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還沒有來到
整整一個星期,劉巍都在北京各個影視公司之間來回跑著看片。平均一天要看2-3部,再加上映後和片方開會的時間,工作極為飽和。每到晚上,他都感覺頭昏腦漲,難以入眠。
作為一家國資背景影視公司的中層領導,劉巍主要分管購片和發行工作,負責與各個片方對接。疫情期間,工作幾乎陷入停滯。疫情稍好轉後,各種看片邀約如雪片般湧來。
劉巍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影視行業中,其實每年都有一大批片子積壓著放不出來,就質量上來說,這些影片都各有瑕疵。而自己的工作就是「從中間挑出品相稍微好一點的,買一部分份額,或者幫著發掉,賺一些錢」。
「只是今年好像特別多。」他想了想,補充道。
中小成片積壓
8月21日,《八佰》上映。受其影響,電影市場情緒被點燃。據貓眼專業版數據顯示,自 7 月 20 日影院陸續復工後,截至 9 月 15 日,累計票房突破 50 億元,全國觀影人次 1.4 億。其中《八佰》單片超 26 億,貢獻了半數票房,穩居第一。其中,8月25日的七夕節,單日票房更是超過了5億元。
《八佰》劇照
考慮到如今影院還有上座率與排片限制,這一系列成績可謂相當亮眼。不少人直呼,影視行業終於復甦了。
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仔細分析票房數據,不難發現,去掉《八佰》,再拋開《誤殺》《星際穿越》等重映老片不談,新片中,只有《我在時間盡頭等你》《信條》《多力特的奇幻冒險》以及《花木蘭》四部票房破億——這其中僅有一部是國產新片。
可以說,重燃的市場情緒,大半都歸功於《八佰》。而將眼光從頭部項目向下移,不難發現,中小體量影片的表現都只能說普通。大多數新片,如《妙先生》《抵達之謎》《蕎麥瘋長》《第一次的離別》《我的女友是機器人》等,票房都只在數百萬到數千萬之間徘徊,《璀璨薪火》和《搏擊者》等片的票房甚至只有數十萬甚至數萬——對於這些影片的主創和投資方而言,「春天」還稱不上已經來到。
時間也不夠用了。一般來講,電影投資回報周期在1-2年之間,基本覆蓋了電影籌備、拍攝、製作、發行上映整個環節。再加上很多電影具有時效性,即同一個題材,同一部電影,選擇不同的時間段上映,反響很可能截然不同。
而在接連錯過了春節檔和五一檔後,2020年,院線一重啟,就直接進入了暑期檔。對於大部分影片而言,接下來的國慶檔,則是今年最後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大檔期。剩下不足四個月的時間,是中小體量影片最後一搏的機會。
編劇汪海林對中國新聞周刊總結,目前的檔期形勢是「上半年沒人要,下半年都在搶」。
檔期競爭激烈,就意味著影片需要更多的宣發費用才能脫穎而出。但受疫情影響,大部分影視公司都沒錢了,能動用的宣發投入極為有限。不少公司甚至選擇裸發,只希望影片能儘快上映回本就好。
但裸發是純粹的賭博行為。如果不願意賭,又不願繼續等,那麼對許多中小片方而言,最好的出路,就是先溢價轉讓一部分份額,緩解一部分現金流壓力後,再靜待能否上映。
中國新聞周刊走訪多位影視從業者後發現,「最近市場上成片特別多」成了許多甲方的共識,某網際網路大廠影視部員工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近期有不少影視公司或中介找上門來兜售成片份額。題材方面則均勻分布,愛情、警匪、文藝、現實主義題材均佔一定比例。
「今年確實供應量很多,好多沒定檔,就是怕神仙打架。」該員工表示。
劉巍也對中國新聞周刊坦言,目前的市場上積壓的影片太多,且片方大部分都有「三急」:急於上映,急於「解套」,急缺宣發資金。這對於甲方來說是個好事,因為可以趁機壓價,用更便宜的價格購買份額,或者以其它形式合作。
劉巍預測,今年接下來的時間,乃至明年,市場上會出現一大批中小體量的國產新片,相互搶佔檔期。這種高烈度競爭的結果,很可能是大家都賺不到什麼錢。
大片不夠用了
中小體量影片積壓的另一面,是大片的供給可能要跟不上了。
《八佰》上映後,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於是《姜子牙》《急先鋒》等原本春節檔積壓影片紛紛重新定檔國慶。《奪冠》則乾脆提檔到了9月25日。而《唐人街探案3》《緊急救援》和《封神三部曲》則仍在觀望中。
2020國慶檔主要影片海報
儘管看起來大片存量還有不少,但預計最遲都會在明年春節檔和觀眾見面。而一旦這些積壓影片消耗殆盡,又要等待多久,觀眾才能等到新大片的出現呢?
不少接受採訪的影視從業者對此均表示不樂觀。一名影視公司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因為今年影院長期停業,已經嚴重傷害到了投資人的信心,公司的現金流也受到了很大影響。為此公司不得不調整戰略,將接下來主投和參投影片的總體量都限制在千萬左右,不再輕易跟進大項目。近兩年內,播出渠道也會優先考慮網絡,而非院線。
業內的傳統大公司雖然資金池較厚,但也難免遭受波及。且參與的項目體量越大,承受的衝擊就越重。今年3月,中國電影家協會針對「電影行業應對疫情影響」召開專題網絡會議,博納影業CEO於東在會上透露,主旋律獻禮片《冰雪長津湖》因疫情停拍,不得不延後到今年冬天再繼續拍攝,劇組1800人滯留丹東,200人滯留天漠,損失超過1.5億元。
前不久的上海電影節開幕論壇上,阿里影業總裁李捷在採訪匯總中表示,今年的疫情造成了兩方面影響。積極的一面是,資金上沒有實力、沒有內容製作力的公司會出局,泡沫會被擠出;消極的另一方面是,一些非常有活力和創造力的內容公司失去了持續拍電影的能力,估計今年電影供應量比去年前同期大幅下降,「下降大概三分之二」。
將視野放出國門,國外的疫情持續,也難免會影響到影片的供給。在全球大片製造基地好萊塢,一方面,目前大量成片仍處在觀望狀態,並未定檔,不少成片甚至跳過院線,直接選擇在Netflix、Disney+等流媒體平臺進行首映。另一方面,許多正處於拍攝、後期製作過程中的項目也被迫停滯。受此影響,未來兩年,好萊塢進口大片供給情況很可能並不樂觀。
此外,大多數好萊塢大片中都具有「救世主」情結。後疫情時代,由於美國本土抗疫不力,人們在潛意識裡會對此情結產生懷疑。《信條》《花木蘭》兩部被寄予厚望的大片,內地票房卻接連失利,很難說沒有受到這種潛意識變化的影響。至於影響時間將會持續多長,仍未可知。
沒有大片會怎麼樣?
除了死忠影迷之外,大部分的電影受眾其實都是「路人」。這部分人作出觀影決策,幾乎完全受到媒體宣發力度的影響。
一般而言,影視項目的宣發力度,和影片本身的體量大小呈正相關關係。項目越大,聲勢越大。而對於小體量影片,其能動用的宣發資金最多不過數百萬元,充其量只能覆蓋特定觀影人群,對整個傳播市場幾乎無法造成影響。
因此,商業頭部大片供應不足,勢必會影響到明年的「路人」觀影群體。
很多業內人士抱有希望,認為中小體量電影「抱團」,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彌補大片的缺失。然而,電影幾乎完全遵守內容行業「一九法則」定律,再多的腰部內容,也無法對頭部內容的缺失作補充。
中國新聞周刊梳理相關數據後發現,2019年,全國總票房為641.47億。但其中排名前十的影片,從《哪吒之魔童降世》到《速度與激情:特別行動》,票房加起來就佔去了當年總票房的44%。而根據《當代電影》雜誌數據,當年全國共生產故事片850部,大部分淪為了「炮灰」。行業頭部效應極為明顯。
《哪吒之魔童降世》劇照
影視垂直媒體「毒眸」也曾對往年暑期票房進行梳理。其回顧了2014年-2019年暑期檔票房變化後,發現如《變形金剛4》《捉妖記》《戰狼2》《我不是藥神》以及《哪吒之魔童降世》等頭部單片票房都佔據了當年暑期檔總票房的18%以上。這些影片明顯拉動了當期的市場情緒,使得當期票房都取得了不同水平的增長。
唯一沒有大片「撐腰」的就是2016年暑期,檔期內單片票房最高的是《魔獸》,但路人緣不佳,只是吸引了大量《魔獸世界》遊戲玩家,沒能做到「出圈」。該片最終內地總票房定格在14.68億,檔期票房佔比11%。因此當年暑期檔票房不升反降,同比減少0.32%。
因此,「毒眸」得出結論認為,是否有大爆款決定了「是否增長的下限」,影片的多樣性則決定了「增長多少的上限」。倘若2021年沒有能帶動起整個市場情緒的爆款影片出現,則暑期檔情況不容樂觀,可能會像2016年一樣遇冷。
不過,反過來考慮,大片的缺失,也為影片的多樣性發展創造了機會。畢竟,「頭部」這個概念是相對的,票房取得頭部,不代表成本投入也是頭部。事實上,過去兩年,《我不是藥神》《少年的你》都算不上大投入影片,但均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商業類型片的讓位,某種程度上或許也為中小體量電影提供了新機遇。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劉巍為化名)
值班編輯:薛夢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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