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把電影《嗎啡》看了。我找到的資源是沒字幕的生肉,但有原作小說鋪墊,所以理解起來也不算太困難。電影是小品式的,每小節用一個單詞做主題。不過單詞我是一個都不懂。
說些題外話:這段時間我在追某篇海棠文學,關於裡面主角之一的長相,作者的描述如下:薄嘴唇、深目高鼻,不笑的時候目光看起來有點兇,笑起來仿佛燦爛的大狗子。一直想像不出來這是什麼長相,直到看到了《嗎啡》的男主角,我恍然大悟。遂從此拿他的臉做代餐。
和原作比起來,電影加了大量原創內容,邏輯上可理解為對波利亞科夫醫生日記之外生活的部分補完,據豆瓣友鄰分析,也大量夾帶了政治隱喻私貨。
關於這部分,因為我聽不懂臺詞,拿的也是別人二手,所以不多描述。只從我看得懂的圖像畫面說起。
故事的發展是線性的,帶有很多寓言式的劇情。三人即成政治,其中權利和人情的關係也是比較明了的,所以若說有政治隱喻也不難理解。巴導演的電影中,獵奇的行為和詭譎的氣氛總是不鹹不淡地發生著。體現在《嗎啡》裡,則一來是主角的XP,二來是對病患的摹寫。譬如碎骨分崩血肉黏連的傷腿,以及被割喉治療的瘋小孩。諸如此類可以放到恐怖電影裡的畫面被雲淡風輕地呈現在觀眾眼前。
至於小說原作中的波利亞科夫醫生,我猜他有抑鬱症,比如他提到自己在遭遇「家庭悲劇」前後性格的巨變,以及日記開頭交代的變得不願見人,就是中重度抑鬱的症狀之一。小說主角「我」的前期獨白裡才提到自己(或整個醫學界)對精神類疾病的陌生,我猜也在暗示精神疾病從中作祟。
和一般認為嗑藥者享受美好幻覺的認識不同,醫生在第一次注射嗎啡之後感受到的是健康回到自己身上——精力變得充沛,心情愉快,工作也更高效。這讓他知道嗎啡是對現實有用的,他認為嗎啡是一種良藥,逐漸食髓知味,染上了嗎啡癮。
然而嗎啡的用處只是增加興奮,不能治好他的病。興奮對於沉重的現實來講,也只是一種幻覺。其他不依靠幻覺活著的人,比如女醫生安娜,竭力勸阻他繼續用嗎啡。
醫生是個很有良知的人,他知道自己不斷使用嗎啡逃避現實,對於其他人是一種背叛,也是資源的浪費。他感激安娜對他的付出,也愛安娜,對安娜的憐惜總是一點點勾通他被幻覺侵蝕的良心。文中寫道:
我想,也只有在小說裡才會有像這個安娜這樣的人。如果有
朝一日我能康復,我定要將我的命運與她永遠結合在一起。
「將命運與她結合在一起」的婚姻真可嘆。現在多少人結婚只是為了找個人一起應對社會的高壓,相對的,婚姻的契約性質反倒成了一種限制人身的副作用,巴不得命運早點分離。
在染毒癮的後半段,醫生一直活在猜忌、自責、畏懼,以及終於開始凶相畢露的恐怖幻覺之中,健康也被嚴重摧毀了。與現實脫離的快樂幻覺終於狠狠摔在地上,走到了陌路。最終,他在忍住沒用嗎啡、神志清醒的十四個小時之後,做了清醒的決定:開槍自殺。
小說的開頭寫了大段主角「我」的獨白,如果只把焦點放在波利亞科夫的人生悲劇,「我」的獨白仿佛都是廢話。實際上,通過前期獨白的鋪墊,可以知道「我」如今也與昔日的充實幸福再無緣,在經歷失眠、心情容易被擾亂、囈語不斷,仿佛就要步波利亞科夫的後塵,而自己絲毫不知崩潰即將降臨。在這樣詭異又沉悶的語境下,波利亞科夫的故事引入。
這或許是在暗示當時虛無和掙扎的心理狀況已經是人均現象。實際上,在一百餘年後的今天,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這樣的現象也並不少見。
生活本身到處是沉重的負擔,每個人生來背負著家庭的宿命,也受到社會條件的嚴酷制約,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脫離了這一茬的鐮刀又成了那一茬的韭菜,剝削總是在發生。如何與無邊無盡的痛苦相處,是人類永遠的命題。
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醫生的日記中曾提到嗎啡的作用:
嗎啡癮者擁有一種獨出的幸福,那可是誰也不可能從他那兒奪去的,——這便是那種在絕對孤寂之中打發生命的能力。而孤寂——這能孕生一些重大的、卓越的思想,這能產生那種靜默的觀照,那種超然的寧靜,那種出眾的智慧……
布爾加科夫早年行醫時有沒有給自己用過嗎啡,不得而知,但情緒高漲、功率加倍的狀態,估計大家都經歷過。進入這狀態必然需要一股瘋勁,在我們遺忘了一些生活沉重底色的情況下,那份原本被用來壓抑痛苦的神智立刻誕生出某種超然又敏捷的智慧。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俠肝義膽總是非常熱血,但在家庭宗族制的人身連帶關係和匱乏的社會保障制度下,怕是會演變成血脈深仇。
影片中我記憶最深的是主角n次盡情嘔吐的場景,尤其最後無比依戀地扒著超級髒的糞坑,那個架勢,還以為他要準備開吃。影片中的醫生看上去總是戰戰兢兢、身不由己,連濫用權力的時候也是那麼侷促,除了和安娜的杏生活可能比較享受之外,活著好像沒一點樂趣。相比電影,小說中的幸福和人與人的牽掛更為篤實得多。
另外巴導是真的好喜歡把自己主角的結局設計得在自殺前看一場電影……或許用意也如豆瓣所說:電影也是一種相對於現實的嗎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