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年我給自己新房定製家具時,一心想要極簡風,這個柜子不要、那個不要抽屜什麼的,覺得哪有那麼多東西可放啊。
還是由於家姐極力勸說加之她親自上手操持,成品保留了許多儲物空間。
幾年後一看,所有儲藏空間一點沒閒置,連床板底下都放滿了。
除了慶幸家姐有先見之明,也不禁檢視起自己的生活:到底哪來這麼多東西可放啊。
最近有部泰國片電影出了資源,就是講述「斷舍離」。
中國大陸片名叫《時光機》,是2019年泰國本土電影票房的季軍,口碑也不錯,IMDb7.6分。
在今年2月的第十五屆大阪亞洲電影節,它獲得最佳影片大獎。而中國熱門影片《少年的你》只是拿到觀眾選擇獎。
港臺院線都引進了,片名更直指主題。香港地區取名《無痛斷舍離》,臺灣地區取名《就愛斷舍離》。
《時光機》的女主角茱蒂蒙中國觀眾不陌生,2017年在中國大賣的泰國影片《天才槍手》也是她主演。
海報上的男主是桑尼,去年國內有上映他主演的《把哥哥退貨可以嗎》。片中桑尼飾演茱蒂蒙的前男友,現實中兩人年齡差15歲。
男女主和本片導演,三人此前還合作過2017年的《死於明日》。
「斷舍離」的概念來自日本雜物管理諮詢師山下英子。
她早在2001年就提出了這一概念,但真正熱起來,還是緣於2011年同名書籍《斷舍離》的再版。「斷舍離」是日本2011年的流行詞彙,傳播到中國後也迅速受捧。
尤其是年輕人更奉之為生活哲學,就好似流行穿衣要性冷淡風、裝修要北歐極簡風,一副要跟欲望劃清界限的架勢。
從MUJI、IKEA在中國成為大熱品牌也可窺見一斑。
《時光機》裡女主人公Jean的造型就是典型極簡風,白衣黑褲沒有花紋、背純色環保袋,髮型也清爽。
她的房間堆積雜亂,既有老式颱風扇,又有工業風的無葉風扇。
Jean從瑞典學成歸泰,想把自家門面房的一層改造成極簡風的工作室。
但家裡還有母親和哥哥,丟掉日常用品很容易,丟掉私人物品就難多了,此番改造勢必將抹去全家人的過去。
Jean母親顯然是個沉溺在過去的人,成天在家唱卡拉OK,但唱且僅唱一首歌,泰語版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邰正宵這首歌是中國上世紀90年代大熱金曲)。
Jean哥哥快三十了,留著長發,在家裡開網絡服飾店,神色很像宅男,原本以為哥哥是個廢柴,其實哥哥挺暖的,支持妹妹,且有自己的想法。
Jean說服哥哥並不困難,一句「現在是我們的時代」就見效了。
但與母親之間是橫亙著兩代人的價值觀,和解談何容易。
母親:別這麼自私好嗎,你要忘就自己去忘,為什麼要逼我遺忘?
Jean:你這樣也很自私,你想記得就自己去記得,我和哥哥不想記得。
母親:不要再插手別人的生活了。
Jean一開始覺得斷舍離很簡單,買來一大堆垃圾袋,扔扔扔就行了。
現在是電子書的年代,所以雜誌,扔;
現在是iTunes流媒體的年代,所以CD,扔;
現在是在線平臺的年代,所以錄像帶倒帶機,扔;
現在是智慧型手機的年代,所以小靈通、功能手機,扔。
閨蜜多年前送的禮物Jean也準備扔,被閨蜜發現,Jean振振有辭:如果有一天你要斷舍離,找出了我送你的禮物,儘管扔。
但閨蜜的生氣還是觸動了Jean,尤其發現哥哥把她送的手織圍巾扔了,Jean體會到發生在自己身上時確實很傷人。
她決定一些舊物不再一扔了之而是歸還給當事人。
如果說歸還東西給朋友還只是麻煩一點,那麼歸還舊物給前男友則複雜得多。
Jean站在前男友面前,痛陳心聲:很抱歉不告而別,很抱歉不聯繫你,很抱歉沒問候你,很抱歉我居然會這樣,很抱歉我從來沒對你說抱歉。
舊情人相見,心海翻騰是必然的。而其實Jean許多喜歡的東西都來自前男友。
就像《春嬌與志明》裡春嬌說過,原本是她想改變志明,結果最後她變成了另一個志明。情侶之間的影響是潛移默化且悠長深遠的。
前男友的母親一年前去世了,而Jean絲毫不知。
前男友也深知被甩了要朝前看,所以遇到開心的難過的事雖然無人分享,也逼迫自己不要聯繫Jean。
而看得出來,前男友母親和Jean曾經關係非常好,臨死前還在想喝Jean煮的湯。
這也將成為Jean無法彌補的遺憾了。
看起來很普通的一張照片,現在卻很珍貴,幸好留下來了。
片中有兩張重要的照片,衝擊著Jean對斷舍離的認知。
一張是Jean拍的一對同窗朋友,時隔多年、經歷分合,那對朋友要結婚了,請Jean找出舊照要放在婚禮上使用。
Jean原本想搪塞過去,轉念還是找尋起來,自己家沒找到,又去前男友那找。在前男友的電腦上翻閱照片,看到了往昔他倆很多合影,往日情愫不免翻上心頭。
前男友也不僅感嘆「好像在搭時光機」。而前男友已經有了新女友,兩人也即將移居新加坡。
找到的舊照,也讓那對準新人開心感動得淚流滿面。
另外一張是早年Jean生日時的全家合影。
Jean已經忘記當時情形了,但哥哥記得很清楚。
已經棄家而去的父親曾經是個惡父,但此時看到這照片,就如哥哥所言,如果吵架時記得曾經美好的回憶,或許就不會吵得那麼厲害了,「看到這張照片讓我覺得父親也沒那麼糟,我還是很想念他。」
看著視頻裡日本收納大師教導別人斷舍離(就是山下英子本人?),Jean的態度已經有轉變。
「泰國的房子比日本的大多了,也沒有地震,沒必要全部丟掉,保留一些也可以啊。」
一旁的哥哥也不禁調侃她「你就是個叛徒。」
全家福裡的那臺鋼琴則是本片另外一樣重要道具。
鋼琴是父親的,他已經離開這個家,多年後在電話裡也已經聽不出Jean的聲音。
但鋼琴始終是父親的象徵,代表了往日歲月,母親堅持不願賣掉它,Jean則極力聲稱沒人彈了又佔空間就一定要清理掉。
母女僵持了很久,Jean的工作室建造進程被拖慢,她聯合哥哥把母親支開,還是賣掉了鋼琴,並且面對母親的興師問罪她拒絕溝通。
斷舍離愈發超出預期,Jean也愈發覺得自己心變軟了,於是在新年來臨之際,Jean自己躲去酒店落寞跨年,請哥哥幫她清空房間,全部丟掉。
那張全家福Jean也帶去酒店,撕掉了。
回憶可斷,信物可舍,舊愛可離,Jean就真的幸福了嗎?
不禁想起那部經典奇幻電影《時空戀旅人》,看起來是在講男主擁有時空穿越的能力如何過好這一生,而其實是在講即便我們沒有時空穿越的能力也能過好這一生。
幸福不是我們每個人擁有時空穿越的能力,而是即便我們擁有這個能力,我們也不用選擇使用它。就像影片中男主說的:「我們生命的每一天,都是在時間中的旅行,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我們所能,珍惜這段美妙的旅程。」
對我們普通人而言,賦予我們人生以意義的是生活中那些不經意的瞬間和瑣碎的小細節,是家庭的溫馨和陌生人的笑臉,而這些恰恰並不需要時空穿越的能力。
《時光機》裡說斷舍離分六步,第一步:設定目標,尋找靈感;第二步:不要懷念過去;第三步:不要有太多感覺;第四步:別動搖,要無情;第五步:不要增加東西;第六步:不要留戀。
媽呀,感覺都是精神層面的治癒,而不是整理收納的實務。
以前物質不豐富、國民收入也不高時,中國人喜歡的是囤物,例如有一種安全感叫囤大白菜。
有錢了後又可能報復性消費,影視作品裡我們能看到購物狂、戀物癖,拍斷舍離的很少。
這次疫情期間,人們又開始搶購了,搶口罩、囤84消毒液,買空小超市。
疫情迫使人們禁足在家裡,很多人也有了收拾屋子、整理家當的契機。
但斷舍離講求的整理術跟「收拾屋子」有實質差異,收拾屋子是一種家務勞動,可以理解為把物品歸置起來,而整理是取捨、理清,需要學會放手一些舊東西,可以說它更多是思維層面的,是在日常生活中提升自我覺察力。
《時光機》的美術是清冷的調子,節奏不疾不徐,空鏡和特寫都帶情緒,戲劇文本也不錯,金句很多。
·垃圾袋就像黑洞,丟進去之後就消失了。
·有些事若只是你自己忘了,不代表會就此消失,雙方都要釋懷才算結束。
·如果我們不努力遺忘,那我們就永遠忘不了。
·感情用事只會帶來麻煩。
·既然我覺得你不是我的真命天子,那就是你的事情,不關我的事,我為何該為其他人的感覺負責?我只是選擇了對我來說最正確、最好的路。
·道歉後就不用負責了,就可以毫無愧疚,對方不原諒的話,那也就是對方的事了。
·只要承認你很自私,然後繼續去過自己的人生就好。不用擔心,每個人都是這樣。都必須選擇對自己最好的事物。我們看見想看見的,記得想記得的,不過就是這樣。
影片最後,房子騰空了,鏡頭長時間對著Jean的臉特寫。
她笑了,可她分明也哭了。
極簡主義是一種禪意。
Jean真的完成她的斷舍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