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海茫茫,寒林漠漠,吳良裝置好捕獸夾,俯身欲起之際,聽覺背後風聲有異,才一回頭,一頭長嘴棕鬃野豬已當胸撞來,吳良躲閃不及,啊唷一聲滾翻在地,不意踏中自己剛布置好的捕獸夾,又是一聲堪比自己那條獵狗——勝虎被閹割時的悽厲慘呼……
那野豬一撞即遁,一條灰毛垂尾的餓狼被吳良慘叫聲吸引而來,見吳良躺在地上長呼短叫,餓狼飢不顧身躍撲上去撕咬,吳良玩命掙打,腿上還是被餓狼撕去一大塊rou。吳良筋疲力竭,躺在地上淺呻低吟,忽地上空撲撲有聲,卻是一隻尖喙墨羽的蒼鷹出來覓食嗅見血腥,在吳良頭頂上空盤旋。周旁雪地撲簌簌作響,幾隻賊頭鼠腦的山羊、野鹿躲在松樹背後,欲分一杯羹的神態朝吳良這邊張望,勝虎遠遠蹲坐雪地,幸災樂禍地張嘴垂舌。忽地,蒼鷹飛撲而下,直向吳良的眼睛啄去,吳良驚叫:救命……千鈞一髮之際,吳良臉上啪地挨了一記,老婆罵道:「狼追鬼攆了咋滴,把兒子都吵醒了。」吳良知道自己做夢了,卻早已汗透衾枕,一顆心兀自砰砰狂跳,於枕邊摸出一支煙燃了,狠狠地吸了幾口。
這個春節吳良一家四口原本要去武漢旅遊,因上小學的女兒酷愛李白,一直想去登臨那座叫詩仙低頭的黃鶴樓,在樓上看貫穿南北、派流中國的長江。領略晴川歷歷、白雲悠悠,孤帆遠影、碧水接天的景象,重要的是可以體味偶像登樓賞景卻不敢下筆題詩的複雜心境。不料武漢新型冠狀病毒肆虐,處處封城封路封村封門,自有消息說病毒源自武漢華南海鮮市場的野生動物身上傳出,吳良就睡不安枕,食不甘味,出入小區左鄰右舍見了自己均神色有異,好似自己便是此次疫情的肇始者。
吳良平時給木器加工廠運送木料,有一次去林場拉木料不小心撞死一隻山羊,拉回去竟賣了兩千元,這筆意外之財讓吳良嗅到商機,此後就喪心病狂地捕殺野生動物。誰叫當前社會流行吃野味,畢竟物以稀為貴,高端大氣上檔次,巨提升逼格。
吳良夥同伐木工人將野兔、野雞、獾、野豬、山羊、野鹿、甚至貓頭鷹源源不斷地送往各個野味店。吳良審時度勢,有人說野豬蹄子、尾巴豐胸效有奇效,吳良使盡渾身解數弄這物件,招致許多妙齡女郎、小媳婦見了吳良就擠眉弄眼、頻送秋波。有人說野生動物"雄三件"最壯陽,許多雄性動物便遭了殃,貨源緊張時,吳良的愛狗勝虎都沒能倖免,以至於許多路人見了吳良就不由夾緊腿,廁所裡有人見了吳良更是兩腿直打顫,匆匆提褲子走,哪怕褲襠溼一片。據說有次回家見老婆提著兒子撒尿,吳良直勾勾地盯住兒子的小雀雀,老婆嚇得把兒子往身後藏,一邊罵道:「你個喪天良的想錢想瘋了罷,你要敢打我兒子主意,老娘就跟你拼命。」
吳良每天醒來必是先查看疫情相關信息,手機上多的是疫情防控報導,卻也不乏對野生動物捕殺者者和野味食客的譴責和辱罵,感染者和死亡者數字每上升幾個,吳良心底便多幾分不安和恐懼。完了又自我安慰開脫:我又沒吃野味,我只是提供市場所需,沒有需求哪有傷害?再說即便沒有我吳良,也多的是各個『良』提供。豈不知那些野味餐館和食客也如是開脫。然而,歷來口舌之貪多肇禍端:吳王僚偏好梅花鳳鱭炙,被公子光籌陰謀,命喪專諸魚腸劍;楊修自負聰明,巧食一盒酥,九泉路上鋪磚石;曹植貪杯,失寵於魏王,七步作詩得苟且;石崇誇富人乳宴,八王亂晉迫得愛妾墜樓,梓澤園成土丘;楊貴妃好荔枝,一騎紅塵快馬加鞭,馬隗坡前玉殞香消;清王朝風雨飄搖,慈禧不墜大國之威,餐必海味山珍百有餘,惹得天怒人怨,身後遭辱屍,內褲掛在樹椏上;當今多少gong pu酒池肉林,ji wei一來,都做階下囚;廣東人好野味,03年果子狸傳非典,人心惶惶,萬裡神州陰雲籠罩;後事不知鑑前事,今人口腹之慾猶勝昔年,河豚蝙蝠ren tai pan……海陸空幾無倖免,只差食ren烹fen,此時天譴未啟人禍先來,病毒橫行人人道冤,然而雪崩來臨,哪片雪花是無辜?《竇娥冤》裡,竇娥臨刑前發毒誓:死後血濺白綾;六月飛雪;楚州亢旱三年。後來竇娥任「兩淮提刑肅政廉訪使」的父親竇天章出來平反,當地百姓訴冤,竇娥死前所發前兩條誓言尚可原宥,而讓當地大旱三年則太過毒辣,試問竇娥之死與當地百姓何幹?竇父說:「你們明知竇娥蒙冤,卻不敢說句公道話,是謂不義。更有人相信貪官,認為竇娥真的殺了人,而誣衊良善,是謂不仁。老天有眼,沒有無妄之災,天災人禍就是在懲治不仁不義之徒哪!」
吳良在家的每分秒都倍感煎熬,兩天一次的出門買菜,隔著口罩的呼吸竟有些許奢靡。這天出門,猛然看到小區門口一道條幅上的標語赫然寫著 「發燒不說的人都是潛伏在人民群眾內部的階級敵人」。吳良心裡不由為之一顫,兒子昨夜咳嗽不止,量過體溫有輕微發燒,今天出來買菜是順便要給兒子買止咳藥和退燒藥的。
到了藥店,吳良說要買止咳藥和退燒藥,工作人員像發現偽裝露餡的特務般警覺地問其住址和電話。待吳良回到家,物業竟如影隨形發來問候,吳良搪塞敷衍一番,次日一大早社區居委會和政府相關部門便相繼送來問候。掛斷電話,吳良兩口子默不作聲相顧無言。吳良心裡七上八下忐忑難安,這當口人人談咳燒色變,莫說全家,整個市區都風聲鶴唳如臨大敵。吳良暗暗叫苦,思忖萬千又無一良策,去醫院診斷即便不是新冠肺炎,也有極大被其他患者或醫護人員傳染的風險?畢竟本區醫院剛確診了一例,患者並未有湖北接觸史。不去吧心裡又不踏實,自己每天東奔西跑,接觸的人和動物形形色色,委實不好估測,記得朋友圈裡有人分析說:
武漢一個看起來正常的攜帶者A回家之路: 一路上她碰面了30個素不相識的B,回家遇見了20個鄰裡家人或朋友C,政府可以追蹤這些C,但是無法追蹤這30個B,這些沒有路過武漢,也自認為沒有接觸過攜帶者的B,有可能正在你身邊,甚至可能正與你聊天,這些B毫無症狀,也許已經在離武漢很遠很遠的地方過年,也自認為很幸運。但是14天以後還是這樣嗎?現在可怕的不是A有多少人,而是這些B到底有多少,他們到底在哪裡?他們毫無症狀,毫無蹤影,無跡可尋!
想到此處,吳良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一晚上輾轉無眠,不由得胡思亂想,古話說:行善必昌,不昌,祖上有殃,殃盡必昌;作惡必殃,不殃,祖上有德,德盡必殃! 難道是祖上蔭德將盡,自己又作孽累累,報應終於臨頭?
堪堪捱到天亮,服了三次藥的寶貝兒子咳燒依舊,無絲毫退減。吳良躊躇再三跟老婆把兒子抱到醫院檢查,完了被告知不確定病情,但需要住院隔離觀察,治療期間禁止探視。吳良夫婦跟女兒也得自行隔離,每日自測體溫上報,不得隨意外出走動。吳良老婆平素彪悍霸道,此時哭得稀裡譁啦,說什麼兒子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活了。吳良心亂如麻,渾渾噩噩地拉著老婆回家。
回家之後,吳良呆坐在沙發上,恐懼、自責、愧疚、懊悔等諸般情緒交雜集匯,不由重重抽了自己一記耳光,喃喃自語:老天爺、祖宗、觀音菩薩、毛主席、王母娘娘、上帝,你們慈悲為懷,保佑我兒子我全家平安無事,我捕殺野生動物也是為養家餬口,以後再也不敢了,這次你們就當我是個屁,放了我吧……
懺悔只求得短暫安慰,一會又胡思亂想起來,假使兒子真是感染了新冠肺炎,那後果不堪設想,生死別離家毀人亡成必然,引發人傳人才是最大的風暴。想得累了也便沉沉地睡了過去,夢裡頭戴王冠的野鹿野豬山羊復在曠野裡圍攻自己,醒來又是汗透衣衫。吳良倍感焦慮,醒時度時如年,睡覺又噩夢不斷,只覺生不如死。
疫情防控,任重如山,全國上下四海同心、九州一力,紛紛捐資、捐物,不論貧富、人人各司其職各盡其力,其他省市組成的醫療團隊陸續馳援武漢,當真是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不曾是兩鄉。吳良翻看手機的新聞資訊,不由得血熱,看到在國民情感上與之不共戴天的日本亦捐贈大量物資,喊出「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同氣連枝,共盼春來」的口號;看到拾荒老人為此疫將平生所積盡數捐出;看到「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醫護人員、民警踐言應諾……忽地就紅了眼眶,一個「我該做點什麼」的念頭倏地在腦海裡升騰起來。
在將準備去武漢旅遊的資費捐出去之後,吳良如釋重負,醫院也確診了兒子只是呼吸道感染引發的普通肺炎,虛驚一場。吳良經此一遭更篤信「積惡成患,積善成福」的因果報應。待過了自行隔離期,吳良費盡周折,買一大堆口罩、消毒液,直至塞滿了整個汽車,匿名捐贈給各小區、村鎮路口的疫情防控值守人員。