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分烏克蘭人和俄羅斯人的最重要特徵不是宗教,不是血統,而是對自由的渴望。
烏克蘭獨立三十年以來充滿了挫敗,貪腐橫流、丟失克裡米亞、私有化改革半途而廢。大概是上帝憐憫這片土地的人民,所以派來一個喜劇明星當總統,調劑下苦澀沉重的生活。
4月21日第二輪選舉,演員澤連斯基獲得壓倒性的73.7%超高得票率,當選為新總統。任何一個稍有政治常識的人都能看出,選民並不是特別擁戴澤連斯基,只是特別痛恨前任波羅申科的金權政治。
澤連斯基在烏克蘭電視劇「人民公僕」中扮演了一名出乎意料成為總統的普通人。
1990年代劇變後,蘇東陣營的國家分為兩類:一部分轉型成功,走上了資本主義民主的康莊大道;另一部分改革停滯,資本主義畸化為寡頭富豪壟斷,民主呈現出魏瑪式共和亂象。
新威權主義的俄羅斯雖然沒達到前者的繁榮景象,但至少免除後者的動蕩不安。普京給末代君王尼古拉封聖,給白衛軍將領翻案,既承認二月臨時政府的合法性,又不全盤否定蘇聯,恢復史達林時期的國歌,儘可能彌合各派別的思潮分歧。
克裡姆林宮升起了象徵舊帝國的雙頭鷹旗,當局融會貫通東正教保守主義、西化市場經濟、蘇式克格勃治國,構建出俄版「通三統」。期待民族復興,成為全社會最大程度的共識。
烏克蘭缺乏跨階層的共識,東歸和西進兩種離心力撕裂了這個新生的國家,親俄派在普京的恩威並施下,主張回歸泛斯拉夫大家庭;西化派試圖加入歐盟、北約,不惜得罪東邊強鄰,做好了經濟受苦的準備。如果貪圖法老的肉鍋,那麼古以色列人就不會走出埃及,《歐洲之門》講述的正是烏克蘭人的出俄國記。
俄烏一家親?
親俄派真誠地相信,對俄友好不只跟利益相關,也有情感上的羈絆。二戰勝利國劃分世界格局的雅爾達會議發生在烏克蘭,沙皇討伐異教徒土耳其人的主要戰事發生在烏克蘭,帝制時代的屠猶暴行多數發生在烏克蘭,這也是納粹興起之前,歐洲最大的反猶主義策源地,烏克蘭的光榮和恥辱都被世人歸到俄羅斯的名下。
蘇聯最高領導人赫魯雪夫、勃列日涅夫來自烏克蘭。在抗德衛國戰爭中,每五個蘇聯士兵就有一個是烏克蘭人。同樣的,1848年、1905年、1918年歷次革命中,為王前驅,用皮鞭抽打起義民眾的哥薩克軍人,大多來自烏克蘭。
俄羅斯/蘇聯與烏克蘭的緊密聯繫還體現在精神世界:小說家果戈裡是烏克蘭人、畫家列賓是烏克蘭人、《騎兵軍》作者巴別爾是烏克蘭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還是烏克蘭人。
俄羅斯民族探尋宗教根源繞過了莫斯科大公國,直接追溯到公元988年基輔羅斯的弗拉基米爾大公受洗。沙俄一位東正教教士打了個比喻:俄羅斯、白俄羅斯和烏克蘭組成神聖的三位一體,如同基督的聖父聖子聖靈,密不可分。無神論的蘇聯官方為了籠絡人心,舉辦基輔受洗一千年紀念日,重新開放教堂建築。
1654年烏克蘭民族之父、蓋特曼(哥薩克的首領稱呼)赫麥爾尼茨基與阿列克謝一世籤署協定,投誠效忠。此後羅曼諾夫官方歷史學家熱情洋溢地宣傳,兩個民族自古以來是同文同種的兄弟,自基輔羅斯滅亡後,烏克蘭人飽受亞洲蒙古人、天主教波蘭、奧斯曼穆斯林的蹂躪,最終回歸到東正教同胞的祖國。
蘇聯的馬克思主義者接受了這種國族構建的敘事模式,只是把核心概念宗教戰爭抽去,替換成階級鬥爭。赫麥爾尼茨基率領民眾反抗波蘭貴族大地主的壓迫,贏得了「烏克蘭人民解放戰爭」。1954年赫魯雪夫政府隆重紀念烏俄合併三百周年,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共唱《牢不可破的同盟》,慶賀兄弟民族的友愛。
然而同盟終究是破散了,紅旗在克裡姆林宮落地。赫麥爾尼茨基籤署的協定原件藏在歷史檔案館中秘不示人,葉爾欽找了出來,複印一份傳給了基輔。世人驚訝地發現,協定只是結成鬆散的聯盟關係,並非「俄烏合併」條約。
赫麥爾尼茨基原本打算跟奧斯曼結好,對方未答允,才轉而投靠沙皇。他的繼任者維戈夫斯基在外交上來了個180度大逆轉,重新歸順華沙,對俄軍反戈一擊。之後歷任蓋特曼多次背盟、合縱連橫,在國際社會的心目中,留下了反覆無常的負面印象,但哥薩克人堅持認定,一切不光彩的手段都是服務於本國獨立這個高尚的目標。
今天烏克蘭學者構建出另一套民族主義敘事模式,宣稱烏族有著獨特的傳統,不隸屬於「書同文、車同軌」的大一統俄羅斯。烏克蘭擁有悠久的樸素民主傳統,哥薩克一詞的本意就是自由民。
15、16世紀不甘心忍受東歐農奴制的各族庶民,陸續逃到頓河、伏爾加河、烏拉爾山區,聚攏成自衛集團。他們修築塹壕、塔樓,平時為民戰時為兵。突厥的哈扎爾部落稱呼這群逃奴為「哥薩克」,在當地語言的意思為自由之人。從血統上講,逃奴與突厥人、韃靼人雜居通婚,沾染遊牧民族的習氣,已經不是純正的斯拉夫人。
最龐大的哥薩克集團盤踞第聶伯河流域,其勢之強能足以自立為國,1649年赫麥爾尼茨基成立哥薩克國(Het’manshchyna),即現代烏克蘭共和國的前身。儘管後來附屬俄國,蓋特曼仍保有長達80多年的自治權,直到葉卡捷琳娜時代才被徹底廢除。
烏克蘭是自由的民族,俄羅斯是專制的國度,羅曼諾夫充滿了謀朝篡位的野心家,英明如彼得一世、葉卡捷琳娜大帝者,上臺都要通過血腥的政變。哥薩克國沒有世襲制君主,也不是一個貴族共和國,蓋特曼職位通過選舉產生,定期舉行全體成員大會,大小事務付諸公論。烏克蘭人性格豪爽,對聖彼得堡勾心鬥角的宮廷政治萬分鄙視。
專制政體塑造了沙俄的國民精神,19世紀中葉,教育大臣謝爾蓋·烏瓦羅夫堂而皇之地提出意識形態綱領:「東正教、專制制度、人民性」三位一體。莫斯科以第三羅馬自居,修築精神堡壘,抵禦西方的「文化侵略」。對於東正教內部分裂產生的舊禮儀派,朝廷也沒有心慈手軟,宗教迫害持續了兩百多年。
相反的,哥薩克國持開明態度,在需要宗教這面旗幟的時候,跟沙皇結盟,攻打天主教的波蘭、伊斯蘭的土耳其;在不需要的時候,又把十字架扔在地上,跟異教徒聯手,東徵莫斯科。歷任蓋特曼都是天然的巴麥尊信徒,「國家沒有永恆的敵人,也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烏克蘭甚至不是完全的東正教國家,第聶伯河以西的民眾信奉東儀天主教,接受羅馬教皇的管轄,保留原有的東正教禮儀和部分規矩(例如允許神職人員結婚)。
區分烏克蘭人和俄羅斯人的最重要特徵不是宗教,不是血統,而是對自由的渴望。沙俄的農奴逃到烏克蘭後,即便幹種地老本行,艱苦開荒,也比留在本土的同胞自在得多。他們不用繳納捐稅,不會遭受領主的皮鞭。
類似的現象發生在瑞士,當地日耳曼人數百年裡,反抗同民族的哈布斯堡王朝,形成了獨特的身份認同。膚淺的中國自由主義者只看到,今天瑞士的富庶安逸,認為如果國家達不到美國一樣既富裕又強大,那麼像瑞士一樣小富即安,也不失為一樁美事。他們沒有看到,瑞士自中世紀來不斷抗擊王權,執幹戈以衛社稷,自由之樹必然時常用愛國者和暴君之血來灌溉,拿破崙、希特勒稱霸歐洲,卻不敢侵犯瑞士的武裝中立地位。
自由主義者天真地相信民主潮流浩浩蕩蕩,從專制走向憲政是必然趨勢,然而歷史以鐵一般的證據顯示,王權吞併民主政體才是常態。古希臘城邦、漢薩同盟、威尼斯共和國相繼敗亡,只有瑞士罕見地倖存下來,哥薩克國衰落的結局並不意外,更何況它面對的敵人是歐洲最嚴酷的沙皇俄國。
資產階級不愛資產階級民主制
沙俄狼吞虎咽侵佔領土,短期內碩果纍纍,長遠來看必有後患。一個現代國家,如果主體民族佔總人口的比例明顯下滑,那麼族群衝突會滋生,如果人口比例不到一半,那麼政權岌岌可危了。軍隊擴張太快,新徵服的地區生活著成千上萬的少數族裔,1897年的人口普查顯示,俄族僅佔全國人口的44%。
哈布斯堡王朝面臨相同的危機,不得不改造國體,建立奧匈雙元體制,下放權力。羅曼諾夫王朝反其道而行之,鞏固君權,發揚烏瓦羅夫的三位一體理論,輔之以大俄羅斯沙文主義(Russian chauvinism)。
1881年亞歷山大三世政府推行俄語一體化政策,扼殺少數族裔的語言習俗、傳統文化,羅曼諾夫王朝從斯拉夫大家庭一變為各民族的大監獄。另一方面,當局推進經濟變革,積極引進外資企業,向國外開放市場,鼓勵資本家致富,用金錢換取人民的忠心。
史達林主義者誇耀,他們的領袖把扶著鐵犁的俄國,變成了開著汽車、拖拉機的俄國。其實工業化的進程很早就開始了,一戰爆發前,烏克蘭的石油產量達到200萬噸,鐵路修建裡程超過1萬英裡,GDP狂飆突進式增長。
基輔的人口在半個世紀內增長了十倍,它還不是烏克蘭最大的城市,敖德薩的人口接近67萬,並且是商業金融中心。帝俄財政大臣、溫和立憲派領袖維特,年輕時在敖德薩工作,從這裡了解到資本主義是怎麼運作的。他後來回顧一生說,最愉快的歲月還是在烏克蘭,有家人朋友,錢也掙得不少,南方的天氣比高緯度的聖彼得堡溼潤溫暖多了。
工業革命在俄語文學的白銀時代留下了痕跡,契科夫的《櫻桃園》緬懷了純樸的田園風情,傲慢粗俗的商業文化衝垮了恬淡的舊時光。這部戲劇進行第一次排練的時候,演員們讀劇本不自覺流下感傷的淚水。
託爾斯泰晚年對西方文明失望透頂,認為現代資本主義不過是自私自利。斯拉夫派知識分子讚美公社集體主義,從衣衫襤褸的農夫身上看到了博大的俄羅斯靈魂。底層民眾堅忍、溫良的品格打動了文學家,按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話,俄國一個廚房雜役都要比歐洲紳士來得高貴。
維特(1892—1903年執政)的金融商業自由化路線,既之以斯託雷平(1906~1911年執政)的廢除公社政策,使得小農經濟土崩瓦解,商業逐利風氣滋長,斯拉夫派哀嘆民風不再醇厚,抨擊西化派學習歐美國家只是邯鄲學步。
傑斐遜和斯拉夫派同樣對城市化抱有敵視態度,出發點卻剛好相反。這位美式自由派指出,自耕農是共和制度的基礎,農民擁有哪怕只是一小塊土地,就有了保障生存,就有了決定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力,誰也別想對他發號施令。傑斐遜的傳記作者龐龍進一步闡述道:「無論他的農舍多麼簡陋,多麼年久失修,那都是他的財產。如果沒有由國王任命的、以國王名義行事的執法官籤名的正式文件,國王本人也休想踏進這門檻半步。」
傑斐遜主義者從農民身上,看到的不是集體主義,而是個人主義。工業革命導致貧富分化,產生大腹便便的富豪和赤貧的無產階級,兩者均是憲政的不穩定因素。前者會操縱選舉,收買議員;後者會濫用選票,民主政治變異為多數人的暴政,上演法國大革命時期的雅各賓恐怖。
那種斷定「城市化產生中產階級,進而構成公民社會中堅力量」的政治學定律,頗為可疑,至少不適用於沙俄。新富階層保皇反猶,痛恨各路革命者,專制的王室至少尊重私人財產權,而民主的巴枯寧、列寧想要消滅資本家。根據秦暉金雁的精彩論述,斯託雷平發起「自上而下」的革命,主動革除落後的土地制度,打造自由主義經濟,讓西化派民主人士失去了大義名分。
年革命結束後,右翼民粹分子成立「俄羅斯人民聯盟」,對左翼民粹分子以牙還牙,保衛神聖的沙皇、教會和祖國。斯託雷平路線造就了一批比俄國人還要熱愛俄羅斯帝國的烏克蘭人,他們是馴服的、沒有民主理念的資產階級,「俄羅斯人民聯盟」基輔分部的創始人阿納託利・薩文科便是一例,他當選上杜馬議員後,極力為君主效勞。
官方俄語一體化政策的雷聲大雨點小,烏克蘭平民固執地拒絕學習俄文,保持本民族特色,1905年出版禁令解除,烏克蘭語通俗文學迎來爆炸性增長,大約60萬冊詩集出版發行。金錢展現出更強大的同化能力,籠絡了各族的上層精英。聖彼得堡第三屆、也是維持時間最長(1907-1912年)的一屆國家杜馬,烏克蘭選區的41名勝選者中,有36人屬於保皇黨。在第四屆國家杜馬選舉中,大俄羅主義黨派拿下了70%的選票。
反過來說,烏克蘭由此立國根基不穩,先天缺乏健康穩重的保守力量,右翼著眼於全俄一盤棋,把烏克蘭僅僅當作一枚可利用的棋子。
1917年二月革命後,拉達(烏克蘭語議會之意,特意與俄羅斯的杜馬作區分)由左翼分子掌控,主席西蒙·彼得留拉是克倫斯基的翻版,原本屬於中間偏左,然而在更加激進的布爾什維克襯託下,顯得「保守落後」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把他貶低為「彼得留拉匪幫」,在保爾和其他紅軍戰士的打擊下,反動派敵人灰溜溜地下臺。
烏克蘭政治格局的特殊性在於,階級分化跟民族分化很大程度重合。在各大城市裡,俄族充當一線勞工,銀行家、企業經理層以猶太人居多,烏克蘭本地人經營獨立農場。
哥薩克國孕育了傑斐遜式自耕農傳統,農民有著自主精神。工業化的大潮襲來時,極少數有商業頭腦的人順應潮流,下海經商(集中在製糖業,烏克蘭中部地區適宜種植甜菜),搖身一變成為企業主。大多數烏克蘭人習慣了「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耕田生活,如果土地資源不夠,他們寧願前往邊疆開荒,也不願進城給別人打工。
只有俄羅斯人忍受得了工業化初期階段的惡劣條件,幹著最累的工作。赫魯雪夫和勃列日涅夫的祖上從歐俄內陸的庫爾斯克省遷徙而來,在烏克蘭的卡特琳諾斯拉夫省找到一份活,當上工薪階層。對比下兩地的農民生活,19世紀下半葉卡特琳諾斯拉夫省農戶平均擁有土地25英畝,庫爾斯克省農戶平均擁有的土地不超過7英畝,而且土壤貧瘠。因而再髒、再苦的城市貧民窟生活,對於農家子弟仍有巨大的誘惑。
《歐洲之門》
作者: [美] 浦洛基
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團·新思文化
譯者: 曾毅
出版年: 2019-3
未完成的建國
世上存在兩個俄羅斯,一個是舉止優雅、啟蒙理性、模仿巴黎風尚的歐化俄羅斯;另一個是喝著伏特加、虔信東正教、歐風美雨尚未沐浴過的鄉土俄羅斯。
斯拉夫派描繪的玫瑰色公社田園風光,經過了濾鏡處理,圖像失真。真正的俄國鄉村土裡土氣,生產力低下,農民粗魯、野蠻,經常酗酒,喝醉了便毆打老婆。普羅大眾在溫飽線上掙扎,文盲率位居歐洲前列。
不過斯拉夫派有理由憎惡西化派,表面上崇洋媚外的彼得大帝,實際用歐洲的先進技術,締造東方式專制主義。農奴制在他的治下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強化了。「明君」彼得的文治武功通過高強度壓榨民力而實現,新都聖彼得堡洋氣時髦,按照歐洲新古典主義風格建成,代價是徵發濫用數十萬民工勞力。
三個世紀裡,農民被束縛在土地上,直到斯託雷平的改革才獲得解放。廢除農村公社和鼓勵工商業兩項政策互為補充,農業剩餘勞動力正好由城市接收。虹吸效應把100多萬農民從貧困的村莊,引向第聶伯河兩岸新興的礦業、煤炭業城鎮,南方無論是溫帶氣候還是工資水平,都遠遠優於寒磣的老家。俄羅斯族佔基輔居民總數的比例超過50%,在鋼鐵業中心哈爾基夫超過60%,移民反客為主,佔據了多數地位。
英國在工業革命中發生過類似的民族遷徙,愛爾蘭人到倫敦、曼徹斯特進城務工,處於社會底層,階級鬥爭和族群衝突交織在一起。19世紀倫敦發起騷動最多的人員有兩種,一為工會領袖,二為愛爾蘭幫派頭目,比兩者更厲害的則是領導工會的愛爾蘭幫派頭目。有些愛爾蘭人甚至遠赴印度、澳大利亞組織反殖民運動,不遺餘力地給大英帝國拆臺。
俄裔勞工在本民族的帝國主義事業上,起到了詭異的促進作用,整個過程略為曲折。他們先是脫離沙皇的統治,建立烏克蘭蘇維埃,然後與列寧裡應外合,以「加盟」的形式回歸到俄羅斯祖國。從始至終,彼得留拉堅定不移地捍衛烏克蘭的獨立地位,既要跟布爾什維克的紅軍作戰,又要和大俄羅斯主義的鄧尼金白衛軍廝殺。
本土民族主義勢力分布在廣袤的外省鄉村,烏克蘭族總人數為1700萬,俄族人數為300萬,擁有6:1的壓倒性優勢。雖然俄族在全國範圍內是少數派,但在城市裡力量穩固,成為工人階級先鋒隊的主力。烏克蘭共產黨內部,烏族不滿24%,而俄族具有相對優勢,佔黨員總數的53%。
僅擁有5.5萬成員的烏共,以小博大,佔領關鍵的一兩個大城市,囊獲兵工廠、銀行、港口的關鍵物資,扼襟控咽以對抗全國之力。戰事白熱化的1919年,各派系裡烏共控制基輔的時間最長,從2月持續到8月,經歷短暫的撤退後,年底又重新奪回城市。列寧採取了同樣的戰略,固守莫斯科、聖彼得堡,對分散的白軍各個擊破,贏得內戰的勝利。
一戰爆發之前的二十年內,大約有150萬烏克蘭自耕農背井離鄉,前往西伯利亞、哈薩克草原,買下廉價的荒地,開墾居住。本地居民流出、俄族移民流入,一來一去,永久性地改變了第聶伯河流域的族群結構,人口大置換決定了彼得留拉輸掉1922年的獨立建國嘗試。
烏克蘭加盟蘇維埃共和國後,境遇比帝俄時期還要惡劣,民族主義和公民意識的萌芽遲遲未能發芽,遠遠不如波蘭、愛沙尼亞等前沙俄屬地。到了蘇聯解體的時刻,烏共保住了政權,改革派僅僅獲得不到1/4的席位,在蘇東陣營裡實屬稀有。
今天烏克蘭各大政黨都不敢實行聯邦制,唯恐東部俄語區鬧分離。民族衝突再加上私有化轉型困頓、貪腐頑疾,困擾著這個國家。往屆歷次總統大選幾乎都要引發騷亂和抗議,今年選舉乾淨利落,敗選者坦誠認輸,接受民主規則,本身就是最大的勝利。
烏克蘭至今還不是一個成熟的民族國家,族群認同感還在形成當中。經濟、宗教、語言文化問題,將考驗政治家的審慎與智慧。烏克蘭人等待本族的摩西出現,把他們帶出埃及,來到流著奶與蜜的應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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