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浪財經頭條號— 華商韜略
1月21日,前臺泥集團董事長辜成允在參加婚宴時不慎摔倒,由3樓跌至2樓半的平臺,當場失去意識。隨後的近2天時間裡,辜成允始終處於昏迷狀態,終因傷重不治而與世長辭。
這起不幸事件不僅令「辜家」再入風雨飄搖的境地,也在接班人問題上留下了大懸念。
【1】「第一世家」
辜成允的家族——鹿港辜家,被稱為臺灣第一世家,在島內家喻戶曉。近代以來,其家族成員不但在各自領域是泰山北鬥級的人物,即使放大到整個中華民族的近代史上,也是熠熠生輝的角色。
他的外曾祖父嚴復,是清末中國資產階級啟蒙者之一。他翻譯《天演論》,創辦《國聞報》,將京師大學堂更名為北京大學,親任首任校長。此外,嚴復還發起成立了復旦大學。
辜成允的父親辜振甫,則是蔣介石最欣賞的年輕人,他與臺灣另一大世家板橋林家結親,娶了宋美齡手把手帶出來的得意門生嚴倬云為妻。
辜振甫是臺灣頭銜最多、最具影響力的企業家之一,對臺灣經濟起飛居功至偉。他創辦的和信集團,跨足製造、金融、傳媒、航運等領域,80年代企業資產便達350億美元,是彼時臺灣第一企業。
而辜振甫更為大陸所熟知的身份,是他作為海基會首屆會長,促成了「九二共識」、開展「汪辜會談」,改寫了兩岸30多年對立的歷史。有評論稱,沒有辜振甫,就沒有海峽兩岸的今天,大陸年輕人甚至聽不上周杰倫的演唱會。
縱橫捭闔於政商兩屆的辜振甫,將辜家帶到了臺灣最顯赫的位置,其家族一度被譽為臺灣「第一世家」。
作為披著金縷衣出生的辜家二公子,未經世事,辜成允就見過臺灣各路達官顯貴,聽過「冬皇」孟小冬的戲,「見證」過百億臺幣的大生意。
【2】意外接班 辜氏分家
雖然旁人豔羨不已,但辜成允一度與自己的身份緊張對立,因為「別人看到我想起的永遠是父親,而不是我」。
這是巨富二代的「普遍待遇」。父輩的成就太高,光環將他們裹得嚴嚴實實。置身其中,幹得好,是理所當然;幹得不好,是紈絝無能。至於個人能力,在輿論看來並不重要。
辜成允曾試圖走出父親的影子。赴美讀書時,他勤工儉學,掃過廁所、當過廚子,後又「隱姓埋名」,進入一家臺灣企業打工。
但羽翼未豐的他終究「胳臂擰不過大腿」,1982年,28歲的辜成允應家族要求加入臺泥公司,從最基層的崗位做起。
他用10年時間坐到了公司總經理的位置,38歲那年,辜成允第一次和父親坐在同一個會議室裡,迎接滿桌老臣的審視。他從未忘記當時的感覺:緊張到汗如出漿,打溼了襯衫、又弄髒了西服。
在臺泥總經理的位子上,辜成允謹小慎微,穩中求進,取得了不俗的成績。但在外界眼裡,他的關注度寥寥。
辜家龐大的事業群裡,臺泥只是一份子。彼時家族內外「欽定」的接班人是大哥辜啟允,辜成允只被要求做好臺泥「即可」。
然而,豪門之路並非一帆風順。新世紀初,百年辜家風雨飄搖。
2001年2月,大哥辜啟允被查罹患膽管癌,於10個月後病逝。
辜啟允在世時已經接手了家族部分產業,他銳意十足,長期發展以網際網路為核心的新產業,回報頗豐。但是全球網際網路泡沫破裂時,這些曾經備受讚譽的投資,成了爛攤子,集團欠下幾百億的債務,負債比一度高達50%。
當時,家族和信集團的業務涵蓋電力、環保、金融、物流、化工、電信、有線電視等領域。伴隨臺灣經濟放緩、行業充分競爭,家族傳統產業的利潤大幅下降,投入大筆資金進入的電信、有線電視等新市場,也沒有產生預期的盈利。伴隨著辜啟允病逝,家族財政陷入困境的消息,被臺灣媒體大篇幅報導。
長子逝世、財務危機,高高在上的辜家「變了天」,內部人心惶惶、爭議不斷,外部謠言滿天飛。
不得已,父親辜振甫決定靠分家「堵住」非議。他將集團最賺錢、規模最大的以中信金融為核心的金融資產分給了侄子辜濂松,把臺泥、中橡等工業資產交給了辜成允。
分家不久後,心力交瘁的辜振甫多次病倒,遂往美國就醫。家中的一切,落在了辜成允的身上。
47歲的辜成允迎來意外「接班」,此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臺泥的主人。這家臺灣第一家上市公司,是父親辜振甫創下百億美元的起點,也是家族大大小小的企業中,辜成允最熟悉的一個。
但父親從沒有他和說過「接班」的事情,多年來,他的同事、上司都是職業經理人,他們在同一起跑線上競爭。辜成允決策有誤時,往往會受到更嚴厲的批評。
內憂外患間,辜成允沒時間緩衝,他決心徹底改變臺泥。從基層一路走來,辜成允很清楚臺泥的癥結:安於現狀、人浮於事,企業上下管理僵化、效率低下,守不住優勢,邁不開步子。
2001年,臺泥仍舊佔據臺灣超過50%的市場份額,但是毛利率僅2.1%,創下歷史新低,瀕臨虧損的邊緣。一旦這一核心產業出現虧損,其他關聯企業很有可能一併崩塌。
壓力不僅來自財務報表。臺泥不是辜家的私人產業,董事會有其他五大家族的勢力,也有新興財團,各大家族的股權相差不大。辜家能掌權,關鍵在於辜振甫的個人魅力與廣泛的人脈關係,如今換了辜成允,別人還會將經營權拱手相讓嗎?
不指望賺大錢,辜成允唯一的信念,就是辜家不能垮在自己手裡。
【3】全部身家押向大陸
很快,辜成允拿了一份管理層改革計劃書放在父親面前,希望提高效率、削減成本。辜振甫看了很高興,但隨即眉頭緊鎖,沉默半響後,他擺擺手說:「臺灣經濟那麼差(當年為歷史最差一年),如果裁人,他們去哪裡找工作,怎麼生活?」辜成允無言,他也知道,在臺灣,「辜」所代表的責任,絕不只是做好一家企業。
妥協後,辜成允在另一點改革上卻無比堅持,他要忘掉臺灣的優勢,去大陸競爭。2001年,辜成允一口氣籤下了在華南地區投資5座工廠的協議。
這是他人生中最艱難的一年,決定押寶大陸後,他的周圍全是反對和叫罵,因為產業外移勢必引發利益調整並分散管理權力。企業老臣說:「別說大陸的本土企業,臺灣的工業都過去10年了,現在去湯都喝不到,糊塗。」
臺灣的水泥同業也說:辜成允瘋了!按照常理,臺資企業都是等一座新工廠賺錢,再建下一個工廠。5座工廠一塊建,聞所未聞。而且,剛剛分家、巨債壓身的臺泥,拿什麼建那5座工廠?
但辜成允知道:守業臺灣是一條死路,去大陸才有新生的希望,去得晚了,更要加大力度、邁開步子。為了落實大陸業務,他壯士斷腕,出售家族旗下的和信電訊,獲得119億元新臺幣現金。
外面說他是「賣祖產,不孝」,但他說讓臺泥就此沉淪,才是最大的「不孝」。賣掉和信電訊後,他用這筆錢落實了臺泥位於福建福州年產150萬噸水泥研磨廠及25000噸級碼頭的項目。
在此過程中,一向體面、儒雅的辜成允,變了個人。他經常拍桌子、摔東西,多次流著眼淚和老臣們交心。
艱難前行間,2003年,臺泥投資25億元人民幣的廣東英德水泥生產基地開工,一個廠的總產量和臺泥在臺灣的總產量相當,約1000萬噸。隨後兩年,臺泥福建福州研磨基地和碼頭、廣西貴港900萬噸熟料生產線等項目陸續展開。
到2005年底,臺泥在大陸的水泥產量和效益雙雙超過早它10年到大陸的臺資同行,擠進大陸水泥行業綜合實力前三強,在華南地區位列第一。
在大陸,辜成允不再是臺灣的「世子」,只是個遲到的晚輩。他說:來晚了,就該「道歉」並且融入。他改變了「臺泥的一切」,從品牌名、標識,到工廠布局、建造方式,再到執行標準。因為,要「像大陸人一樣思考,像大陸人一樣辦事,像大陸人一樣競爭。」
因此,臺泥成了大陸第一家100%使用大陸製造設備的外資企業,是唯一一家嚴格按照大陸水泥行業指導進行生產的非大陸企業,也是唯一一家被大陸水泥生產商視為大陸企業的非大陸水泥企業。
如今,在所有外資水泥企業被邊緣化的情況下,臺泥在大陸超過一半的省份都能拿到行業前三名的成績。2015年,臺泥的規模已經是辜成允接手時的7.5倍,股價是當時的3.5倍,市場和品牌已經遍布世界。
辜成允「賭上一切去大陸」的戰略,如今再無非議。在源源不斷的利潤支撐上,辜家終結了風雨,維繫了臺灣大家族的聲望和地位。
【4】辜家的遠見與格局
辜成允「賭上一切」來大陸,很大程度是因為父親辜振甫。其印象裡,父親一向風淡雲輕,很少為生意變臉,他的喜怒哀樂,往往與兩岸形勢掛鈎。
晚年時,辜振甫常常發脾氣,覺得「被利用了」。那時候,臺灣當局「蒸發」「九二共識」,陳水扁一邊挽留辜振甫,藉助其威望,一邊發表「臺獨」言論,破壞兩岸關係。
每當言論「過火」遭來罵名,辜振甫都會被拿出來作擋箭牌。如此境遇,辜振甫忍辱負重十幾年,苦等第三次「汪辜會談」,但終究是沒有盼來。
「父親非常期盼第三次會談能夠在臺北舉行,為此做了大量準備工作。」辜成允回憶說。
辜振甫在臺泥總部的15樓修建了一個宴會廳,說等汪先生來了,在這裡請他吃飯,安靜,沒人打擾。「他做了很多努力,但沒有成功,這是我見過的,唯一能影響父親情緒的事情。」
2005年1月,辜振甫病危,已經不能說話,只能寫字。他的手一直顫抖,寫句話要半天,歪扭很難辨認。臨終前,辜振甫示意要紙筆。子女以為他要交代家裡的事情,結果他顫巍巍寫了兩行字:關心臺灣,關心兩岸。
那個瞬間,辜成允發現,他還是沒能理解自己追趕了半輩子的父親,他說父親是偉大的哲學家、思想家,他的氣度、遠見超越了那個時代。「他是諸葛孔明,我是他帳前的小兵。」
【5】「做一點不那麼銅臭的事情」
辜家的格局不止體現於兩岸關係。辜成允說,父親一直告誡他:不要覺得財富是應得的,只有不把自己當成世家,通過學習延續成功,通過節省累積財富,家族才能夠傳承。
因此,辜成允的花錢方式和別人不太一樣。2014年,他的資產達104億人民幣,位列臺灣地區第22位。但是一眾「富二代」豪車美女,卻沒聽聞他傳出什麼桃色新聞。他說,自己身邊的朋友,大多是「呆呆」的科學家,業餘時間,他和這些朋友待在一起的時間最多,錢也多半花在了科研領域。
上世紀90年代,辜成允在美國「遊蕩」期間,認識了華人醫藥專家陳垣嵩。後者給他講了個故事:一個2歲大的黑人小孩不幸得了龐貝氏病——一種基因缺陷疾病。這種病可以用藥物治療,但因發病率低,沒有哪家醫藥公司願意投錢研製。
小孩所在社區籌了一筆錢,給他做手術,但等待的時間太長,錢齊了,孩子也去世了。陳垣嵩下決心研發這種藥物,拯救這個群體,可他沒有足夠的研發資金。
辜成允聽後二話沒說,當即投了一筆錢。隨後的幾年裡,他又不斷增加投資。「將心比心,第一筆錢純粹是希望為救助該群體盡一份力,沒有任何條件的放進去。」他說。
幾年後,新藥Myozyme研發成功,獲得歐盟醫藥管理局(EMEA)和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批准上市。當初「只覺得有意義的事」,成了辜成允的第一桶金。作為新藥的專利持有人之一,這筆投資已經給他來了數億美元的回報。
這筆投資,還成就了一部好萊塢電影——《良醫妙藥》,片中哈裡森-福特的故事,就是源自於此。
這之後,辜成允結交的科學家越來越多,他說自己和這些朋友有一點很像:都喜歡「做不靠譜」的事情。
「不靠譜」之一,是辜成允投了30億新臺幣,搞了個「諾亞方舟」。
他拿出臺灣南部屏東縣的土地,支持臺灣清華大學分子與細胞生物研究所教授李家維,建設植物保種中心,保存來自世界各地的植物,尤其是瀕臨滅絕的或者未被發現的種類。
這座以母親「辜嚴倬雲」命名的方舟,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植物保種中心,也是世界各地的植物研究者,最常造訪的地方。
中心不掙錢,相反,還需要持續投錢。對此,辜成允說:「我就是想做一點不那麼銅臭的事情。」
【6】意外辭世 接班成疑
10年間,辜成允將辜振甫直系繼承的產業領入正軌並逐步壯大,集團旗下擁有包括臺泥、中橡與信昌化,以及在香港上市的臺泥國際等近20家子公司。
在此基礎上,辜成允還有更大的「野心」,他計劃將臺泥的產能做到世界第一梯隊,未來更要競爭「全球最大」。
但一切隨著一起意外事故戛然而止。1月21日,辜成允在出席友人婚宴時於樓梯摔傷,2天後辭世,享年62歲。
辜成允的離世給百年辜家帶來了沉重的陰影,而在此之前,整個家族已經飽受挑戰。
2006年前後,辜濂松(辜振甫侄兒)一系的繼承人辜仲諒,因捲入陳水扁貪腐案而避居海外,後又曝出感情問題,辜家因此飽受非議。
2016年,由辜振甫與辜濂松創辦、總資產超1.4萬億新臺幣的中信金又陷入股權爭奪大戰,企業的掌控權至今仍在明爭暗奪之中。(辜家VS尹衍梁,詳情點擊閱讀《初三還寫不全英文字母的他,要打8萬億商戰,拉天字號家族下馬?》)
辜成允辭世後,十多年間「風平浪靜」的辜振甫一系再起波瀾。為了應對變局,臺泥董事會緊急推選了辜成允的妹婿張安平代理其職位,希望將影響降至最低。
但風險依舊存在。辜成允掌控臺泥期間獨挑大梁,凡事事必躬親,他不僅身兼董事長及總經理,還一統所有關聯企業。臺泥如此規模的集團,甚至沒有設立財務長職務,因為辜成允習慣運營、財務、管理一手掌握。如是大權全部「移交」,給臺泥帶來的影響可想而知。
辜成允從未刻意培養接班人。他育有一子一女,兒子今年30出頭,早先出國攻讀碩士,後留在國外工作,女兒同樣從未工作於臺泥集團。
因此,辜成允剛逝世,島內媒體便就接班問題展開熱議。再又一次「緊急接班」後,新的舵手能否繼承辜成允的遺志,將臺泥帶向世界第一梯隊,令「第一世家」重現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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