檔案館查到了關鍵資料,終於完成了《庫裡申科遺體打撈及下葬過程揭秘》一文。為深入研究,唐學鋒和何斌又撰寫了《兩次長途奔襲漢口》一文,揭秘了庫裡申科率前蘇聯空軍援華志願隊的轟炸機兩度遠赴漢口轟炸日軍機場,對日軍及機場等造成重創的珍貴史實。
作為活躍在民間的歷史學者,唐學鋒很注意材料的豐富性,即使面對同一歷史事件等,他也儘量使用不同國家或不同地區的材料,以相互印證,排除歧異,剔除瑕疵,增強論文的條理性和說服力。他曾經自費五赴日本,查詢日本軍方當年的「戰鬥要報」及大量資料,還採訪了當時的日本空軍參戰人員,考察戰爭遺址等。他還在美國、英國及中國的臺灣地區、香港特別行政區廣泛查找資料,幾乎可以說達到「夢裡尋他千百度」的狀態。其間或有失望,但更多帶給他是意外的驚喜。
我們以唐學鋒對「飛虎隊」的研究為例來看他的考證功夫。關於「飛虎隊」的來歷,可曰眾說紛紜。而且他發現就連「飛虎隊」的創始人陳納德將軍也未弄清楚這個名稱的來歷。唐學鋒對歷史進行了精細的梳理,發現中國空軍最早的「飛虎隊」是由張學良1923年在東北組建的;他又分別概述了每一種「飛虎隊」說法的來歷,包括昆明老百姓說,宋子文建議說,張善子畫虎說等;最後,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發現並認為:第一,1941年12月29日出版的美國《時代》周刊,首次報導了陳納德將軍領導的中國空軍美國志願航空隊(即以後稱的「飛虎隊」)對日首戰的情況,其文章標題翻譯為《嗜血群虎》;第二,民國報紙上最早出現「飛虎隊」名稱是1942年4月;第三,現今發現最早寫「飛虎隊」的著作於1943年4月由英國出版;第四,「飛虎隊」的來歷跟美國人設計志願航空隊的隊徽有關。除此之外,唐學鋒還對「飛虎隊」的性質(志願隊及僱傭關係),隸屬關係(隸屬於中國空軍),對日首戰到底擊毀了多少敵機(3架),存在的時間(1941年8月1日到1942年7月4日),美國陸軍第14航空隊是否可稱為「飛虎隊」(不能)等問題進行了有力的論證和分析,特別是澄清了一些容易混淆的問題。而其中不少重要資料,都是唐學鋒千方百計從海外自己花錢購回。
這幾年,每當中國抗戰重要的紀念日及相關活動,新華社、央視及各地不少媒體都對進行唐學鋒採訪,不過他始終保持著客觀、嚴謹和理性的態度。他反對誇張的炒作,對無根據、想當然的「打胡亂說」及「戲說歷史」尤其反感。這也進一步促使他對相關問題的深入研究。比如對重慶南岸南山上的空軍烈士墓,有人認為其中葬有美國和前蘇聯的飛行員。對此,唐學鋒專門撰寫了《「重慶區汪山空軍烈士公墓次序圖」解密》一文,排除了其中葬有美蘇飛行員,同時對其他諸多問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多年以來,唐學鋒在查找資料的過程中,也遇到某些不可理喻的做法,受了不少委屈。但是,他也更多地得到熟悉和不熟悉人的幫助,特別是得到烈士家屬及家族的信任。他為了寫丁壽康烈士的事跡,於2015年夏天專程去廣州拜訪丁壽康的弟弟丁身尊。丁老先生感到唐學鋒的真誠和能力,就將丁壽康生前給家裡寫的全部信件託付給唐學鋒整理、注釋和編輯。為了弄清楚丁壽康烈士生前生活、學習、訓練和戰鬥的軌跡,唐學鋒採取了「笨辦法」,從廣州、英德、韶關,到杭州、柳州、昆明、蘭州、重慶,重新走了一遍丁壽康所走之路。他的內心在一種特殊的「復盤」中體驗——深深地感知一條青春、奉獻和犧牲之路。據了解,今年這本丁壽康烈士的家書集就將問世。那時,我們將看到深情和鮮血寫就的另一片歷史的天空。
版面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