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編自亦舒小說的《喜寶》近日上映,豆瓣3.4分,口碑跌至谷底。
相信很多人即使沒有看過原著,也一定聽過喜寶那句經典臺詞:「我想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有錢也是好的」。
《喜寶》是亦舒的代表作之一,寫於1979年,講述了女主姜喜寶,在金錢與愛情當中艱難取捨,最終失了尊嚴,沒了愛情的故事。這種選麵包還是選愛情的情感困境,即便放在當下來看,一定程度上依然能夠切中女性痛點,並不算是過時。
但電影《喜寶》,撇開這些痛點不談,將這本小說拍成了一部「霸道總裁愛上我」的瑪麗蘇電影,看起來空洞且廉價。無論是劇情本身還是演員的演繹,都遭到了網友的詬病。
網友:《喜寶》 是瑪麗蘇網大水準,劇組有個郭敬明《小時代》的名媛夢,苦於囊中羞澀,拍出了拼單名媛式,樣板房畫風。
無疑,電影《喜寶》是一部不及格的改編作品,但其實亦舒小說的失敗改編,可不單單是《喜寶》這一部作品。
上世紀80年代末,亦舒作品改編《玫瑰的故事》《朝花夕拾》再到《喜寶》《流金歲月》《胭脂》,影片本身都談不上什麼藝術成就,票房也不佳。
大家比較熟悉的要算2017年,由馬伊琍、袁泉、靳東聯袂主演的電視劇《我的前半生》了,這部籠罩著「言情師太光環」的都市情感劇,雖然在播期間成為坊間熱談,然而口碑反響也不盡如人意,豆瓣6.3分,剛剛及格。
同樣被原著粉詬病:空有亦舒外殼,其中二女共爭一男、閨蜜反目的劇情設置,早已違背亦舒初衷,失去亦舒精神的魂魄。
由此可見,作為一代才女,亦舒小說雖然已出版近300餘部,影響了一代人,但作品的改編情況並不樂觀,尤其是與同時代的瓊瑤相比就遜色很多,均反響平平,幾乎未出爆款。
我們不由的發出疑問,在現代社會語境下,亦舒師太的言情作品,是否能夠與當下時代情緒共振?改編為何頻頻折戟呢?
亦舒小說的「超越性」與「現代性」
我們知道,很多偉大的文藝作品可以超越時間、年齡,不斷影響一代代人,而有些則打上了深深的時代烙印,可能隨著時光的流逝,時代的更迭,不再能夠引發共鳴。
亦舒,1963年出版個人首部小說,距今57年;《喜寶》寫於1979年,距現在也已41年。而亦舒改編的作品《我的前半生》《喜寶》是最近兩年相繼被再次改編,進入人們的視野。
從文學到影視如此長時間的跨度,故事的感染力是否依舊,觀眾還會買帳嗎?或許我們可以從亦舒作品本身找答案。
亦舒的作品很少以男性為中心來構思全篇,絕大多數都是圍繞女性來結構小說,在她的小說中有著強烈而鮮明的女性意識。
在她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許多不同種類的女性形象,其中用筆最深,描寫最為深刻的就是像楊之俊(《胭脂》)、唐晶(《我的前半生》)等這些依靠自己自食其力的女性,也有像喜寶這樣在生存與愛情之間進行選擇,對於自身的追求有著清醒認知的女性。
亦舒作品中的女性不再是弱者,他們往往經濟獨立,能夠像男人一樣掌握自己的命運。她唇乾舌燥地在每一本書、在不同的故事裡,試圖告誡女性一個不變的道理:「失戀事小,失業事大」,「經濟獨立,永遠不要打伸手牌」。
尤其職業女性,她主張,必須要有一張高等教育的文憑和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有技傍身,有瓦遮頭,進可攻退可守,千萬不要把別人的家當作自己的家。
就拿亦舒的《我的前半生》來說,關注點在於女性個體的生存困境,具有極強的女性意識和反思態度。她想通過第二代子君告訴人們,在娜拉出走以後,除了餓死和歸來,還有第三條路可走,即通過個人努力奮鬥,解決生存問題,重新獲得經濟和精神獨立與女性自由,從而找到另一位棋逢對手、旗鼓相當的伴侶,收穫另一段以人格獨立、互相尊重為基礎的婚姻。
而這樣的「戒條」,那樣的故事,早20年恐怕少人問津,如今,隨著近代女權運動的發展和影響,電視劇呈現出來的女性獨立精神尤為重要。這從《三十而已》《安家》《二十不惑》《歡樂頌》這類劇的火爆可以看出。
這一點來看,亦舒的作品表現的精神和思想放到現在並未過時,甚至恰逢其時。
並且在愛情觀上,亦舒是一個愛情現實主義者,由於香港高度發達的工商經濟,唯利是圖、金錢至上已經成為了人們的普遍人生觀和價值觀,《喜寶》在愛情和金錢面前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甘願做生活與權力之下的金絲鳥。作者在這部作品中,寫盡了香港社會的人生百態和人們在愛情中的迷失與執著。
這與瓊瑤小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瓊瑤小說竭盡全力的為讀者創作一個童話故事般的愛情,將真愛視為人間的終極價值,這樣的價值觀很容易影響正直、熱血、追求自由戀愛的青年讀者,亦符合人們對理想人生的期望。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對現實功利社會的種種不滿,但過於瑪麗蘇的內核,也免不了給人懸浮感,這也是為什麼最近幾年瓊瑤劇成為了人們惡搞的對象,翻拍的水花不大的原因吧。
綜上,雖然時隔多年,亦舒的小說無論是人物還是故事內核,放到現在仍然是有一定價值和意義的存在。然而從《我的前半生》到《喜寶》影視化效果均不好,為什麼亦舒的小說改編如此之難呢?
亦舒小說改編的三座大山
1、完美人設,缺少細節塑造
師太的女主,賣的是獨立都市女性的人設,而不需用到真正的專業技能。具體到職場怎麼攻堅、怎麼不卑不亢、怎麼絕地逢生,奮鬥過程中如何勤奮肯幹,如何發揮專業技能,如何去克服挫折,一直是並沒有太多筆墨空間去充分表現。好在,專業不夠金句湊。
金句多。只要看過亦舒小說的,誰都不會忘記。她的金句多到網上還有專門的總結她的金句匯總。
金句的輸出,有魅力的文字語言,無疑能夠表達作者的觀點,還能起到點題的作用,然而金句太多,一旦要對其進行影視化改編,就會因細節不足而顯得捉襟見肘。文字魅力強的小說,最容易落入的陷阱就是大量照搬原文。
如《喜寶》影片複製了小說中的大部分情節,但它完全是在照本宣科,並沒有用細節串聯全片,交代事件的前因後果,對人物的行為動作進行合理化編排。正因如此,所以看完《喜寶》你會發現,這部電影從頭至尾,都沒有一場戲是具有可信度的。
各種亦舒名句時刻穿插其間,聽上去空洞、做作且毫無營養:
「名校文憑是女孩最好的嫁妝」、「人們愛的是一些人,與之結婚生子的是另一些人」、「生命是一場幻覺」……
初執導筒的王丹陽導演,用這部電影表現出了令人咂舌的生疏與拙劣。
此外,對比一下《我的前半生》和《傲骨賢妻》,開局如此相像:衣食無憂的家庭主婦,突然經歷風雨,必須靠自己一雙手養活自己和兒女。
在改編作品中,大家都吐槽子君振作得莫名其妙,其實原作裡給子君安排的振作途徑也是輕描淡寫。
子君離婚後受最大的苦,無非辦公室做文員,老闆要求改改文件,依照格式一抄,搞定。悶得發慌去學陶藝,老師贊她好品味,立時晉升了陶藝藝術家合伙人。
而《傲骨賢妻》呢?女主的反殺,是靠一樁一樁案子死磕出來的。她學會了日夜加班,學會了使心機耍手段,學會了「性就像龍舌蘭」,可以達到很多目的。
師太的女主呢,贏在先天夠美,先天才華橫溢或者品味極佳。後天努力不過是調味料。這樣的女主在塑造過程中,難有細節支撐和豐盈人物,自然給人跳戲或莫名其妙的感覺。
2、情節衝突不夠,改編核心難把握
亦舒的小說,題材多變,既有偽科幻的《紫微星》,有影射政治的如《風滿樓》、《特首小姐你早》,還有大量影視時尚圈背景如《圓舞》、《她比煙花寂寞》,連華人勞工這等相對冷門題材都有嘗試如《縱橫四海》。
然而師太的小說一向短,一本大概十二三萬字,以一、兩句話為一個段落,起承轉合間還要飈金句露見識,且格調恬淡,自然不肯大灑狗血。於是改編成影視劇,情節天然張力便不夠「勁」。
在改編過程中,為了彌補亦舒小說中衝突的不足,編劇就需要通過劇情的極致化和人設的極致化,來講述一個具有張力、戲劇性強的故事。
這一點在《我的前半生》的改編中尤為明顯,就人物來說,在亦舒筆下,羅子君作為一個打點上下的全職太太,顯示出她獨有的品味——
我挑了兩條開司米呢長褲,讓店員替我把褲腳釘起。
姜太太搭訕說:「要買就挑時髦些的。」
我笑著搖搖頭,「我是古老人,不喜款式。」有款式的衣服。
而劇中羅子君變成是一位並不討喜的抓馬女皇。她的缺點顯而易見:頤指氣使,氣焰囂張,虛榮膚淺,作天作地,難以伺候。
螃蟹只吃陽澄湖的,太湖出產難入法眼;為搭配漂亮衣服,下雨天也要腳踩真皮大底高跟鞋;不管閨蜜男友是否順路,一切以自己方便為準,軟磨硬泡讓對方送到家門口;閨蜜剛下飛機,飯還沒吃,就要聽她傾訴煩惱,為她解決情感困惑問題……這與亦舒筆下的羅子君的形象大相逕庭。
此外,對於女性友誼的描寫與重視,是亦舒作品最為核心的精髓。在《我的前半生》中,羅子君和唐晶兩人雖然追求和生活軌跡不同,但二人相互幫助扶持,都擁有了女性獨立和婚姻生活的雙重體驗。
而在影視作品中,編劇對亦舒頗花功夫、頗下筆墨、頗為看重的女性友誼一筆帶過,後期加入了三角戀情導致閨蜜反目的情節,這在一定程度上無疑增加了劇情的戲劇衝突,然而也讓本劇陷入了「狗血」,徹底走向崩壞,違背原著初衷。
這在《喜寶》的改編中也可窺見一二,除了與勖存姿的情感線,宋家明和勖聰恕的加入,還營造出了土味「多角戀」的既視感。觀眾完全可以把本片當「霸道總裁愛上我」來看,絲毫不會有違和感。
也就是說亦舒筆下的故事天然衝突不足,在改編過程中,國產影視作品的衝突強化,又會陷入「狗血」、曲解原著的泥淖,掌握好二者的度並不容易。
3、年代還原or架空的兩難境地
亦舒小說大多以香港為背景,抒寫當時香港中產階級、經濟獨立女性的愛情故事以及中年女性的迷惘,也在故事中反映了現代香港社會的變遷。
然而在改編過程中,如何統一故事發生的背景,是完全還原還是嫁接到現代社會,也成為了改編的難點。《我的前半生》影視作品將發生在香港的故事放到了現代,從主人公的服飾、生活方式、從事的職業來看,都具有一定的重塑性和連貫性,並不會讓觀眾出戲。
而《喜寶》在這一點上似乎並沒有把握好,原著小說出版於1979年,書中故事以70年代初的香港作為背景。可電影版的《喜寶》卻在年代和地域背景方面,表現得很懸浮。
在觀影過程中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時空錯亂感。勖存姿的家看上去很復古,就連電話都是手搖式的,可書架又明明是時下流行的款式,在北京現代化的辦公室裡工作,我們分明能看到寬屏液晶電腦,可鏡頭一轉,她竟然和許多北京人民一起騎著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老式自行車上班。
特殊的故事背景,著力於對社會弊端的揭示,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增加了亦舒小說改編的難度。
結語
無論是從數量還是質量來看,亦舒作品的改編都不是很出色,尤其和瓊瑤相比,從上世紀80年代到現在,瓊瑤很多作品都經過了改編,如《還珠格格》《煙雨濛濛》《一簾幽夢》等,並且都是收視長虹。從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這與亦舒作品本身的文風和故事講述的方式有很大關係,而瓊瑤的作品幾乎都規避了這些問題。
比如瓊瑤小說中故事的歷史背景比亦舒多樣(有清朝、民國、臺灣等等),這些人物在思想中較少受商業化社會金錢、名利觀的影響,在作品中他們主要的「事業」就是用尋覓愛情、享受愛情並且為愛情而煩惱;而亦舒更多的是偏安一隅,只講述香港這個大都會特有的現象,帶著冷眼觀世間的意味,若有近現代歷史大事件也只是一筆帶過。
此外,瓊瑤的小說在語言和故事結構方面,與影視表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拍攝瓊瑤作品《幾度夕陽紅》的導演李翰祥曾表示:「瓊瑤小說具有很強的電影性,甚至把小說分分鏡就成了劇本。」
那麼文學魅力較強,有著和亦舒類似特點的作品,難出好的影視化改編嗎?也不見得。
比如第五代導演作為中國電影界的一個輝煌傳奇,他們改編的作品大多以文學性較強的作品為主,如張藝謀導演的《活著》《紅高粱》、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姜文《陽光燦爛的日子》等,改編後的電影因為思想深刻、藝術精湛而引發了觀眾對人類自我關懷和終極關懷的關注,給觀眾以獨特的審美感受。
而據我們觀察,他們改編的方法幾乎都是在忠實原著的思想內涵、美學風格的基礎之上,對其藝術表現形式進行再創造。可見,這種不以完全還原原著,在把握原著精髓的基礎上,進行創造性改編的具有一定的借鑑性,不過這也仰賴於影視產業的發展和技術的嫻熟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