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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上世紀四十年代流行一首歌曲叫《西子姑娘》,歌后周璇曾經唱過它,歌詞是這樣的:
柳線搖風曉氣清 頻頻吹送機聲,
春光綺旎不勝情 我如小燕君便似飛鷹,
輕渡關山千萬裡 一朝際會風雲,
至高無上是飛行 殷情期盼莫負好青春。
鐵鳥威鳴震大荒 為君親換徵裳,
叮嚀無限記心房 柔情千縷搖曳白雲鄉,
天馬行空聲勢壯 逍遙山色湖光,
鵬程萬裡任飛揚 人間天上比翼羨鴛鴦。
春水粼粼春意濃 浣沙溪映花紅,
相思不斷筧橋東 幾番期待凝碧望天空,
一瞥飛鴻雲陣動 歸程爭乘長風,
萬花叢裡接英雄 六橋三竺籠罩凱歌中。
如果你第一次聽到這首歌,你決不會猜出這首柔情似水、呢喃婉轉的歌曲居然是一首空軍軍歌。
為什麼會把這首「另類」的歌作為上世紀四十年中國的空軍軍歌呢?這是因為在西子湖的所在地杭州郊區有一座「另類」的學校,這座學校集中了當時中國最精英的人才,大多是才華與顏值並存的高富帥,他們絕大多數人出生富家,必須最少擁有中學以上的文憑。通過層層選撥,畢業後拿著用都用不完的高薪,是當時中國萬千少女心中的偶像。
這所學校學的與現在的南翔技校只差一點,儘管大家都是學開機機的,只不過南翔技校是要錢,可是這所學校卻要命,這是一所培養死亡的另類的學校。
這裡畢業的學生,他們曾為中國人的自由斬斷未來,割斷情絲,放棄親情。這所學校的畢業生先後有1700多人慷慨赴死,而他們生命永遠定格的時間平均為23歲。
(當抗戰結束時照片上的人只有三人活著)
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忠實的踐行學校的校訓: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
但現在卻少有人記得他們的歷史功績,沙場機聲,水鄉柔情,都在西子湖畔那曖風曛曛中消逝在白雲藍天深處,青史終成灰,仿佛一切都不曾來過這個這世界一樣。
在人類戰爭中,從來沒有這麼多的人對這麼少的人虧欠這麼深的恩情。邱吉爾的這句名言同樣適用於他們。
這所學校叫中央航空學校,當年它也有一個與黃埔軍校齊名的非正式名字:筧橋航校。
二
今天我要講的故事主角就是這所航校的學生,他畢業於中央航校第七期。他是抗戰中中國空軍後期最著名的英雄。是中國空軍第一個青天白日勳章的獲得者,他短暫的一生正是那個時代中青年一代為國捐軀精神的真實寫照。
2015年8月24日,國家公布了第二批著名抗日英烈名錄,周志開的名字名列其中。我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同事蓉姐,讓她回去告訴媽媽,老人家聽到這消息後,激動了好幾天,因為周志開是她最親的哥哥,周烈士在殉國七十年後,他的事跡終於得到了國家層面的承認。
周志開生於1919年12月10日,殉國於1943年12月14日,河北灤縣人,祖父是清代的大員,是中國近代有名的實業家,父親是山東省的大法官,著名的開灤煤礦就是他們家的產業。(聽蓉姐介紹,她們家族現在都還有開灤煤礦的股權證,留著當文物吧,哈哈。)
蓉姐說據他的母親回憶周志開最早的夢想是做一名電影明星,這張2017年被拍賣了2800多元的周志開小學畢業證上的少年周志開,已經初具明星像了。
如果不是國家有難,中國可能多了一位娛樂界的公子哥,少了一位民族英雄。
周志開悄悄的報了筧橋航校,被錄取後才給家人說。這是他在航校時的照片,已然是一位電影明星了。
1938年他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後,被分配到英雄輩出的高志航大隊-空軍第四大隊當見習飛行員,從此開啟其短暫而光輝的空軍生涯。
1940年7月17日,蔣公在「中央總理紀念周」的講話中特別提到了周志開:「……我們每架驅逐機每日要與敵軍五倍以上兵力繼續三個至六個小時的始終苦鬥,每一隊飛機至少有三分之二皆被敵機槍炮彈擊中的,有一次,周志開同志所駕駛的飛機,被擊中九十九顆槍彈,又加一顆炮彈……。」
事情是這樣的1940年夏季,敵機瘋狂地襲擊重慶,每天來襲的飛機少則百十架,多則160架,我機每天要與五倍之敵苦戰3-6個小時,整個重慶轟炸期間,周志開都與戰友們在槍林彈雨中與敵苦戰。有一次其戰機中了九十九發子彈和一發炮彈後,仍然完好無損的完成了任務,航空委員會秘書長宋美齡專門接見了他。
這封寫於1943年6月4日珍貴的家書是2014年臺灣商人白中琪先生在一個拍賣會中拍得的。
信中寫到:「母親:近來因為時常出到前線活動,所以沒有給家裡寫信。承現已升調本大隊第23中隊中隊長,接收隊務,一切尚未就緒,事情較忙。寄上法幣伍佰元。」
志開是一孝子,經常給家裡寄錢,最多的一次寄了2700元,還給母親說是因為救護了一名美國戰友,對方非要給他一萬元。
此前的幾個月,志開與戰友一起去印度接受新型飛機,在洋縣到固城的途中,他駕新飛機打下一架日軍飛機,為新型飛機首開「機葷」,而前幾天的6月1日,他升任中隊長。而寫信後的兩天,他將創下中國空軍的一個壯舉:
1943年6月6日,剛剛作戰最後一個回來的周志開還沒來得急解下航空服,就傳來日軍突襲機場的警報聲,其它戰友都還沒準備好的情況下,他馬上返回到機場,來了個最危險的逆行,跳上最近的一架飛機,連座艙都還沒有關上,日軍就已經來到機場上空。
(周志開的座機,周家後人提供圖片)
他強行起飛,炸彈就在機尾爆炸。他獨力與敵機作戰,單機衝入敵八機隊形,憑高超的技術,以一敵八,此戰打下三架敵機,自己安全回來。
幾天後的6月10日,在白市驛空軍小禮堂裡舉行了一次授勳儀式,蔣公親臨現場為周志開授予一枚青天白日勳章,這是整個中國空軍獲得的第一枚中國國民政府最高勳章。
(圖為周志開所得的青天白日勳章)
蔣公在會上講到:「周志開的光榮,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整個空軍的光榮,同時,亦是全國軍人的光榮,不但他本人受人尊敬,就空軍地位,及中國的國際地位也因之提高了。」
在他的短暫的五年空軍生涯中,大小作戰百餘次,擊落敵機六架半(半架為與戰友合力打下)。曾獲二星星序獎章、五星星序獎章、三等宣威獎章、一等宣威獎章和青天白日勳章。
是繼高志航等四大天王后,中國空軍後期最著名的英雄,無愧於英雄的前輩,無愧於四大隊這個光榮的集體。
三
有一次我問蓉姐,舅舅是軍中著名的美男子,又是空軍的英雄,追求的人一定也很多吧。蓉姐說母親曾告訴她,當年,家裡人催著讓舅舅找一位好女子結婚,舅舅總是說,我們的生命掛在飛機上的,不能害了別人,說打下一百架日本飛機後就結婚。舅舅曾經與一位影星有過短暫的戀情。不過由於他很快殉國,沒有後代留下。
抗戰中的中國空軍,等於就是死亡的代名詞,每一次飛行就是與未來的絕別,與親人的絕別,所以他們大多不敢結婚,因為為了所愛的人的未來,他們選擇沒有未來。
(周志開與戰友,周家後人提供)
絕別的一天終於到了,1943年12月14日,剛剛過完24歲生日的周志開,與戰友一起偵查敵情後,與敵激戰與宜昌上空,油箱中彈,最後在迫降時,飛機失控,殉國於湖北宣昌長陽縣龍潭鄉。
(圖為失事地點)
當時的空軍飛行員,都給自己取了一個代號,不知為什麼周志開給自己取的代號就是「長陽」,這難道是天意麼。
我查到空軍恩施前進指揮所主任劉毅夫將軍當時作的記錄報告,一代戰神犧牲時慘不忍睹,現在當地的老人都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因為不願讓他的親人看到傷心,我在這時就不引用了。
可以告慰親人的是,我查看日軍的戰史文章,當時擊中英雄的日軍飛行員,於半年後被我軍打死在海南。
在周志開烈士殉國七十多年後,長陽縣當地把志開殉國處作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在當時飛機墜落的地方要修建他的衣冠墓,永遠懷念這位年輕的英烈。
四
我們的故事還沒有完,志開的遺體被運回重慶,安葬在重慶南山空軍墳,空軍委員會主任周至柔出席了葬禮。(這位空軍司令也是一年後才獲得青天白日勳章。)
周烈士的母親周王倩綺把十五萬元的撫恤金捐給空軍遺屬學校,並把蓉姐的小舅舅送到我們都江堰蒲陽的空軍幼校學習。被空軍將士尊稱為「空軍之母」。
1944年7月14日《中央日報》寫了一篇標題為《空軍烈士周志開之母:她將孩子呈獻給國家,她更願天下父母都這樣愛他們的兒子》文章,從中可以看見一位偉大母親的胸懷與悲傷:
從周烈士葬禮後,母親對國家表達感謝開始。「國家對周志開太好了。他對國家只是盡了一個空軍應盡的責任,國家對他卻處處是殊遇,所以我無論如何不能再收國家給家屬的一筆十萬元恤金。」
堅韌母親,勇敢談亡兒:當年49歲的老太太談起殉職兒子時,沒有眼淚,也無驕傲。她再三說,是機運和幸運造就了兒子的輝煌戰績。
記者觀察到,周母銀灰頭髮挽成髮髻,樸素黑綢衫、黑布鞋,手上卻和一身樸素不協調地戴著一金、一白金兩隻戒子。戒子似乎太大,纏著白布條,老太太手臂上有一支新手錶。
周王倩綺女士說:「戒子和手錶都是志開的遺物。」手錶是周志開初次出馬擊落日本重轟炸機時,蔣委員長召見,頒授青天白日勳章時,贈送的禮物。周志開回家後,母親向他要了這支手錶,似乎每次看見手錶,母親就會愉快地想起,「志開真的擊落了一架敵機」。那是支Wylek牌的長方形手錶。
談到兒子的死,周母沒有呼天搶地的悲傷,但她的冷靜讓人動容,她的悲痛令人不舍。
周媽媽表示,周志開的座機在衡陽上空,油箱就漏了。他發出最後電報,表明:「也許我要跳傘」。但也許因為他還想救飛機,也許因為別的考量,改變了主意,先把身分辨識「手煉」從飛機上擲下。他已經準備好如果飛機著火時,還可以留個符號,證明火葬的是自己。結果飛機沒有著火,直接摔下來,周志開頭部重創。這些從周志開遺體取下來的物品,對於生就不喜手飾的母親而言,有著超過飾物的意義,所以母親戴著,也把對亡兒的思念,日日夜夜繫在身上、深埋心裡。
周志開殉職後一批空軍飛行員到周宅慰問,但都沒有勇氣進去。因為他們害怕見到母親淚眼婆娑的老淚,怕聽她帶哭的陳述。人間至痛,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情何以堪。
在那個大動蕩的時代,周王倩綺後來帶了一兒一女去了臺灣,住在臺南水交社眷村,在生活拮据時,還靠賣亡兒的遺物渡過難關。1985年,這位著名的「空軍之母」無疾而終,年九十。
(周家後人提供)
現在臺南還有空軍志開小學,臺北有志開路紀念這位中華民族的英雄。
而周老太太的幼子卻留在了大陸,另一位女兒也就是蓉姐的母親則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隨國民政府駐外國大使的丈夫一起響應號召輾轉回到大陸,參加新中國的建設,後來在成都定居,成為了本單位一位普通的勞動者。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蓉姐看到一本書上記錄了舅舅的事跡,才通過作者聯繫到臺灣的親人。
(周志開大哥周志宏的回憶文章,周家後人提供)
隨著時代的進步,我們得以了解更多的史料,還原那段悲壯的歷史。烈士的親屬們都愉快的活在吾國吾土上面,這是周志開烈士九十七歲的妹妹和雙胞胎曾孫的合影。
(僅以此文獻給那些我以我血薦軒轅的先輩們,本文圖片部分來於網絡,感謝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